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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番外 独家记忆4 ...

  •   广播,空中长廊,登机。
      石雨鹏知道母亲的座位号。她登陆售票网站的时候,在石妈妈周围还有好几个空位,她挑了机尾的一个座位,离母亲的位置相差五六排。她本想着母亲问起时,便推说自己买票时周围的位置已经售罄,不想对方收到她发去的乘机信息,竟连个回应都不曾有。
      上飞机时,她将行李箱推在身前,与母亲刻意保持着距离。
      石妈妈侧身放包,向她大声招呼:“鹏鹏,这里这里。”
      石雨鹏却别开视线,径直推着行李箱与她擦肩而过。
      “鹏鹏,你去哪里?”石妈妈扯住她的衣袖,不顾后面的人正急着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你不跟妈妈一起坐吗?”
      石雨鹏垂眸甩开她的手。
      “我的位置在后面。”她轻轻回答。
      “你说什么?”石妈妈皱起眉头,“你没买妈妈旁边的位置吗?”
      她连回答都欠奉,自己坐了下来。这是个靠窗的座位,她扭过头撑着下巴,停机坪上,一架机身喷着中国风花漆的飞机正缓缓驶入跑道。
      手臂一疼——被人用极大的力道抓住,她吃痛抬头,见石妈妈不知何时冲到后排抓着自己的手,两道柳眉倒竖:“你跟别人换座位,坐妈妈旁边去!”
      不要。
      灵魂在呼喊着拒绝,身体却摆出不置可否的软弱姿态,上半身微微前驱,将要站起来。
      不要!
      啪——
      在她反应过来这声音的来源之前,就先将母亲盛怒而震惊的脸映入眼帘,手掌处传来微微的麻.痹。
      “不要碰我,我不想和你坐在一起。”
      这个软弱的自己竟这么说道。

      双脚重新踏在地面上那一刻,首先问候远游归来的少女的是家乡深秋刺骨的寒风。石雨鹏裹了裹衣服,拉高领子将自己冰凉的脸蛋遮住。
      石妈妈和她一前一后走着,似乎还对飞机上女儿的顶撞耿耿于怀,难得没有啰嗦一句。
      搭上长途车,一路无话。
      石雨鹏撑着下巴,靠着窗眺望窗外风景。
      怎么回事,她心底的暴躁情绪,竟然能顺利地表达出来。时隔多年,……
      远山不知何时,已是枫霜红遍,层林尽染。
      天边南归的雁也声声哀鸣。
      曾遗失的记忆不期而至,倒退回五年前的那个秋天。
      石雨鹏以为自己上大学之前从未踏出过家乡小城一步。
      原来,竟是有的。
      ——脑海中闪现的画面里,她抱着一只巨大的保温杯,眼底带着久未入睡的青黑,轻轻将头靠在身边少女纤瘦的肩膀上。
      少女扭过脸来。
      她叫梁佳钰。两个月后,她眼部打着马赛克的照片被登在小城的晚报上,标题是初中少女数学考砸跳楼自杀。
      但此刻,她还身影鲜活地坐在这里,有一副格外精致的五官眉眼,看上去娇美至极。
      如果忽略右眼角被重拳击打出的淤血的话。
      “雨鹏……”她咬着唇,神情凄惶,“到了省城,我们接下来该去哪?我们真的可以逃得走么?”
      石雨鹏握紧对方冰冷的手。
      两个十四岁的少女,即使抱定远走高飞,离家出走的念头,又能走得多远,躲得多久?
      她的心中亦无答案,嘴上却说:“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就到省城城西汽车站了。我带的钱还够买两张去南方的票,你喜欢上海还是杭州?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一个能看得见海的地方,就算流浪也无所谓,反正你会和我一起面对风浪……”
      梁佳钰轻轻笑道:“你想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吗?”
      石雨鹏摇摇头,伸出手臂,慢慢,慢慢抱住她单薄的身体。
      哪里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景色呢,这世界上?
      只有天赐的青春和死亡,和海永不停息的哭号。
      从未关实的车窗里,吹进深秋的寒风,石雨鹏蜷起双腿,身上唯一热度的来源只有紧紧依偎的这具身体。
      梁佳钰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脊背,有规律地一下,一下,像回到童年,躺在母亲无条件的温柔臂弯中那样。
      大巴缓缓停在城西汽车站,梁佳钰将身子探进车厢下取行李,站在她身后的石雨鹏警惕地,不漏痕迹地左顾右盼。因为灵异能力而常年被同龄人孤立的她,对于周围的视线与敌意相当敏感。
      她突然捕捉到一丝异常,反射性拉住梁佳钰手臂:“快走!”
      梁佳钰短暂地迟疑了一下。
      就在这迟疑的一瞬间,她们身后已经响起警报和脚步声:“她们在这里!”
      石雨鹏从车厢底拖出梁佳钰的身体,用力拉住,夺路狂奔。
      梁佳钰一边跑一边向后看:“行李!……行李!”
      “不要了!钱都在我口袋里,那些东西以后还可以再买!”
      石雨鹏拨开拦路的人群,推开挡在眼前的一切。火车站和城西汽车站在电子地图上只有短短的一个指甲盖的距离,只要能到那个地方去,只要能到那个地方去!
      人来人往的旅客中转站,万千陌生的面庞,唯有手中抓住的这个人是重要的。
      “零零六号,零零六号!封住车站出口,她们刚刚下车,不要让她们出去!”
      石雨鹏的手已经抓住车站的转轮出口。
      她像触电般收回手,用力推了一把栏杆,借力掉转方向,向另一个角落奔去。
      但哪里还有能去的地方。
      天地摇晃,用尽全力的奔逃,在这一句话中,全部化为乌有。
      三四个便衣警察围拢过来,将少女们逼退到无处可逃的角落。石雨鹏把瑟瑟发抖的梁佳钰抱在怀里,低下头用散落的长发遮住脸庞,紧抿着倔强的嘴唇。包围圈外,路人伸长脖子窥探她们的面庞,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好意思,石小姐,被你用美工刀刺伤的小石先生今天凌晨五点抢救无效死亡。”
      石雨鹏站在那里,十分冷静,看着自己的手腕扣上为少年犯特制的小型镣铐。
      被她用美工刀刺中腹部的人是她的同班同学石颖鹏,两人名字只一字之差,身份却大相径庭。
      石颖鹏是当地炼钢厂厂长的侄子,在学校里横行,很有些拥趸。而石雨鹏则出生于一个小城最普通的双职工家庭。
      在旁观者的叙述中,当天午休结束前十分钟,石颖鹏对梁佳钰出言不逊,前座的石雨鹏与之发生激烈争吵,石颖鹏下意识想要动手,却在挥出拳头之前被石雨鹏早就藏在袖口的美工刀出鞘扎入腹部,当场倒地不省人事。
      从小城到省会,四个半小时的车程。最后,她们又坐上警方的车辆,呼啸着踏上归途。
      石雨鹏抱着膝坐在两个便衣警察中间,梁佳钰被押上另一辆车之前又哭又闹,无奈之下,警察们只得允许她搭上和石雨鹏同一辆车,和石雨鹏隔着一道走廊前后相望。
      坐在石雨鹏身边的是个年轻人,他试图和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少女沟通:“为什么要逃跑?你刺伤石同学是不是另有隐情?可以跟我们谈一谈吗?”
      石雨鹏道:“是要把我送去少管所吗?”
      “……”青年被她噎了一下,“是的。”
      “他霸凌我,你们不管这种事,对不对?”
      青年试图组织好听的语言:“那要看他的情节是否严重……”
      石雨鹏道:“他用钱收买初三的学生,剪断我的头发,拆烂我的书桌,用冷水泼我,用圆规扎我。这些,学校和老师都不管。你们管吗?”
      “怎么会呢?”青年温暖的手附上她抱住膝盖的手上,带去一点点温度,“虽然校园欺凌事件还未立.法,但我们决不可能姑息。只要有……”
      石雨鹏打断他:“证据,我知道你们办案讲究证据。他们找的地方是没有监控的死角,学校里说是监控覆盖率高,其实这样的角落很多。我没有朋友,更没有路人缘,没有人看得见我的遭遇,更没有人会给我作证。”
      梁佳钰身体一颤。
      “怎么会呢?”青年找不出更合适的语言,额头逐渐渗出汗珠,“梁小姐不是你的同班……”
      “没有用。”
      青年刚想安慰她,就被她冰冷的视线封口:“学校的老师会作伪证,因为石颖鹏家里有钱有势。一个初中生和几十个老师的证词,哪个更加可信?想要给我开空头支票之前,能不能麻烦你先和你的同事沟通沟通,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
      青年还想说话,被身边同事以目光警告。
      透过石雨鹏低垂的头,他看见她后脑处被剪得乱糟糟的,杂草一般的头发,以及那骤然变得稀疏的发尾无法遮掩的,头皮上的伤口。
      许久,她侧过脸恳求地看向身边的青年警察:“我会去少管所的。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想去见一个人。”
      出乎意料地,他答应了,并且为她的小小请求和其他持反对意见的同事发生了简短的争吵。
      梁佳钰猛地回过头与她视线相对。
      少女们彼此相望。
      石雨鹏刚才的自我剖白绝不是无的放矢,此时此刻,她的所有自白都已无法撼动最终的结局。
      但至少,她绝望的话语动摇了一位年轻警官尚存热血的内心。那些只是铺垫,最终目的就是让对方同意她最后的请求。

      如果不是这段影像在脑海中如此清晰地回放,石雨鹏绝难相信那个言语偏激,神情冷漠的少女就是曾经的她自己。
      她为什么把这段记忆遗忘了呢?
      啊,对。凌晨将她堵在门口的那个人不是林冬至,而是幽灵状态的梁佳钰借用了她的身体。她说要将由她保管的记忆全部还给自己。
      为什么她会代为保管自己的记忆,在那之前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四个半小时说长也并不很长。
      石雨鹏沉默着跟在母亲身后,努力回想,却觉得记忆仿佛被上了一道锁,一时间还无法完全打开。
      一片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在疾步行走的她肩头。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偶尔会褪去那种麻木不仁的空白,露出年少时特有的锋芒。躯壳和灵魂的连接正在慢慢咬合,狂浪奔涌的情感一点点挣脱枷锁,试探着宣泄的出口。
      石妈妈在一处破败院子前面停下脚步,没有回过头,而是侧望着石头垒起的带着许多间隙的矮围墙:“鹏鹏,进去看看吧。你奶奶的骨灰盒已经运走,灵位刚刚才摆上。”
      那声音里半是解脱,半是悲凉,再加一丝藏得很深很深的隐恨。
      她自己不愿再向前一步,反手拉过石雨鹏的箱子,在她肩头轻推一把,催促道:“快去。”
      石雨鹏一个踉跄,用手抵住爬满锈迹的大铁门。她回过头,见母亲眼睛里含着似有若无的光,也不知是否真的为死者悲痛流泪,而那眼圈完全没有变红的任何迹象。
      院子里没有白幔帐,没有她想象中的啼哭不绝,也对,要是真如此喧闹,隔着门口老远应该就可以听得到。
      多年未见的亲戚有的与她疏离颌首,有的摆出热情的面孔上前迎接,更有甚者,避开她的目光,还退开好几步,不想沾上她的任何气息。
      那位热情的亲戚见状,尴尬中不失亲热道:“鹏鹏,你千万别介意啊。她们那些人不懂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还当你是杀人犯,精神病呐……”
      十分应景地,有人的小声议论被风裹着吹入石雨鹏耳中:“……反正两个总得占一个不是?”
      石雨鹏并不理会这些人暗藏敌意的视线,扭头问道:“怎么没有人哭?”
      亲戚道:“早上送骨灰盒才哭过一趟,哪有力气?哭也挺累人的,明天才正式开始早中晚三轮哭丧,专门哭丧的几个待会就到,今天十二点开始工作。”
      “……”
      万山红遍的北方小城,暮色四合。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有三十个活人(?)收藏我了,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每个看我的文的读者,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
    什么时候能有100个收藏呢?(小声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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