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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挂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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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许恪刚刚考完科目四。下午来车管所拿驾照,碰见林馨,兴高采烈的。
“我们那一组八人全过了,手动档里超级难得,准备请教练吃饭,结果教练这几天除了上班就是去医院,让我们自己庆祝。”
之前也不见越教练那么忙,是不是越然妈妈的病情加重了?
许恪让爸爸顺路带林馨一程,在车上问:“你们这几天联系过吗?”
林馨担忧地说:“没有,不敢打扰他。要不我们买点水果去医院看看?”
许爸爸很有兴趣:“你们在说谁呀?男生吗?”
许恪不睬他:“嗯。”
她爸轻嗤:“愚民政策。”
许恪当机立断,“停车,前面菜场有个水果摊,你把我们放下来,待会我走回去。”
许爸爸忙道:“这干嘛呢,探望同学父母是吧,我买个果篮放家里,你们约好时间一起从家走。这大热天的,得把林馨送到家。”
林馨甜甜地道谢,许爸爸夸了句:“小可乐,你同学想的真周全,和她学学。”
许恪一头黑线。
今年梅雨洪水淹了田地,水果涨价了。许恪让爸爸掏钱买了篮漂亮的水果,她一身轻松地走在前面,她爸吭哧吭哧拎东西上楼。
“你完了,这么懒,我看连男朋友都懒得找。”
许恪专捡好听的说:“有你就够了,要什么男朋友。”
她爸顿时高抬腿上楼。
许恪开了客厅空调,躺在沙发上扮土豆,一字一字地给越然发短信,发到一半全删了,按下通话键。
嘟、嘟、嘟,响了三下,对方接起。
“许恪?”
越然压低声音,看了眼病床上的母亲,掩门走到廊上:“有事吗?”
那边沉默了片刻,轻柔的嗓音流淌到他的耳畔:“林馨和我想来医院看看阿姨,越教练这几天经常往医院跑,别的我们也帮不上忙,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探望一下,算尽个心意。”
他刚要下意识地开口拒绝,那边好像知道他的下文,立刻加重了语气:“水果买好了,我们来一会儿就走,不会耽误你们照顾阿姨。”
电话那头,许恪握着手机壳,莫名紧张。
“好。你们什么时候过来?”
“明天周五,你下午都在医院么?”
“嗯。”
“两点半行吗?”
“行。”
“……”
许恪发现冷场了,又想不出要说什么,背后冒汗。
“许恪?”
她哎了一声,明显底气不足。
越然望着医院后山的青青草木,想起那双清亮又狡黠的眸子。
“上午教务通知,下个月初学校会召集省排靠前的同学做宣讲,让我拉几个去。”
“我不太……”
“你去吗?”
词语在舌尖打转,他在耐心等候她回答,许恪突然感觉有座山压在她头顶上。
“……去。”
越然仿佛在笑,“那我往上报了,别放主任鸽子。”
通话结束,许恪摇摇晃晃地去了洗手间,拿凉水洗了遍脸。可能是天气太闷,她老喘不过气来,心跳也快,快得让她发晕。
拖鞋在地板上的摩擦声响起,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把推上厕所的门。
许爸爸在外面嗷嗷叫:“快开门!憋不住了!”
*
林馨拿着果篮,数了数里面的苹果梨子,“谢谢叔叔啦,待会儿我负责削皮。”
她一马当先地走出电梯,向前台的护士询问了病房的位置,又熟练地套了几句话。
越然妈妈的情况确实恶化了,一直对外界刺激没有反应,现在只能靠护工和药物维持生理活动。肇事的司机是个酒驾的富二代,为了息事宁人,每个月都会打一笔款到指定的账户上。
护士是个嘴碎的中年妇女:“两家都是为了儿子,一个希望庭下私了保全名声,一个希望积蓄笔钱作为出国留学的资金。听说1819房的那个男孩考了省状元?真是个好孩子,他母亲要是知道,不知有多开心。”
许恪觉得好笑,又感到现实残酷,优秀的名次怎么能抵得上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她们驻足在1819门前,两边都是空病房。林馨咬着唇,低声说:“护士说前天这里有人住的,后来……”
两个女孩没有经历过亲人的去世,也不曾参加过葬礼,在对视中互相发现了畏惧和一点罪恶的好奇。
林馨挽着她,轻轻地敲门:“越然。”
门开了。
越然站在门后,面色有些疲惫的苍白,显然这几日没有休息好。他清瘦的脸庞露出了棱角,神态温和而优雅,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自己突兀。
真是个聪明的男生啊。
许恪小声地和他打招呼,他接过篮子,倒了两杯水,“随便坐吧。”
房里没有别人,许恪往雪白的病床上望去,一个女人闭着眼睛躺在被子里,新长出来的头发是灰白色,形容枯槁。她的轮廓很漂亮,眼睛很大,鼻梁很挺,如果身体健康,应该是位相当美丽的妈妈。
林馨已经说出来了:“你和阿姨长的很像。”
越然笑着应了声,找出盘子去卫生间洗净,又拿出水果刀,挑了几个色泽红润的苹果,用开水烫过。
“我来我来。”
林馨意志坚决地抽出小刀,上战场的架势。
许恪发现就自己没事干,于是问道:“阿姨可以吃水果么?”
“现在只能输液。”越然淡淡道。
她窘了一下,安慰的话说不出口,总觉得假。
林馨削的是兔子型苹果,果皮作耳朵,摆在盘子里赏心悦目。越然把有苹果籽的部分挖掉,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放在碗里插上两根牙签,端到许恪面前的桌上。
许恪见果肉被切的恰是一口的量,受宠若惊。她愣愣地盯着,只见越然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将玻璃碗朝她跟前推了推。
她依旧注视着他。
林馨把两个苹果处理完,走过来拿起牙签,往嘴里丢了一块:“你们都吃啊。”
许恪回过神,囫囵塞了几口。
林馨谈话技术超高,从阿姨的病情巧妙转移到学习生活,越然应付自如,像是经常和他人聊这些。
可是他并不爱说话。
许恪的目光落在加湿器上,问他:“房间里有些干燥,阿姨需要用水擦脸吗?”
林馨急忙站起来,绞着长发,“哎哟,我都忘了,护士说护工每天都会为病人清洁皮肤的。”
越然点头,“麻烦你了。”
林馨正要到洗手间接水,却看见许恪执起热水瓶,往一个搭着毛巾的盆里倒了小半。
“是这个盆吗?”她随口问道,专注地把毛巾浸到水里。
水没有热气,林馨低头,是刚刚越然给她们倒的温开水。
“是。”
“进门洗了手,也没摸水果,就直接碰毛巾了。”许恪弯起嘴角,眼睫翩然一抬,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林馨坐了回去,叹道:“还是学委细心。”
越然没管许恪的动作,顺着她道:“学习委员当了三年,管的事多,自然就细心了。”
林馨摇头:“我们老班就恨她不肯做事,上学期才撤了职。”她掩嘴偷笑:“文理分班那会儿大家就知道许恪同学清高,唯一一门辅导课还不是咱们数学老师教的。老班只喜欢天天给他打电话、在他家上英语小课的同学,偏偏学委不买他的账,成绩还那么拔尖,从来没掉过前两名。”
“哪有那么夸张。”许恪辩驳。
林馨笃定道:“仅一次掉出第一考场,是你去S市参加自主招生,月考没考,成绩以零计。”
许恪没作声,半晌才说:“你记得真清楚,这些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脸都丢到理科班去了。”
连越然都知道。
林馨噎住,“对不起啊,我没那个意思的。”
许恪捂着额头:“我这个清高的学委果然给你们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林馨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学委,送你只苹果兔子啊,你跟它一样可爱。”
“准了。”
她专心致志地为病人擦脸,指尖触到失去弹性的皮肤,心里忽然空茫了须臾。原来人的生命那么脆弱,一个飞来横祸就能让鲜活的东西瞬间消失在世界上,与周围的联系乍然断裂,无论这一头的思念和牵挂有多强烈,都传达不到他们的身边。
死亡是一条单行道,人们隔路相望。
许恪被自己的正经吓到,清理完脸部和脖颈,又拿拧干的毛巾抹了一遍。床上的女人睡容安详,仿佛在透过紧闭的眼帘打量她,许恪微微倾身,被子上的药水味混着水果清香,莫名使人安心。
她抱着盆去洗毛巾,林馨递给她一只小兔子:“我们该回去啦,待会儿护工上班,越然还要和她说情况。”
两人出了门,林馨婉转地和他道别,说了些宽慰的话,许恪搜肠刮肚,最后真挚地对越然说:“你真厉害,以后一定能赚大钱。”
越然噗哧一笑,“我挣钱作什么?”
“投资医疗、扰乱帝国主义房地产、买游艇买飞机,再也不用开车。”
越然的笑容消失了,许恪还是直视着他。
良久,他倚在墙上,叹了口气:“学委,甘拜下风。”
许恪和林馨一起走回去,林馨很沮丧:“我追不到他了,他明显没那个意思,再缠着他只会让他讨厌。许恪,你说他是不是gay啊,我去美国玩的时候,听导游说gay都是很nice很精英的,我觉得他有这个趋势。”
“……你不能追不到就恶意诽谤。”
林馨掏出小镜子:“难道是我每次见他都没洗头?”
许恪无语,“不过你还真潇洒,之前还说要追一个月。”
林馨挠头,嘟起嘴,“难度太大,不适合我这种小女生,还不如去追大叔。他要是追喜欢的人,一定手到擒来,太不公平了。”
许恪在想事情,认真问她:“你为什么喜欢他?”
“长的帅,能下饭吃;成绩好,能当书看;心思细,能当管家使。你不觉得吗?”
许恪斩钉截铁道:“我觉得眯眯眼都是怪物。”
*
八月五号,学校礼堂召开宣讲会,邀请部分优秀学生总结高中经验,在学弟学妹和家长面前汇报。今年一中出了个理科省状,文科也有好几个前一百名,人口稀少的T市被放在省级报刊的教育版面上风光了好一把。
可是状元不同于往常,没有接受任何媒体采取访和企业家奖金,在公众场合露面还是头一遭。
礼堂里坐满了人,想一睹状元风采,其中还有电视台搬摄像机的记者。空调温度很低,许恪坐在第三排,有种患社交恐惧症的前兆。
班主任锃亮的脑门就在她左前方,聒噪地谈论自己班上几个考得好的学生,当然,除了许恪。
一个老师提到她的名字,她竖起耳朵,听见班主任扼腕道:“是呀,小丫头就是懒,和人交往也有问题,以后走上社会要吃亏咯。”
许恪登上Q.Q,跟朋友吐槽了十分钟。
大屏幕上放映了各人的录取通知书和照片,轮到一个形状特殊的红色校徽时,学生们都不怀好意地窃窃私语。
许恪又吐槽了十分钟,朋友立马发了个校徽的动态图,污的不忍直视。
理科和文科实验班的同学首先上台演讲自己准备好的PPT,全部正装出席,赢得一片掌声。谢师宴上的眼镜男和越然一个学校,讲话时激动得唾沫横飞,坐在第一排的理实班主任咳了几嗓子。
许恪的班主任摆摆头,作无奈状:“这孩子。”
她无力吐槽。
紧接着被北约华约卓越联盟录取的平行班学生声情并茂地讲述了自己三年以来的辛苦历程,如何战胜几何挑战数列,如何在野营时用手表确定方向,如何从新闻联播中押中考点……许恪后悔答应越然来了,这要她怎么面对大家,她没有做PPT,因为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倾诉,论学习生活,她就是一个失败者。
她掐着时间僵硬地扯了五分钟,面部表情还算正常,象征性地感谢了一下老师和同学,看见班主任不屑地嗑着瓜子。
许恪突然发自内心的悲哀,三年的时光被荒废成杂草,毕业的洪水一冲,记忆里丁点也不剩。
没有一点值得她珍惜留念的东西。
她喉咙干涩,握紧话筒,对台下说:“不管怎样,我认为学习不是最重要的,我们进入高中,就是人生的一个新阶段,如果不能把握好这一千多天,没有做让自己骄傲、怀念的事,这学就白上了。多数人把备战高考和成绩当作他们辉煌的凭证,这完全没有错,但人和人不一样,我宁愿选择多交一些朋友,多读一些书籍,多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就算最终的成绩不尽如人意,以后回想起来也不会后悔——我愿意并且能够为自己在高中的行为承担所有后果。”
她站在空白的屏幕前,眼眶泛红。
礼堂里鸦雀无声。
过了片刻,终于有人拍起手。
一时间掌声如潮水,把她从台上推下来,她鼻尖酸涩,模糊的视线中只有一点微亮的光芒,在昏暗的礼堂里熠熠闪烁。
像晨星。
是他藏着笑意的眼睛。
不近不远的距离,他在人海中穿得那么低调,可她一眼就看到了,因为他是第一个为她鼓掌的人。
兔子型苹果长得就像夏目里的雪兔子一样,超级可爱~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挂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