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识》风奉玄

25、二十四

　　二十四
　　莫书离开得很突兀。
　　晏破军都已做好了与他一战的准备，他却不知想到什么，直接运起轻功离开了。
　　陈潜的尸身还在阵法里。晏破军将他背到冰池边一块略平整些的大石头上，坐到旁边待他醒来。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感觉不到陈潜的意识，他怕陈潜完全尸化出去杀戮，所以一步都不敢走。
　　于是他一直坐在那里等。他想了很多事，关于师父的，关于师门的，关于陈潜的。
　　他自幼待在纯阳。师父救了他，他便满心满眼只有师父一人。师父行走江湖意气风发，他便也想成为和师父一样的人。
　　无奈他天生不善交际，从小和人说话舌头都爱打结。很多事，他无法与人交流，便也就懵懵懂懂。说到底，他除了剑道，整个人简直就像张白纸。
　　他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打坐许久，不觉冷，只觉得茫然。须臾，有冰凉的气息洒在他唇上。
　　睁眼，面前就是陈潜的眼。
　　暗沉，却再无混沌了。
　　他忽然想起莫书走之前的那句“从此之后，尸傀所沾染的阳气归你，你所沾染的阴气归他。你一日不死，他的魂魄一日不散。”
　　我一日不死，你一日与我共生。
　　这似乎不错。
　　“华山的雪真是常年不断啊。”陈潜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晏破军还有些愣，只能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陈潜动作还有些缓慢，摸着他脸的手顿了好一会儿才收走，似乎思考了很久才向他开口道：“我对华道长没有那种心思。”
　　晏破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解释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对华道长有心思的是风副尉。”
　　晏破军接着点头。他知道风副尉说的是风钧泽，但他还是明白不过来陈潜的意思。
　　陈潜看了他半天，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的笑还有些僵硬，却终是令他更像个活人了。
　　“陈某对晏道长有些不轨之意。”他有些迟钝地眨着眼，眼里的光却更亮了些，“今后我与晏道长绑在一处，不胜荣幸。”
　　“多多指教。”晏破军敛眉。他总觉得陈潜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但又没反应过来了不得在哪。
　　待他终于想明白怎么回事后已经是第二日，他盘膝坐在蒲团上，猛地从太虚之境里抽神回来，磕磕巴巴地问在旁边叼着草根陪他的陈潜，“不轨之意”可是他想的那样。
　　陈潜觉得这个人简直可爱到让他想捧在手心里。
　　想他自幼只认得八尺长枪和他的安安，把他带大的苏徵和风钧泽是一对吃饱了就知道打嗝跑累了单晓得睡觉的毫无情趣的主，他被带得也成了个没什么生活情调的人，每年那点军饷除却吃喝便都散给了贫苦百姓，想谈个情说个爱都没有余钱。
　　所幸世道不太平，他也没那个心思去谈情说爱。
　　遇到晏破军，则真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在咽气之后还能有幸遇到个和自己八字相合的，老老实实帮自己完成遗愿之人。
　　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心动更是假的。
　　陈潜看着眼里带着些茫然无措的晏破军，笑着摘了草根给了人一个拥抱。
　　他们身上的气息就像阴阳鱼一样，触碰之后，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没有丝毫间隙的圆。
　　陈某当时，只想多陪你些时日，想用陈某仅有的那些东西，让你紧绷的嘴角变得柔和些。
　　陈某想与你倚江谈笑、想和你一同策马河山携手半生路遥。
　　但现实总能泼人一盆冷水。陈某总是想着，若早些与你遇见，是好，也不好。
　　好在你我二人终不会遗憾未曾相识，不好在即便重来一次，陈某依旧会接下剿匪的任务，免不得再度与你阴阳两隔，徒增伤心。
　　幸之至幸，陈某还有机会与你共生。
　　人道不相识，我们却已定下后半辈子了。

　　那之后，在清虚诸位师伯师叔们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陈潜得了个新的活计。
　　他在竹林后面，悠然地和每个前来想与仙鹤结缘的纯阳道子说：“华山的雪真是常年不断啊！”
　　“我倒是知道一些关于仙鹤的事。不过我前几天不小心在华山上弄丢了我们家祖传的一个腰坠，也不记得具体在哪里丢的。如果你帮我找到，我就把鹤的事情全部告诉你。”
　　许多师弟师妹们因此表面冷着脸心里骂骂咧咧，把纯阳的雪都要重新翻过一遍。这个人寻到了，那陈潜便站在山头把手一翻，腰坠又不知被丢去了哪儿，下一个要寻的人又得翻山越岭找遍整个华山。
　　大伙都心知这是在磨炼他们的心性，修道之人，个个也都坦然受之，无奈那陈潜的语气动作也太欠打了些，几个正值青春年少火力旺的小伙子暗自磨牙道怎么就没人管管他。
　　巡逻路过的一位清虚弟子听见，询问了情况，点头表示这事会解决的。那之后找腰坠依旧要翻遍整个华山，却有人传闻道，在离某位清虚弟子巡逻之处近些的地方挖，三铲子就出来了。
　　“所以晏师叔当真不认识那位陈先生？”
　　晏破军看着不远处扛着把小铲子一脸认真地选着落铲点的吕初凡，道：“曾经不认识。”
　　吕初凡挖了三铲子雪，忽然福至心灵，伸手扒开了雪堆，捧出了一个满是雪沫冰碴的腰坠。
　　晏破军看着瞬间把挖到腰坠的吕初凡围得水泄不通簇拥着他去找陈潜的小弟子们，难得地，眼中微微有了些许笑意。
　　曾经确是不相识。
　　而如今，纵前路坎坷，吾二人携手往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