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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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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梦阳还记得,她当初刚入纯阳时,本被李忘生代收为师祖的关门弟子,但又因为师祖飞升,她也就无人照护,一直以来都是于睿在带她认字读书、习剑练功。后来她便顺理成章地入了于睿门下,成了清虚三弟子,而随后入门的,便是同她一般自幼在纯阳长大的风济。
早在成为同脉弟子之前,她和风济就已经以师姐师弟互称。纯阳上下,没有他们不了解的角落,甚至于他们的大师兄雨卓承被风济的恶作剧骗到霜华林里的小雪洞里,还是刘梦阳带着师父去把人找了出来。
至于后来风济被罚跪的时候睡着受了风,卧床养病许久,一小窝天策弟子上山来看望闹得纯阳颇为鸡飞狗跳了几日,那都是后话了。
风济自幼执着于太虚剑意。倒不是他不想双修,实在是因为他在紫霞功上的天赋比没有还低一点,每次默读四象聚个气脸上的表情都像便秘,连雨卓承那个温文尔雅的每次看见都哈哈大笑并偷偷踢他的屁股,更别提从小就热爱和风济恶作剧互怼的清虚二弟子南宫川和蔫儿坏的刘梦阳。但相对的,他在太虚剑意上的天赋真的就是默念一遍招式法诀下一秒便能施展出来。二十岁达到太虚剑意第七重实在是十分难得的成就了,因为据掌门说,他师兄达到太虚剑意第七重的时候也已经二十一岁,而他那位师兄……唉,算了,莫提。
刘梦阳从前总想着,他们这一脉弟子,个个都勤奋聪慧,多年以后,江湖纵马,名扬天下,到时他们可以说,我们皆是纯阳清虚一脉的弟子。他们以身为纯阳弟子为傲,也希望让世间都觉得纯阳是最好的。我心我身,一切善好,皆为纯阳。
刘梦阳还记得雨卓承得知风济未能从光明寺一役回来的时候,这位最晚入纯阳却是最先拜师的大师兄在纯阳宫后他们惯常切磋的地方坐了三天三夜,刘梦阳找到他时,他连眉毛都挂满了雪。一言不发,一动不动,长剑放在膝上,被冰雪埋得像是与人合为一体了一般。
闻得她来,雨卓承缓缓睁开了眼,睫毛上的雪簌簌地往下落。
他问,梦阳师妹,甘霖瑞雪失了玄霜,该以何来匡正剑道?
刘梦阳哽住。清虚大弟子坐在这风霜肆虐中,霜雪凝在发间,像是一夜之间白了头。
南宫川那会儿正在外游历,甫一回来,便听得师弟战亡的消息。他向来是思维与他人不同的,闻得这消息只点了点头,隔日便见他抱着个写了风济名字的牌位下山,说是要带师弟吃点儿好的,可把周遭人都惊了个够呛。刘梦阳怕他惹事,偷偷跟下山,在饭馆里听见他温声朝那块牌位絮絮叨叨:
“……我现在都能想出你坐在我对面能是什么样,师弟,我有好些事想跟你讲。”他一手撑着脸,给两个杯子斟满茶,笑着道,“师兄知道你滴酒不沾,这回师兄也陪你喝茶。前些日子师兄去了西湖边,那忆盈楼里的姑娘当真像是仙女一般。明明是剑舞,却能舞出一招一式,我在旁侧看了许久,竟是一点规律都未能寻得。我那时便想着,回来要和你还有梦阳一起掳了大师兄去,梦阳去向小姐姐们学两式剑舞来,你和师兄在旁边好好研究研究,人家到底是为啥能把架打得那么好看……”
刘梦阳在旁边听着,忽然想起风济在下山前还同她说,今年冬天的冬衣要央她在上面绣出个壹贰叁肆伍陆柒捌来。她本还说这样一点都不好看,忽而想到雨卓承看到这一串时定然是脸色发青还要保持微笑的,不由得跟风济笑成了一团。
但是风济不在了。
往后的日子,谁与雨卓承煮茶论剑?谁与南宫川谈笑江湖?谁与刘梦阳观星扫雪?金昀还说着要向四师兄学那剑与心意合一的本事,李弦还嚷着四师兄上次和他切磋根本不用心,李章科抱着他四师兄从山下给他带的画本悄悄抹眼泪,陈归元把自己每日的打坐地点改到了他四师兄窗前……风济离开在他们说好一起名扬天下的年纪,玄霜剑未来得及威震八方便埋进了硝烟里。
刘梦阳设想过许多次,风济只是重伤为他人所救、只是想在天策府多玩些时日所以扯谎……但在数年之后,她已经不想去想,因为一切都再无可能,岂料风济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
除却那失忆的疯病,他看起来很健康,也没太瘦,结结实实,武功也好……这就行了,师弟还活着,这就够了。
“后会有期。”疯道士拎着莫书,朝他们微微颔首。
后会有期。刘梦阳在心中道。
另一边。
“疯子。”被疯道士提着走了许久,莫书才开口。
疯道士没回话,但很显然听见了。
于是莫书开始絮絮叨叨:“你们这些正派人士疯了之后也是这般麻烦的。瞅瞅你那个战友还有小徒弟,那副表情哟仿佛我身上的泥污染了你这朵小白花一样。你说你为啥不和他们走啊明明一群正道大侠都不会骗你,难不成你还真想把我也改造成正派人士?不要了吧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在你身边,我不必担心上当受骗。”疯道士把他放下,“你想让我杀人,但你不会骗我去杀人。”
“…杀人是快活的事,骗你去杀人你完全不会快活。”莫书被打断了絮叨,不高兴地撇嘴。
“这世上快活的事有许多,为何偏要杀人。”
“因为杀人最快活。”
“如果有什么事比杀人还快活,你会再不杀人吗?”
“唔……看情况吧,我是没发现有什么比杀人快活的事。”莫书说着说着忽觉后领一紧,整个人又被拎了起来,“你他妈还拎上瘾了?!放我下来!”
疯道士不答,拎着人从侧边墙头翻进了天策府,轻车熟路地绕过各路巡逻兵来到一处小院,推开其中一扇门便走了进去。
“怎么这个屋门上没锁……怕是刚有人来过喔。”莫书依旧在他手上絮絮叨叨。疯道士充耳不闻,从怀里取出酒壶,毫不含糊地将酒尽数洒在地上,然后扭头就走。
出了门又从怀里摸出一把锁,将门锁上。
莫书目瞪口呆:“你怀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话音未落又被拎起来,疯道士脚下生风,直接带他从小院跃到了远处的高墙上,几个起落便出了天策府。
“所以说你什么都没忘。”
“忘了。”
“那你还去洒酒?”
“那是一定要做的事,与记不记得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