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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残雪篇一 ...

  •   长发披肩,白裙曳地,撑着复古的浅紫色绸伞的立花深音面容宁静,只有嚼口香糖时不断变换的唇形让她淡色的唇瓣得以特别加强。

      被挡在裙下的木屐敲击地面发出低低的响声,她步履轻缓,身侧一本《竹取物语》的绘本在袖袍飘飞间露出工笔描着美人和屏风的封面。

      立花深音幅度极小地向一侧微微偏着头。她的眼睛并不全睁着,而是只露出一线高原深秋天空的景色。

      因为睫毛不太长,即使是在这样不睁大眼的状态下,也可以让人很分明地看出瞳仁的蓝色和两边的些微白色。她侧着头颅,踏地时整个头似乎都会一点,也许这样可以让她更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在未被改造的旧城区,一切还保持着千百年前的样子,足下青石踩上去响声清扬。立花深音并非此间的常客,这里低矮的旧式和风建筑与她对江户的印象去之甚远,黑夜中她目光所及的线条仿佛都要融入夜色,但却都在远处太空终极站明亮的灯光中跳脱出来,它们纠缠着扭作一团,最终又化作形状固定的漆黑影子,但又不再沉寂。

      这段石铺路面的巷子很窄,黑暗中几乎没有什么灯影摇曳,但又确实可见零星的灯火。偶尔从深巷里传来野猫的低叫就会让立花深音前行的脚步略有停顿,不需要过多的想象,她就能预感将有什么会从下个或是下下个灯火阑珊处突然跳出来,但又不会暴起攻击她,只是要让她这个外乡人长长见识。

      缭绕在木质建筑间的依稀还是千百年来抚慰这个古老国家的风,有时掠过翘角的屋檐,有时穿过破漏的草木屋顶,还有时钻进围着院墙的人家,风声是呼呼呜呜的,但是仔细听还是能听到辨不清声源的好听的风铃声。立花深音衣襟微动,淡蓝色的长发上卷曲处的反光也跟着流动起来,打着伞的飘忽身影依稀是传说里走进人家的美貌精怪的样子。

      “真是,江户真是一座鬼都。”

      橘子味道的口香糖散发着带甜气的芬芳,立花深音面容平静如昔,她的抱怨声透着十足的轻蔑,很快就消逝在呼啸的的风雪中。

      她里面穿着的是看上去颇为飘逸的单衣,底色恰合雪的白色,只在袖口和领口处绣了几点红梅,在外又披了雪白的狐裘,虽然身形看上去依旧单薄,但总归是合时宜的。

      沉寂而无星月,今晚的气温偏低,江户城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是那种干燥的、粉一样的小雪。

      在旧城区,黑暗与静谧是惯例一同降临的,而今晚又多了一场偶得的小雪和一个踏雪的女子。

      *

      手提烟斗,踽踽独行,高杉晋助头戴尖顶的竹笠,那是江户城里如今为数不多的手工艺人的作品,虽然比起平常的竹笠看上去更精美耐用些,但总之也只是能遮挡风雪的道具。他在周身的冷空气中作着深呼吸,吁出发散热量的白汽,他的步伐算得上大开大合,快速的行进也没有让他的脸浮现一丝困难。

      高杉晋助一袭深青色的剑士服,稍微加厚的冬款让他的身形不同于平日的单薄,腰间空空荡荡的状况使他通身危险的气息略有收敛。

      虽然是普通的旅人打扮,却被男人自然在遍地西装革履的繁华城区中穿出了一份突兀。他的怀内藏着一柄短刃,那生硬的轮廓隔着单衣给予他说不上舒适但很安定的感觉,他每一刻都可以直接感知到用他的右手怎样拔刀更快。

      在路过一座直入云霄的银白色高塔建筑时他抬手推了推竹笠边缘,向夜空深处匆匆投去一瞥,几粒雪花和一束巡游的空港灯光就在这一瞬落入他的右眼。

      “哼……向国际文明都市转型?”

      心里自然流淌的语言总是不带任何隐忍,他缓缓垂下眼睑,两道修眉平展地低下来,呼吸间氤氲的水汽让清朗的眉眼逐渐朦胧。一阵忽起的寒风吹散男人面前尚未浓郁的白雾,他额前深紫色的碎发也乱飞起来。这时高杉晋助又长吁了一口气,待到这阵短促而凛冽的风止息时,碧绿的双瞳中又只剩下一片火焰一样只在一隅活跃的明亮。

      周围传来各式的喧嚣,高杉晋助只是正视他前方被沿路行道灯和霓虹灯共同照亮的道路。他知道与他错身而过的有天人,也有地球人,也许这其中还有被当做宠物饲养的外星生物或是拾荒的猫狗。

      有个长着青色鱼头天人穿着下摆很短的新式和服,这种款式很受欢迎,前面不远处一个年轻女郎也穿着。

      他闭着眼睛都可以知道现在的江户的样子——那个女郎染着一头黄发,她会时不时在人行街一侧商店的玻璃橱窗里检阅自己的形容,从商店里飘出的流行音乐有时正可以引起这位妙龄女子跟着节奏哼唱几句。但玻璃终究不如镜子清晰,女郎不知道自己半个月前染成金色的黑发已经重新生长出了一小撮,她脚下的高跟鞋在行走间发出的声音也比歌声有更强烈的节奏感,也许她知道也说不定。

      “知道又怎么样呢?”

      他这样在自己心里问了一遍。用竹笠挡下他已经习惯用来旁观的右眼以及绷带下的左眼,高杉晋助不知道现在的江户是否还有人沉默如他,但是没人比他更兴奋。

      这是肯定的,从来没有。

      天人到来后首先开发的城中心地区,这里的夜生活已经逐渐融入了这座城市人们的生活,正如夜晚的山崖间会有啸月的野狼,在这里,夜幕降临才是一些生命真正的苏醒时刻。

      *

      初冬的江户的夜晚,电台里正在播报后一天的天气。不过立花深音把她新买的半导体收音机落在公寓里了,那是个非常小巧又漂亮的收音机,立花深音把它从宇宙走私商人那里买来的时候只花了商场售价的一半,她很自信那个收音机任哪个年轻女孩看了都会喜欢。就在今天早上出门之前她还在听今天的星座运势——“今天狮子座的人一定会遇见真爱。”

      虽然不科学已经是既定事实,但是立花深音从来都不相信科学。

      这里要另外附加上的一条是立花深音确定自己不是狮子座。

      她的面前是一座石砌的桥梁,南北横跨十几米,是从旧城区通向城中心的必经之路。它还保留着旧江户的风格,拱桥的弧形优美,桥两边的作为微型景观的小石狮子即使雕镂的凹处已生着一层青苔也威风不减。

      不过几个月后这里会架起一座新桥,两侧则会建起收益不错的收费站——一座四平八稳的公路桥,没什么能比它更吸引商人们了。

      她正要移步上桥,考虑到裙摆的长度,她将大腿一侧的衣料大刀阔斧地抓了满手,今天才在旧书摊淘来的《竹取物语》绘本已经被夹在手臂和身体间。立花深音想要快速过桥,于是她干脆把裙摆提至膝盖。她并没有穿二指袜,二齿木屐连同木屐上那双洁白的脚暴露无遗。

      这时风雪小了一些。

      在离通向江户城废置的旧城区的那座桥很近的地方,高杉晋助开始听见流水声。现在的天气还没到真正冷的时候,河流依旧像它千百年来延续着生命那样平静自然地顺着水道流淌。这和生命、文明的传承是一样的,就算河面封冻结冰,冰下也总有激斗的汹涌暗流生生不息。就算全都结冰,也总有融化的一天——除非一切物质都消失了。

      他把烟管拿近自己狠狠吸了一口,吐出温热飘香的白色烟雾。他的鼻翼收了收,抬起下巴虚目远眺的神情有种不太矜持的优雅。

      高杉晋助提着烟管的手白皙修长,平直的手背与地面水平,与小臂呈近九十度的钝角,他的手指轮廓圆润恰到好处,食指和中指向前伸展而另外三指内屈。这个动作乍看上去带着旧贵族的那种散漫,但是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吉原的那些端坐着的华服丽人。

      等水都化为冰的时候就全都敲碎,这样不好么?等到这个世界尽是天人,我亲手毁灭了它不好么?

      高杉晋助嗤笑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他正视前方,流水声在他走到桥头时清晰无疑了,披戴着今年早来的雪光,他踏上通往旧城区的石阶。

      但这个动作只维持到他走了两阶。因为竹笠遮挡了风雪,高杉晋助的视野很清晰,他看见一块紫色的伞面从石桥顶端的一线缓缓升起。风雪灌耳的同时他也可以听见一声一声的木屐的脆响,那个声音似乎在拱桥圆弧形的底端有着回响,像是有着生命,像是心脏的跳动一样。他只感觉胸口的那只短匕正微微发热。

      他慢慢抬起头颅。

      那把伞烫金的边缘下出现女子纤细的腰,内里的衣服是白色的,不宽的束腰却是很鲜艳的红,在外以白狐皮毛为裘。女子的一手撑伞,而另一边的手臂紧贴身体,一本薄薄的书册被夹在中间。待到那女子身影逐渐被托举至膝盖处,映入眼帘的却是线条柔美的小腿,然后再向上,玲珑而分明的脚踝、整齐莹润的脚趾、发出响声的木屐都一一浮现眼前。

      他又上下打量了一遍。

      她夹着书本那边的手提着裙子,几乎称得上生猛的动作与她通身贵家少女的衣饰极不相称,但她每一步都落得很小心,每走一步腰肢都会柔曼地摆动起来。

      了无星月的雪夜,雪光映照下一切事物的边缘都被柔化模糊了不少。女子看上去美妙至极的身段也显得平凡亲切起来,就像是她本来也只是黑夜的一景。

      柔顺地搭在雪白狐裘上带点天然卷的蓝色长发此刻不很突兀,甚至可以称之为粗鄙的提裙的动作也更加真实鲜活起来,就如女子出现时从容如行云流水的姿态,一切仿若天成。

      行至桥顶,那伞面才一翻,而在这之前,以桥下高杉的角度看去,也不过看到那弧线修美的颈子。

      突然闯进立花深音视野的是一个戴着竹笠的男人的面孔,俯视的角度让她将那张脸一览无余,那是个难得的伟男子,就算身量算不上高大、衣着普通、左眼处缠着绷带也风度不减。她注意到男人的下巴抬得有些高,即使仰视地看着桥上的她,他的眼神也带着睥睨的意味。

      那个人是狮子座吧!虽然平时概率只有十二分之一,但是能出现在这里的概率会不可抗拒地变得很大吧!怎么办?要不要一拳击晕!

      立花深音睁开一贯半合的眼睛,在她的面前是向下伸展的石阶,粉状的雪正纷扬着落上去,戴着尖顶斗笠的男人立在从下开始数的第二阶,他站立的身姿微微向后倾斜,在夜色中出挑得像是已经凝固的符号。

      忽起的寒风吹拂过裸|露在外的小腿皮肤,立花深音这才触电似的松开手里攥着的衣料,一些带着雪粒的冷空气倏地一下都笼进衣袍里。

      她低下脸,雪白的脖颈收拢出两道内敛的线条,风把她额前明显分成几绺的碎发吹得纠缠起来,看上去就像是浪花细碎的浅海。

      这时她的目光与他视线终于相交,立花深音还没细究那只绿色的眼睛便匆匆移开目光。

      背后闹市区的灯光传来这里已经很朦胧了,不过足够高杉用他的独眼看清桥上的女子始终保持着宁静的面容。她的脸盘不大所以显得眉目并不十分舒朗,反而衬得眼睛大而明亮,瞳色是有着给人辽远感觉的蓝色,眼白不多不少。她的肤色非常白皙,不知是黑暗还是什么的缘故,那种白色似乎略带点青色,但并没有病态的感觉。她的鼻子与嘴唇之间的距离有点短,唇色是那种近乎透明的白色。她大概在嚼着什么,饱满的唇瓣有节奏地翻动着,给他感觉很像春日微风里飘摇的浮花。

      他看着她动作局促地放下裙摆,空出来的手拿起那本书册在雪色的裙面上拍了两拍,刚刚的从容和乡野姑娘特有的机灵仿佛都在她身上消失了。高杉晋助看清了那本书彩绘封面上笔意娟秀蕴涵的题字,是那部日本最早的歌物语的名字。

      高杉晋助有些怔愣,一时间某些泛黄的记忆以片段零零碎碎再次浮现。曾经的曾经某个乡村私塾书声朗朗的清晨、念书认真的扎马尾的小伙伴、睡得正酣的天然卷小伙伴、四平八稳毫无雕饰的木质课桌以及庭外向阳的不同种类的绿色植物都被眼前这个狐裘女子不带任何暗示地牵引而出,那时候富国强兵的梦想却如同《竹取物语》中那名独吟独行的绝代美人一样成为了只能高居清冷天宫才能使之成真的存在。

      “孩子渐渐长大起来。老公公就到三室户地方去请一个名叫斋部秋田的人来,给她起名字。秋田称她为‘嫩竹的辉夜姬’。或可写作‘赫映姬’,意思是夜间也光彩焕发。”

      曾经的曾经信步穿过学子桌堂的老师的形象也在此刻苏生,他对着满堂的孩子抑扬顿挫地念着古典文法的《竹取物语》,吟至文中人物所作歌句时他所兴就收起书,双手背到身后背诵起来。他刚刚走过自己第一排的座位,在过道中直行向后排,高杉的目光一直追着他,他看着他轮廓圆润的肩膀前后摆动着,但那过道却仿佛没了尽头,穿着儒服的老师背影也随之延伸向宇宙和黑洞再无终点。以上的过程说来繁杂,但那万般心念过脑其实也只是一瞬。高杉晋助收起下巴,正视起灯火阑珊处却仿佛熠熠生辉的女子的面颜。

      不敢同那位气度非凡的路人对视的立花深音望着站在桥头男人头顶的竹笠,她对这位深夜出现的家伙感到好奇,想起刚刚的窘境,又想起近月读过的传奇话本,她胸中陡然生出了几分草莽的豪气,顺着吹拂而去的风雪喊起话来:

      “喂!你向哪去?”

      “我去江户。”

      这个回答让她有些丧气,她想那也许是个读音很类似的地名吧,她没受过地理方面很系统的教育,日本的地名她也就大略知道些。她喊话的声音小下来:“我要去的地方是江户。”,她顿了顿朗声补充,“是未来的国际都市江户。”

      此时他发觉她的语音语调标准得像是教科书,虽然刚才的对话很短,但他还是把她的日语发音与大江户电视台播音员没有多少感情的发音方式对上了号。

      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高杉晋助也没有再深交下去的意思,透过风雪他又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主动结束了对话:

      “既然去向不同,那么就此别过。”

      高杉晋助隐隐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他并无好感的甜气,他大概知道那是天人进口来的口香糖的气味,那种橘皮的味道里还混着些甜腻的花香。那边女子复提起长裙,这次的动作倒是值得叫好的优雅,白衣蓝发,整个人像是刚走出雕琢到极致的古典画。

      河面上微微颤抖的倒影由太空终极站那边照来的灯光映成,它忠实地捕捉着桥上桥下一伞一竹笠由倾斜到水平的画面,而后两道身影在水中交迭又分开,向相反的方向远去。雪花落在河面上却什么也没搅乱,一切很平静,桥的影子还是桥的影子。

      *

      走回灯火通明的城中央道路,立花深音才感觉又回到了现实生活。她的脚步越发轻缓起来,今天她刚刚谈成了一笔不错的生意,在未来五年她将拥有那片旧城区的使用权,刚刚验货的行程也证实了那块地大有潜力。如果不是手里的流动资金太少、竞争对手太多,她甚至想直接包揽下五十年甚至更久的使用权,借此一举摆脱她在业内同行皆知的精明的投机商人的名声。

      不过没关系,时日还长,她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徐徐图之。

      穿过商业街,立花深音租住的公寓距离大江户超市不过百米,她在电梯上看着红色的楼层数跳了十三次才稳稳停下,走出电梯后她直接找到门牌上有“L”字样的房门前掏出钥匙。

      顺带一提,虽然立花深音更喜欢动画版里的夜神月,但是这个名字是不会出现在门牌上的。M和N不过是两个合体才能改变低战力的小鬼,没什么可提的。关于真人版的话,令人记忆犹新的果然也只有弥海砂的大腿了吧。

      反手利落地关门上锁甩伞,立花深音还没开灯就拖着木屐噔噔跑到垃圾桶前,吐出了那块被嚼得几乎软化口香糖。

      “如果没有顺手扔了包装纸……”她嘀咕了一句转身去开灯,鼻子里重重呼出橘子的味道。

      “明明只能嚼十五分钟的,要是我这么年轻就得了癌症一定都是健康节目的错,什么五谷养生、忌饮忌食,搞得生活无望到一不小心就会死的地步。如果真的危险的话广告里会有隐晦提示‘危险动作 请勿模仿’什么的吧,地球人只拍如何帅气地把东西塞进嘴里实在太奸诈了!天人可是从来不拍用口香糖吸引异性的可悲广告的,要是每天嘀哩咣啷提着一堆口香糖就能轻松完成□□,夜兔族的人口都足够遮挡太阳了!不过照此逻辑江户城四处开花的妇科诊所也可以理解了。”

      “所以说,江户真是一座鬼都。”

      立花深音合衣躺在床上,她拉上只开了几分钟的灯。她盯着头顶白色的天花板慢慢想着。

      天花板的中间偏下的位置有一块不规则的深棕色斑块,最长的地方大约延伸有半米,看上去给人一种不太干净的感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残雪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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