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闻修

4、第 四章

　　但是，奴家想错了，施夫人原本不拽，可自打家道中落之后，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她就拽起来了。

　　这天午饭刚过，施夫人便命大儿子施子安敲开张府大门。

　　大管家开门一看，愣了一下，只见这位贵妇人，穿着四品诰命服，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连忙上去行礼，“施夫人大驾光临，奴才这就吩咐全府上下出来跪迎。”可一转身又发觉不对，施夫人这套诰命服，乃是前朝皇帝赏赐，而今已然改朝换代，还能把这当成一回事？这要传到有心人耳朵里，那还得了？但碍于俩家交情，又不能不当成一回事，只好去问问张太太该怎么办？

　　张太太俩手一拍大腿，急匆匆地跑出来，“我的好姐姐快进来坐，我帮你换套衣裳。”又对管家说：“把门关好，别让外人进来。”

　　施夫人听了这话很不高兴，但身为贵妇人，应当有贵妇人的范儿，不能像市井泼妇那般想骂就骂，想闹就闹，纵然心中有一万个不乐意，也不好发作，只好咽下一口气，举止优雅地冲着张太太点了一下头，用一种极其缓慢的语气说，“妹妹请。”

　　张太太边走边打量身旁的那位少年，看他二十来岁的模样，唇红齿白，模样俊秀，举止儒雅，纵然穿着粗布衣衫，也遮不住那一身的骨气，心里暗叹：芙蓉那个死丫头只会看人衣衫，不会看人啊，白白便宜了潘金莲那丫头，如何是好？

　　她正筹措不安，施夫人指着那一池残荷说：“这里风景挺好，我们就在这里聊吧。”

　　张太太表情不自然地说：“也好，”这是内宅，没有外人进来，看不见她这身诰命服就没有关系，便把施夫人请进荷花亭里，命丫鬟婆子摆上糕点、果盘说：“清河县是个小地方，比不得京城在天子脚下，这个时节，就只有甘橘可以解渴，姐姐不要嫌弃。”

　　“哪能呢？”施夫人拿起一颗橘子闻了闻，语气很缓慢地说：“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张太太给施夫人斟了一杯清茶说：“姐姐，改朝换代不是咱能阻拦的了得，亡就亡了吧，谁做皇帝不都一样要交税纳粮？姐姐没必要纠结这身衣裳，赶快叫李妈帮你换换，免得惹来麻烦不得了。”

　　施夫人语调缓缓地说：“近来感觉绸缎滑腻，不如棉麻吸汗凉爽。”

　　张太太笑着说：“施姐姐乃是绝代美人，就算穿上粗麻袋也是倾国倾城。”

　　施夫人一乐：“妹妹这张嘴巴，一向甜的腻人。”

　　张太太回头对李妈妈说：“我刚缝的那套秋装有点大了，我看姐姐穿着合适，快帮施姐姐换上。”

　　施夫人听了这话，白了她一眼，长叹一口气，这身诰命服原本是她的骄傲，而今却穿都穿不得了，“不知与我这前朝命妇结亲，会不会给张家惹来麻烦？”

　　张太太说：“不会，不会，清河县是个小地方，这天高皇帝远的，你不说你是前朝命妇谁知道，更何况施老太爷已过世多年了，没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管这闲事。”更何况子彦这孩子长得这么顺眼，无论如何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施夫人看张太太那眼神就知道，张太太错把子安当成了子彦，却不做解释，借着换衣服躲开这个话题，留下子安应付张太太。

　　子安不仅容貌出众，更是满腹经纶，谈吐不俗，怎么看着怎么好，就是可惜了这出身，不知道当朝皇帝肯不肯重用前朝遗孤？“贤侄这般才华屈在清河县里可惜了，何不建功立业，博个封妻荫子，为你母亲换套诰命服？”

　　子安却说：“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小侄不打算去名利场中弄脏自己。”

　　“是这样啊，”张太太暗叫一声“可惜，”在她眼里，一个不求上进，不知道自己责任的男人，还不及阿虎那个文盲，目不识丁却知道赚钱养家的男人好。

　　再看他们家的处境，早已没了华屋美食，奴仆侍从，芙蓉小姐自幼娇养惯了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这要是嫁过去了，什么家务活都干不了，日子该怎么过呢？倒是潘金莲那丫头，干活麻利，会过日子，家里家外都会是一把好手，有这么个人给这种男人主持家务倒是恰当的很。

　　施夫人换上张太太的衣裙略显宽松，但看这墨绿色的衣裙上鎏金纹绣的牡丹花极其精致，一点都不亚于她的诰命服，很不高兴，暗想：你显摆什么？这种衣裙，我从前有满满一柜子呢！可惜战乱弄丢了，唉！今日若不是为了子彦的终身大事，才不踏进你家大门呢！

　　想起子彦的终身大事，又想起彩礼现在还没着落，很是心烦，所以回到荷花亭里一句话也不说。

　　倒是张太太豁达：“只要孩子们过的好，那些虚礼不讲也罢，姐姐回去挑个好日子，尽早给孩子们把婚事办了吧，成就一个算一个，到了姐姐这个年纪，该享受一下儿媳妇的福了，我家三姑娘什么家务都会干，做的一手好针线，我也不给她陪嫁多少嫁妆，免得下了姐姐的面子，就只给她陪嫁一辆纺车，靠自己双手过日子去。”

　　施夫人一听这话如释负重，“妹妹说的是，常言道：好男不靠家中财，好女不使嫁时妆，日子得靠自己过。”

　　张太太有点不甘心地看着子安说：“若是贤侄肯上进的话，可以入赘我家，安心读书，好博取个功名……”

　　施夫人心里有鬼，哪敢应承，塘塞说：“他看够了官场里的狗苟蝇营，不想同流合污，”连晚饭都不留下吃就走了。

　　张太太望着这母子俩的背影，一肚皮的不自在：“都落魄成这般模样了，还有什么好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