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盛礼（二）——新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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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华台上，妫嬉姗姗入席，唇角带一丝浅笑，踌躇满志地等着一会儿看好戏。
典礼官高声宣道：“吉时到，笄礼始，公主出。”
半晌，不见东房任何动静。
陈侯妫杵臼起疑：“刚才妫嬉跑到东房去做什么？祯公主呢？怎么回事？”
“国君，”邑苋含笑道，“稍安勿躁。”她今日穿戴了正式礼服，越发显得端庄和婉。回头看妫斛，亦是盛装打扮，一心要在各诸侯国使臣前一展嫡公主的高贵风采。
典礼官再宣：“吉时到，笄礼始，公主出。”
还是没有动静。
观礼席已开始窃窃私语。
陈侯妫杵臼坐不住了，起身道：“去东房看看。今日仪礼盛大，不可有丝毫差池。”
邑苋也随陈侯来到东房。见门口无人守卫，陈侯皱眉：“这些下人是怎么做事的？”
惠屏慌慌张张冲出来，跪下拜礼。
陈侯忍着怒气，问：“公主何在？准备妥当了没有？”
惠屏抹了一把汗：“回、回、回国君，准、准备好了。哦没有，公主还、还、还没有准备好。”
“到底准备好了没有？”陈侯顿时心生疑窦。
不待惠屏回答，陈侯自己抬脚进了东房：“祯公主呢？”
正在此时，妫祯与周氏匆匆从内室出来，施礼：“妫祯失礼，请国君恕罪。”
邑苋首先发现了不对劲，声音都有些异样：“祯公主，你抬起头来。”
斗榖於菟夹在观礼席中，并不起眼。他等得心急，侧过头去和楚王耳语：“传闻说这位公主长得很惊世骇俗，就是不知道是美得惊人，还是丑得惊人。”
楚王面露讥诮的笑意：“拖延时间，不敢现身，自然是丑得惊人。”他的个头比斗榖於菟还要高，今日穿着修身的侍卫服色，扮作随从。没有了宽敞袍服的遮掩，宽肩窄腰的身量显得英气洒脱又俊俏。
子文眨眨眼，低声憨笑：“再等等，大约也该出来了。”他知道，楚王离开李家村的废宅之后，脸色就没有晴朗过，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心情不熬，自然看什么都不顺眼，包括这个迟迟不出现的陈国公主。
楚王鼻子里哼了一声，压低声量揶揄道：“你守在这里慢慢看吧，我四处转转。”言讫，扭头离去。
“别，哎……”子文不敢大声引人耳目，尴尬面对周围使臣的怪异目光，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他内急，内急。”
楚王自己也知道不宜太过招摇，他低着头，微躬着身子，从观礼席的边缘迅速而悄然离开，只想尽快逃离这枯燥讨厌的冗礼。
他走得匆忙，没有注意到，另一双眼睛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墙角，才默默收回。
猎猎大风终于渐渐偃息，天空清朗。鸧鹒、瓦雀在枝头欢快鸣唱跳跃。
观礼台上，万众瞩目。大家交头接耳，带着猎奇或是费解的心情。
只有一个人，玄纁皮弁之下，拳头紧紧攥起，手心全是汗。
被大风吹得衣散帽斜的公卿大夫与宫眷贵女们，狼狈地纷纷抬头，仰望头顶露出的千顷湛澈。烟霞如琉璃，云朵淡如羽絮。
晨曦清新如同仙光，温柔地抚过每个人的身心。
一个贵族少女出现在东房，缓缓举步而来。
台下交头接耳声，无奈叹气声，窸窣嘈切声，在她出现的一瞬间，尽皆归于寂静。每个人都窒住了呼吸。偌大的观礼席，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少女身着絺衣采屨，白衣胜雪，皎皎似月，彷若湘水之神从天而降，飘鹞若流风之回雪。
今日观礼，男子皆按礼制身着玄纁，公主、贵妇俟立一旁，皆着盛装深衣，或赤色，或玄色，汇成一片海洋。那一袭纯白采衣，在赤玄色的海洋中显得尤为夺目出尘，彷佛铄石流金的炎热季节，山顶流泻的一帘雪瀑。
她从锦毯那端款款走来，每一步，仿佛都踏在每一个观礼者的心里。
待乐师终于回过神来，编钟磬乐重新在殿内回荡，悠扬典重，但没有一个人留意到。
他们眼里只有那一抹清影。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依旧有人津津乐道于当时的这场盛况空前的及笄礼，与及笄礼上艳动天下的陈国公主。
观礼台上，陈侯扬眉吐气，拈须而笑。
震惊之余，他简直喜出望外。
万没有想到，原来那个丑陋的小女娃，经过悉心礼乐教化，可以脱胎换骨，惊艳如斯。
如此绝色，哪一国的国君会不动心？即便是周天子，也绝不会例外。
至于她如何脱胎换骨的，陈侯不关心。
当初那个梦境，一定是神明的暗示。
他几乎已经确定，拯救陈国的救星，一定就是她了。
邑苋脸上带笑，不动声色地看着夫君的得色，眼里却尽是阴霾——妫斛今日是及笄礼的赞者，待会儿可是要与这位祯公主并排而立。妫斛本来容貌尚可，可是如果站在她旁边的话，只怕连妫嬉这般绝色的公主，都会黯然失色，何况妫斛？
可恨的是这小女娃，小小年纪竟然使诈，用了不知什么法子瞒天过海，竟然骗过了所有人，让人相信她生而丑陋，失去戒备之心。今日却在列国使臣面前突然露出真容，心机太重！国君竟也忘了治她的罪！早知如此，当初真应该多派点人去，先杀了干净。
邑苋只觉胸闷不已，转念思忖片刻，突然想起一个天然的大陷阱就在眼前，相信妫祯决计逃不出去。她这才舒了口气，向妫斛望去。
妫斛今日亦是严妆盛服，衣缘还绣着赤色缯纹，异常华丽，但面色却铁青，眼睛正看向另一个方向。
在她视线的末端，蔡侯姬季眼神仰慕，如醉如痴。
妫斛脸色愈加难看。她很清楚，姬季即便是面对倾国倾城的妫嬉，也从未有过这般痴迷的眼神。
至于妫嬉，心情更复杂，虽然勉强笑着，脸色却已白转红，红转青好几次。
她之所以趁人不备，将祯公主的蚕缯面具扔入烛燎烧毁，不过是想看妫斛的笑话，更不想妫斛在蔡侯姬季面前得意，导致姬季与自己的婚约节外生枝。
她自恃傲视天下的美貌，从没有料到，面具下的容貌，竟远胜于她。生平第一次惨败，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彻骨的威胁，竟由她自己亲手缔造。
她觉得自己像一棵涂脂抹粉的稗草，妫祯却是带着世外之气的异花。
这个妫祯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深的心机。
妫嬉不由自主望向蔡侯姬季，待看清他脸上的痴迷神情之后，心中仿若有千斤之石，压在胸口喘不过气。
华丽深衣下，她狠狠捏紧了拳头。
还有太子御寇、卫太子姬彧，等等，无一例外。
只有一个人，慢慢地笑了，眼神清澈，笑容温暖感慨。
公子敬仲。
编钟乐声中，陈侯端坐在台上。
历任四朝的太夫人主礼，亲自为妫祯冠笄。
君夫人邑苋为主宾，为她绾发；妫斛奉冠笄以进。
礼官祝曰：“令月榖旦，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一加为礼服深衣。
妫祯款步就坐醴席，执事者祝曰：“酒醴和旨，笾豆静嘉，受尔元服……降福孔皆。”
掌冠者执冠，祝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饰以威仪，淑谨尔德。眉寿永年，享受遐福。”
太夫人为妫祯施一串赤金琉璃组珮。
二加为广袖长裙，绛罗衣，红罗裙，霞帔，内着赤黄交织纱衣。
妫祯至醴席，饮醴酒。
祝曰：“宾赞既戒，肴核惟旅。申加尔服，礼仪有序。允观尔成，永天之祜。”
太夫人为她插上一柄羊脂龙形玉笄。
最后的三加为褕翟，真红锦缎裁就，上织金龙凤串枝纹，饰八百米珠，衣缘绣香草纹，煊煊曜曜，璀璨无比。内穿纯白纱衣，自细窄的腰部扩散，从真红外衣之下滑泻，长长曳地，如海中鲛人的巨大鱼尾。
她在众人翘首中姗姗现身。真红的褕翟，红得那般灼目，远望仿佛地上的锦毯着了火，一直熊熊蔓延到了天际，连带着天上火烧霞云，烧成一片煌煌天火。
而她广袖曳地，天风浪浪，裙摆拂举，如海中卷起的白色碎浪。
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已颠倒苍生。
观礼台，蔡侯姬季只觉呼吸困难，喃喃道：“真天女也！”
太子御寇早已看呆，叹道：“然也。”
妫斛勉强镇定，面色铁青，险些打翻祝祷的酒盅。
太夫人缓缓步下台阶，揭开银盘上盖的红罗帕，取出一双九翚四凤玉笄，祝曰：“以岁之吉，以月之令，三加尔服，保兹永命。以终厥德，受天之庆。”随即将玉笄从左右两侧，稳稳插进她丰厚的发髻中。
又将一顶翠玉九珠金凤冠，郑重地戴在妫祯的云髻之上。
金冠镶满珠翠，四周缀以璎珞，隔着影影绰绰的饰物，只能看见颈下的雪肌，其余皆看不真切。
鸦雀无声。
兽角吹响。长长裙摆，犹如月华流水闪耀，铺满众人的眼。
掌冠者曰：“旨酒嘉荐，有飶其香。咸加尔服，眉寿无疆。”
妫祯被引去跪拜。
祭拜天地，先祖双亲，太夫人、陈侯与邑苋……
“孝于亲，抚以慈，正以德，端以行，和以仪，柔以态，恭以礼，谦以谨。勿骄勿奢，古训守之。”
妫祯再拜：“儿虽鲁钝，不敢不从。”
封使手捧制册，妫祯立在西阶，六肃三跪三叩。
大司徒宣曰：“先君之女妫氏，贞慧恭德，训章礼则，才貌卓殊，册为公室之女。永承天休，俾炽而昌。”
宣讫，妫祯叩拜，受金册、玉玺，行礼如初。
忍受繁冗的叩拜祝祷、猎艳的目光，和一身繁重的衣饰。
无人知晓，她已经忍耐到极限，以至于对回宫这件事心生悔意。
观礼台下，太卜望着妫祯，呆若木鸡，恍恍惚惚：“……凡物非常形者，多为妖，多为妖……”
众人皆迷醉，无人听到他的嘟囔。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盛礼（二）——新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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