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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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妫祯尝了尝瓠丝,摇头道:“其味不佳。”转头去马车上取了一只拳头大的小陶罐,神秘道:“公子请尝尝我带的瓠丝。”
江墨素爱美食,一听便道:“多谢!”
当下便挟了一根入口,慢慢嚼着又挟了几根,闭目道:“脆嫩如梨,略带咸,又略带甜,不腻,其味鲜美,入口即化。不知何人所制?”
妫祯得意道:“这瓠与瓠,殊有不同。我家的瓠,选的是北方之地的种子,用山泉浇灌的,又用了我自己配的佐料制的。”
江墨意外:“你懂得五味调和之术?”
妫祯奇道:“这有何难?庖人都会。”
“庖人与庖人,也殊有不同。”江墨摇头,“我曾在家乡遍寻善烹之庖,可是,寻常的容易,若要找到合乎心意的庖人,难上加难!”他投向妫祯的目光,益发地温柔亲切,再望向罐底的几根瓠丝,面露不舍,把罐底仅剩的几根瓠丝挟起来,一根一根送入口中慢慢品尝。
陶罐见底。
驿馆呈送的瓠丝还原封不动,江墨挟起一根,蹙起眉头,抬手就将整罐瓠丝随手倾倒在地上。
一只黄犬一直在桌边转来转去,见状立刻扑上去,贪婪地舔舐。
堂倌不满道:“这位公子……”
“我付你膳资。”江墨微笑打断他。
堂倌没了脾气,一边嘟哝一边走开了。
妫祯低声压住气恼:“你干吗要倒掉?多可惜。”
江墨有些感慨:“今日你的这道腌瓠,我如果从未吃过,倒也罢了;但是既然亲口尝过,别的腌瓠,还如何能入口?”
妫祯一直在乡鄙长大,深知民间物力维艰,勤俭为本:“天下饥民无数,你却如此靡费,不怕将来报应,也轮到你饿肚子的一天吗?”
江墨愕然,继而大笑,道:“我江墨也出自钟鸣鼎食之家,此生,失亲之痛有之,漂泊之苦有之,凶险孤独有之,却唯独钱粮用度上,从不曾俭省困顿过。若是真有饥饿之日,那是我的命数到了,我自然也不敢抱怨。”
妫祯悻悻,不再理他。
命运如此诡谲。十五岁的妫祯,还无法预知未来的一切。
她从未出过远门,只觉得江墨博闻广识,坦诚慷慨,待她又十分周到细心,是上佳的旅伴。
况且,此行的目的地,是陈国的王宫,她是要回去做身份高贵的公主,她的父亲母亲必定翘首企盼她的回归,必定会把缺失多年的慈爱全部补偿给她,要什么便有什么。
以后每每当她回首俯视自己的十五岁,总是禁不住羞愧,又禁不住羡慕。
明媚无知的少女啊,最大的烦恼是须时常戴着讨厌的面纱,以及再也吃不到李家村的新桃了。
旬日之后,一行人已到了朱庄,再往前行半日,日落日分,便可进入陈国的都城宛丘了。
临近晌午,便在一处茶肆歇息,打算就近找一家酒馆打尖,然后一鼓作气赶到宛丘。
江墨照例与妫祯同桌,为她斟了一碗茶水。
妫祯道:“江公子,你曾说,我在宫里还有个阿兄?”
“然也。若不是听说此事,你也不会同意离开李家村,回陈宫了。”
“你见过我的阿兄吗?”
“没有,但听说过。他很好,风采俊雅,敏而敦,德而智,朝臣们都敬仰他,贵胄之女们都思慕他。”
妫祯脸上绽开笑容,双手合十,幸福地憧憬叹道:“真想马上见到阿兄啊。”
她眼中光彩流连,江墨微笑看着她,目光宠溺。
妫祯的脸上忽的又愁云密布:“阿兄会认我这个妹妹吗?我这么笨,什么都不懂。”
江墨温柔打断她:“当然会。你是天下最好的妹妹。他如果见到你,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妫祯又笑了:“江公子,你也有阿兄吗?”
江墨眼中有了阴影,沉默片刻,才道:“我的长兄,曾经是叱咤风云的人;我的家族,曾经不可一世。”
妫祯第一次听他说起家族之事,心知他必定有话要说,便托腮听他慢慢道来。
“我们兄弟一共三人,还有几个姐姐,我最小。父亲去世后,我长兄继承了他的爵位。我的长兄当年权势十分煊赫,就连……” 江墨看了妫祯一眼,“就连最厉害的人,也要让他三分。”
“可惜,我有个堂兄,幼时一直养在我父亲身边,深得父亲喜爱。日子一久,竟起了异心。我长兄掌权后,堂兄一心想取代我父亲,成为家族领袖。而我长兄向来不徇私情,为了家族利益,取消了很多人多年以来的特权,其中也包括堂兄。堂兄怀恨在心,便乘我长兄外出打猎之时,派人暗杀了他。”
“竟有这种事!”妫祯怵然,急切追问:“那凶手伏法了么?”
江墨笑了笑:“刺客是正法了,可幕后策划者,却坐上了我长兄的位置。”
妫祯愕然:“难道没有王法了么?”
江墨目光越过她,看向远处的虚无:“王法是当权者制定的。当权者说什么,什么就是王法。况且,我大哥也有欠妥之处。”
具体是什么,他却不肯详述,只说是有悖伦常的大错。
妫祯仍忿忿,江墨又笑:“你怎么比我还激动?一看你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妫祯不服,却不能辩。
江墨又道:“不过,善恶有报,这位堂兄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妫祯忍不住道:“为什么不派人杀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墨忍俊不禁,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哪有这么简单?况且,我也是投鼠忌器。你知道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是——借刀杀人。”
他的目光涌上阴霾,这副模样令妫祯不安。
江墨转回头,目光又恢复了平常的温暖:“你这次回到宫中,便是真正的公主了。宫中诸事,都不简单。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切不可走错一步。否则,以你的容貌,又这么不谙世事,我担心你……”
他叹了口气:“我有两个姐妹,姿容虽不及你,但也是艳冠天下的美人,而且自幼长在深宫,对后宫的尔虞我诈,早已耳濡目染。即便如此,她们一个是该嫁的人没嫁到,阴差阳错被一个老头子巧取豪夺,娶做了夫人;另外一个,嫁人之前,就跟我长兄……有私。我大哥为了她,杀了她的夫君,她成了寡妇。如今我长兄已死,她就算身居高位,整个人也如同枯木了。”
“什么?她……”妫祯何曾听过如此惊世骇俗之事,桩桩件件,离奇得叫人回不过神来。
“别想了,以后你回了宫,再慢慢思量。” 江墨含笑道,“我只问你,若是将来有机会,你可愿随我回齐国?”
妫祯茫然:“齐国?为什么?”
江墨耐心道:“因为齐国是我的家乡。”
“我为什么要到你的家乡去?我是陈国人。”
江墨突然变得尖锐:“那你为什么愿意跟随邓公子去楚国?”
“他……”妫祯想了想,“那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
妫祯解释:“他,他是邀请我去他家里玩。”
“我也是邀请你去我家里玩,去吗?我待你的心,绝不会比他差。”
妫祯显得很为难:“可是,我……我先认识他的。”
江墨微微一笑,道:“如今我只是一个落难公子,你不情愿,合情合理。但此种情形必不长久,有朝一日,我若能继承父兄家业,足以匹配公主之尊时,我必来寻你。今日我只问你,愿不愿意随我去齐国?”
妫祯不知如何作答,尴尬。
江墨微笑,道:“公主犹豫,是为了邓公子的缘故么?”
妫祯被他说中心事,怅然道:“邓公子与我萍水相逢,自一别后,再未相见。他有他的命运,我也有我的命运,一切自有神明做主。”
江墨凝视她,心中酸涩,但并不显露,只点头道:“公主大度,能如此想,最好不过。这位邓公子恐怕不是等闲之辈,雄心壮志不在我之下,掣肘也比我更多。山水迢迢,将来你们重逢的机会,恐怕十分渺茫。”
听他毫不留情地把最后一丝希望轻轻抹灭,妫祯心恼,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怪我说话太直了?”江墨轻轻叹道,“我不想惹你不高兴。可是,再不说,我担心来不及了。”他依依不舍看她。
妫祯奇道:“你不随我进宫吗?让国君许你一个官职?”
“那不是我的志向。我的母国是齐。再者,”他忍不住笑,用竹箸轻点一下她的鼻尖:“你想把我变成宦官吗?”
妫祯黑漆漆的眼睛,热切地看着他:“什么是宦官?”
“宦官就是……”江墨发现自己无法对她解释。
因为如果一旦解释,她会问得更多。
他明智地换了个话题:“你是公主,将来总要嫁人。但是我想,你还这么小,应该不至于很急着出阁吧?”
“不急不急,”妫祯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最好一辈子不出嫁。”
“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在我回来找你之前,不要应允任何人的求聘。”
“这有何难?”妫祯一口应下,“我答应你就是!”横竖她是不想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