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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二十一、聊天对身心有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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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静端了碗稀粥,推开了木屋的小门,胡开坐在桌边,桌上一盏油灯,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手垂落两侧,眼睛斜睇着桌面,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落魄的皇族即便是忧虑时,也是一副高贵优雅的姿态。
韩静把粥端过去:“很抱歉。”
胡开看了眼那粥,挥挥衣袖,推翻了碗,白色的粥缓缓漫了一桌。
胡开说:“不要给我吃任何东西,不然,哪怕我身上出现丁点的症状,我都可以让人把你问斩。”
韩静愣了愣,慢慢地笑了起来。原来啊,这人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
胡开不满意她笑得这般惬意,抬眼:“我要在这个地方窝上多久?”
韩静走到他跟前,眼睛瞟向角落里的稻草。木屋里没有现成的床,当初也是匆忙,想是一堆软草躺个人睡几天也是无妨。现在看来,那堆稻草丝毫没有被挤压过的痕迹,她微微惊讶,这个皇子还真是倔得可以,竟然不眠不休地坐了两天。
“那要看你的父皇什么时候派兵过来了。”韩静说。
胡开低头想了想:“外边的人……”可是都死光了?
韩静黯然,点头。
胡开说:“等到我平安回到皇都以后,我会派人好好安葬他们,当然,封赏也不会少。”
韩静嗯了一声,没有搭话,走开几步,很是认真地打量他。
胡开是皇子,当然有皇族应有的胸襟和气度任人打量。他安静地坐在桌边,虽然背脊已经僵得没有知觉。
过了会儿,欧阳在外头敲门:“韩静?”试探性的口气。
韩静赶忙走过去,轻轻地推开一丝门缝:“陆川他如何?”
欧阳喘口气,如释重负:“如果他怎么了,为师还能这样完整地回来给你报信么?”
韩静温柔地笑:“你我已断绝师徒关系。”说着,缓慢而坚定地把欧阳的狡辩与愤怒关在门外。
油灯快烧枯了,韩静还在站在一边,静静地望着他。
胡开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幸好手仓促间,抓住了一边的桌沿。
粘稠的粥沾在指腹,他皱了皱眉,甩开。
“韩静,我想出去走走。”
韩静说:“你可知我也曾在这里被关过?当时我也想出去走走,哪怕是一丝阳光的温度,都会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胡开木着脸,疑惑于她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韩静继续:“我差点把乔清扬的家人害到万劫不复,可是她依然救了我,将我带出去。我至今仍记得她一脚踢开屋门的姿态,虽然现在想来,她当日的动机不过是从我口出套出欠款下落,可是,她救了我,不仅仅是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出来,而是将我从绝望中拯救出来。”
胡开淡淡地,笑容有些不屑:“女人一向是容易感动的生物。”
韩静也笑,冷漠地:“那是,特别能对比你们这种人的麻木。”
胡开倒也不动气,只是倨傲地命令道:“我没有心情与你聊天,我要出去呼口气,这里快闷死我了。”
韩静挡在门口。
往日里,没有武功的她是挡不住一个男人的。而此时的胡开状态低迷,她扫视他苍白的脸色,恶毒地笑着。
胡开愠怒:“韩静!”
韩静冷冷地:“你不曾死过,那你可曾被死亡所胁迫过、所惊吓过?你觉得,用金钱和地位能够弥补那种心灵创伤么?乔清扬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你没有半分愧疚,反而道貌岸然地对我说,要封赏她——呵,你拿什么封赏?国库里的钱是你赚来的么?你拿民脂民膏去封赏一个为了救你而失去至亲的小百姓,是怎样扭曲的价值观让你能够如此自负地说出这种话?”
胡开气红了脸,很胸闷很狼狈:“那你要我怎么样!我每天都担心会给你们交到对方手上,我闭上眼都是血淋淋的死人,还有你们,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连一口水都不敢喝,从小到大,我不曾这样窝囊过!”
韩静睇了眼角落里的水缸,满缸的水预备给他,如今,仍是满缸。
她敛起笑:“你是小人之心,怨谁,活该。”
胡开冷笑:“你以为你和你师父的谈话我没有听见吗?”
韩静回忆起自己向欧阳提议交出二皇子的那幕,寒,对于被关进木屋里的肇事者确实有些过分。她倔强地:“说到底,还是你的错。”
胡开颤巍巍地走到水缸边,脚踝处酸麻的感觉刺激了泪腺。他眯着眼,将沾了粥的手伸进冰凉的水里。
“我很歉疚,因为我一个人,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连累了乔清扬一家。”
背对着韩静,他沉着声说道。
韩静没有想到他会坦然地说出这番话,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胡开低眼去看腰际的血玉,当日乔清扬一眼瞧出他身份的破绽所在:“父皇最宠爱我,我却不明白他为什么把我最心爱的女人嫁给我的胞弟。我想我是骄纵任性了太久,经不起半分考验,所以一气之下,带着婉儿远走高飞。路经大城镇的时候,婉儿看到皇榜,她听到边上的人不堪的评论,回客栈后就服毒自尽了。”
韩静默然。
胡开转过身,眼角依稀闪现一丝晶莹。
“我方失去一个至爱的人,我理解乔清扬此刻的感受,至于我承诺的封赏,并不是对她的侮辱。韩静你用话激我,无非是想我自己跳出去,投奔官府也好,给杀手埋伏也好,反正不会害到乔清扬就好,是么?”
韩静被说得有些愧疚,尴尬地别开眼。
胡开微微笑:“和你聊天很愉快,请让我出去吧。”
韩静带着胡开走出小木屋。绕着比人高的野草,他们一前一后沿着小径走到陆家后院。
欧阳对着炉子扇扇子,脸给熏得灰扑扑。他正在为陆川熬药。
韩静突然停下脚步。
胡开转过头,看她。
韩静说:“师父说的对,如果现在把你交出去,陆家的人和陆川的牺牲都白费了。”
胡开笑了:“乔清扬做事可比你干净利落多了。”
韩静微恼:“我和她本来就不是一类人。她对于她所珍视的,从来都是坚定而决绝的。”
胡开看到她如此评价乔清扬,倒有些欣赏:“那你呢?”
“我本来有的就不多,”韩静摇摇头,脑海里浮现当初跪在陆家大厅内痛哭流涕的自己,“从一无所有到拥有自己所珍视的人和物。正因为来之不易,我会很庸俗地反复揣摩,反复地斟酌舍取。一个常年行走于黑暗里的人,对于渴求了许久的光明,往往是忐忑不定的,我感激陆家人曾经施予我的体谅与宽容,并且我愿意为此付出生命。”
说完,她觉得心头卸了一块大石头般的轻松。
当发现人生中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物时,她忽然间觉得此生已足矣,通俗点说,活够本了。而那种豁然开朗的心情,是无法用言语所形容的。
胡开替她拿了主意,老实地沿原路走了回去。
韩静发觉时,他已经走开了一段距离。她追上去:“喂。”
胡开边走边说:“我饿了,如果还有粥,劳烦再端一次。”
韩静哼了声:“你不怕我下毒?”
胡开解下腰际的血玉,转过头,丢给她:“我贿赂你,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