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年年人如故》澄奈

3、第三章

　　但这世上，怎么会有天使。这世上，亦是没有上帝，没有天堂。

　　我带着丝丝讽意地笑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以后成为同桌，要相互指教？”

　　他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滞，但片刻后他的笑还是安然地挂回唇边，居然轻轻点头：“是啊。以后，请多指教。”

　　反而是我的笑一点点地消失了。

　　我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却发现那里面，除了平静，一无所有。没有了前几次对视时可以清楚感觉到的那种复杂，他的目光，如此简单。

　　仿佛从前我的感觉都是虚幻，是我的自以为是和自作多情。

　　而他现在的表现，也正如天底下所有优秀的学生一样。现在，他不正在友爱同学，表达着希望与同学和睦相处的美好愿望么？

　　所以我说，我讨厌他不是没有理由的，深不可测却以一副好好学生单纯乖巧的形象示人，虚伪。

　　我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右边忽然冒出一声轻笑，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宇文同学发出的，看好戏看的太过瘾所以忍不住表达一下满意吗？

　　我斜眼向他瞪去。

　　他冲我笑眯眯地抛个飞吻过来。

　　接着，他做了一件打死我都无法相信的事--

　　“嗨，苏唯，我叫宇文光。”

　　他居然主动向新生打招呼？！

　　世界末日了吧，地球要爆炸了吧！

　　我大受刺激地靠到椅背上，留出空间给他们交谈。

　　苏唯笑着回应：“你好。”

　　“叶疏影是我的女朋友，以后就麻烦你多照顾她了。”小光淡淡地说，听不出语气，表情是一向的懒洋洋，但那笑意盈盈的眸子中分明有什么一闪。

　　我忽然明白。

　　那叫捉弄。

　　苏唯果然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这种时刻，最好的办法只能是沉默。

　　难道要回答“我会的，你放心”？还是说“不敢当，我努力就好”？这种情况下能说这种话的人，智商情商水平大概都是和王凯一流的。

　　我感激地看小光一眼，毕竟是男朋友。却也在同一刻，捕捉到萧晚的回眸。

　　小光当然没发觉。他痞痞地笑，然后在我耳边低低地说：“我嫉妒他坐你旁边。”

　　我笑了笑，心知这种话是不必当真的。

　　不过小光为什么会这么做？我想，该是他大少爷无聊了吧。但那又关我什么事，我还是好好看杂志吧。

　　上课铃响起。分外清脆和，刺耳。

　　*** *** ***
　　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

　　新同桌的到来并没有改变什么。

　　我忽视的功力一向很高。

　　上课的时候我还是和从前一样，不是看杂志就是看小说，要不就干脆逃课去。而上课看书……我曾跟小光说过，上课看书的最高境界就是，你忽然抬头，看见讲台上的老师，会有一种看电视的错觉，一种台上台下两个世界之感。

　　彻彻底底的忽视，随心所欲的舒适。

　　这样的我，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一个小小的同桌。

　　而他呢，也十分配合，颇有当年宇文光同学的风范。除了偶尔视线在我身上停驻片刻，其他一切正常。

　　想起自己曾说过，下次再发现他看我，我会让他好看。

　　但那又何必？

　　我懒得管了，我根本不在乎。所以索性当作什么也没发觉。

　　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做人不必太认真。那样会很累。

　　*** *** ***
　　两周后的一天，依旧阳光明媚，但初秋已过，天气开始冷起来，风多了些瑟瑟的味道。秋天，终于开始露出她的本性。

　　教学楼的天台上。

　　“今天下午会有雨。”宇文光看着短信里的天气预报，然后对我说。

　　我看了眼头顶上的万里碧空，然后靠着墙坐到地上：“天气预报不可信。”

　　他在我旁边坐下，收好手机，伸个懒腰然后舒服地靠在我的肩上：“哎……亲爱的，你不觉得最近的生活很没意思？”

　　“怎么说？”

　　“过于平静。”

　　我哼了一声：“你是想看我和苏唯的好戏？那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是啊。”倒是承认得爽快，“还有，那个可爱的王凯也消停下去了，好无聊啊。”

　　“那你就不会自己制造些好玩的？”

　　“能力有限。”小光撇嘴，“而且……最近老狐狸管你管得好多，我都吃醋了。”

　　“您的醋总是那么多。”我没好气，“别提那个死老头子了，害得我现在只要一逃课就要被罚写检查，他还和保安串通好不让我出去！”

　　所以，我即使还是逃课，但已从经常，变成偶尔，连我都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啊！我长长地叹息。

　　然后，我忽然醒悟什么地，推开小光，直视着他清澈淡然的眼眸说：“你刚才说生活很没意思，是在暗示咱们该分手了吗？”

　　他一怔，半晌无奈地笑：“我没那个意思，你啊，不要老那么 ‘聪明’。”

　　聪明背后是敏感，再来，就是神经质了。

　　我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有人正向天台走，而且不止一个。

　　我和小光对视一眼。

　　现在是午休，所以有人来天台也没什么奇怪的。但经多年观察，有这种习惯的人寥寥无几。第一，这种行为太嚣张了，第二，这种行为浪费时间，第三……理由多多，任君选择。

　　我们迅速找个地方躲好。

　　小光在我身后边看着天台的门一边轻轻问我：“不会是王凯带人来在揍咱们的吧。”语气竟然是带着些许期待的。

　　惟恐天下不乱。

　　“希望如此。”我翻个白眼，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嘛。

　　门开了，走出一个娇小的女生，粉红色发带粉红色嘴唇粉红色脸颊就连手上也捧着一个粉红色的东西，看样子像是礼物一类的东西。

　　“好甜的女生。”小光惊叹。

　　我用手肘顶一下他的肚子：“千万不要在一个女生面前赞叹别的女生，你难道不懂？”

　　小光呵呵地笑。

　　“不过，虽然你不够甜美啦……”还在那里好死不死地接着说，“但要比冷比美比艳，谁比得过你啊，叶疏影……”

　　鸡皮疙瘩起了一背，我抖！

　　但我还是回头亲他脸一下：“谢谢夸奖哦。”

　　“嘘，看，男主角出现了。”

　　高瘦的男生跟着甜美女生身后出现，制服穿得规规矩矩、一丝不苟，黑色的头发被风吹起几丝，但仍是服帖而整齐。

　　呵，不正是我的可爱同桌，苏唯？

　　“学长，我听说过几天是你的生日，所以……”甜美女生的脸愈发粉红，水汪汪地大眼睛忘情地瞅着苏唯，“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希望你能接受。还有，学长，我……喜欢你。”

　　苏唯背对着我们这边，看不清表情。但他只是沉默。

　　这样偶像剧里烂俗情节，不用看也知道接下来……

　　“看这种东西明天会长针眼。”小光忽然道，似乎不感兴趣。

　　“那就不要看喽。”我同样兴趣缺缺，早知道刚才就不躲了，没意义。

　　“那怎样？咱们现在走出去吗？”

　　我勾起一抹阴险的笑：“可以。”

　　但却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我听见苏唯低澈纯净的嗓音响起：“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那样的语气，宛若叹息般，平静的，坚定的，却又萦绕丝丝悲凉。

　　甜美女生的眼一下就红了。

　　而我清楚地感到心的最底处，有什么动了一下。

　　我从没听过任何一个人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说喜欢一个人，这样的语气，根本就不像一个十七岁的人可以说出来的，那么深那么沉的感情……居然可以给人一种“真”的错觉。

　　是，真的可以让人觉得他是很喜欢口中的那个人。

　　甚至，爱。

　　却只是觉得。

　　不知不觉又有讽刺的笑掠上唇角，我轻轻地对小光说：“看，连拒绝的话都是和电视剧里一样的。”

　　小光也笑：“我本以为他会说，现在最重要的事该是学习。”

　　我们的声音并不大，但随着萧瑟的秋风，一字不差地飘进不远处站着的两人耳里。

　　女生的脸由红转白，既而又红，眼泪更是落个不停。

　　苏唯的反应当然比她镇定多了，但一向从容的脸还是微微僵了一下，他沉默地看我，紧抿双唇，眼神似乎平静的一无所有。

　　一如往常。

　　我笑起来，调侃道：“同桌，你伤了小女孩的心，罪不可恕啊。”一边和小光走过去。

　　苏唯还是沉默。

　　倒是小女生先沉不住气了，先前的难堪加上爱人被消遣的愤怒再加上被拒绝的痛苦，她口不遮言：“偷窥的人还好意思在这里说话？你们还要不要脸的！你就是和同一个男生交往不超过两个月的叶疏影吧，踹了王凯学长倒钓上他的好朋友，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你真是丢我们女人的脸！别以为长的漂亮家里有钱就了不起了……”

　　“别说了。”

　　三个字，让小女生开闭不停的嘴成功合上。

　　三个字，让整个天台的气氛陷入一种莫名的怪异中。

　　因为，说这话的人，不是身为当时人的我，不是另一个当事人的宇文光。

　　而是苏唯。

　　小女生半晌后才爆发出更激烈的哭声：“什么？为什么？苏唯学长，我这是……我，我……呜……”

　　苏唯递给她一张纸巾，然后淡淡的冲她笑道：“别说了，午休快结束了，你回去准备上课吧。”

　　那么温柔的语气和神色，小女生脸微红，只得乖巧点头。忿忿地看我一眼，准备转身离开。

　　但……

　　“啪！”

　　小女生粉粉嫩嫩的脸上立刻多了一个鲜艳的五指山，我甩甩有点发麻的手，浅浅地冲她一笑：“这是让你记住，以后说话要用大脑。”

　　她呆呆地看着我。

　　刚才那只泼辣的小辣椒哪儿去了？我又笑，伸出手摸了摸她微微发烫的脸颊：“被男人拒绝没那么痛苦的，保留点风度吧。女人，还是要多爱自己才好，不要糟蹋自己，明白吗？小妹妹。”

　　然后，我再没看任何人，独自走下天台。

　　天，一点点暗下来。

　　是要下雨了么。

　　真冷呢……

　　*** *** ***
　　下午第一节上了一半的时候，我才推教室门而进。

　　讲台上站着的，可不正是敬爱的刘老师？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提早结束了午睡来上课的。

　　他长长地看我，然后长长地叹气：“回座位吧。”

　　写检查又免不了了，我同样无奈地叹气。

　　低头走回座位，小光呼呼大睡，我哭笑不得，真是称职的男友啊。中午我那样走掉，他现在居然还睡得下去？

　　不过，这样，很好。

　　萧晚竟也从书本中抬起目光，看我一眼，若有深意，却不止嫉妒那么简单。

　　我忽然觉得疲惫。

　　坐到座位上，刻意回避苏唯的目光，到课桌里去翻历史书，却发现乱糟糟许久的位洞不知什么时候竟变得那么整齐。而历史书，就在触手可及处。

　　哈，古代有田螺姑娘，现在难不成也有田螺先生？

　　我拿出历史书，在课桌上打开，像看杂志一样翻来翻去。毕竟，我能把历史书拿出来，已是给足了老头面子。

　　“好了，这节课讲的内容到此为止，下面要进行个突击测验。”老头贼样的精明目光逡巡全班，“60分以下的同学放学后要留在学校重做，直到做满80分为止。”

　　我毫不掩饰地冲他瞪去。

　　老狐狸笑得好得意。

　　于是，试卷发下来了，本打算若是选择题就添个一水的C交上去，没准还能蒙个60分。谁知老狐狸摆明了要整我，居然都是填空题！而且还是那种比如一九几几年中途岛海战一八几几年石达开死掉的变态问题！连推理都用不上。

　　时间到，同桌交换互判。

　　“四十四分。”苏唯放下红笔，带点同情道。

　　特殊时刻，我决定先牺牲一下宝贵的脸皮，转过头去冲苏唯笑得好谄媚：“那个，大好人同桌，你看我不学都能得四十四是不是很厉害，就鼓励一下我给我加上十二分好不好？”

　　他像是沉思，然后，严肃地摇头。

　　假正经！我瞪他一眼：“就知道你和老狐狸狼狈为奸。”

　　“和谁狼狈为奸啊？”右边传来个令我立刻毛骨悚然的声音，“四十四分，是不错，但还是没到六十分啊。叶疏影，放学后留下。”

　　老狐狸继续得意中。

　　我凑过去看小光的试卷--“什么？六十？你怎么那么厉害。”

　　“动手脚了啊。”小光又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早知道刚才我抄的时候该叫你一起。”

　　“切，你从前不是都不屑作弊吗？”

　　“那是因为从前测验得零分也没有损失，哪像这次，谁有工夫陪老头子胡闹？我下午还有事呢。”小光翘起腿。

　　“背着我幽会情人吗？”

　　“是啊。”

　　“去死吧你！”

　　完全不提中午发生的种种，我们的默契，是那么好。

　　*** *** ***
　　于是，在大家都欢欢喜喜回家后，我独自一人留在偌大而空旷的教室里，对着一张密密麻麻的试卷发愣。

　　还是那张大事年表的卷子。

　　老头把它给我的时候，说：“你只要完成就好，我不反对你开卷。”

　　呦，现在那么慈悲了，那当初考试的时候怎么不让我开卷。

　　我头大地翻着历史书，崭新的纸张还发出淡淡的油墨味，相比较其他同学都已快翻烂了的书……我想，如果我是白痴，会有优越感的。

　　“哎……”

　　伴随着叹息，雨，就这样下了起来。在短时间内居然发展成倾盆大雨。

　　起身关上窗户，连老天都帮那只老狐狸制我。

　　倒霉，倒霉。

　　无聊，无聊。

　　重新坐下后，手无意识地伸进课桌里，却摸到一张纸，大小和触感……怎么和眼前这该死的试卷那么像？而我下午那张卷子，早撕了扔了泄愤去了。

　　拿出，的确是这份卷子。

　　映入眼帘的除了端正的方块字就是龙飞凤舞的红对勾了，最后是右上角的“一百”，用红笔的那个人显然心情不好，把一百写得恶狠狠的丑陋……这个人，当然就是我了。

　　而这份试卷，是苏唯的。

　　真好心呢，我一贯地讽刺微笑。却没多想，立刻奋笔疾书地狂抄起来。

　　呼，好久没写字了，还真累。

　　一刻钟后，我终于得以背起包离开学校，但不相信天气预报的人怎么会带雨伞，我站在教学楼门口许久，然后决定冒雨回家。

　　就当少见的浪漫吧。

　　“叶疏影。”身后响起清朗的声音。

　　我回头，便看见苏唯拿着一把伞站在那里，又缓缓朝我走来。

　　我看了他很久。

　　然后有一些事情，便明了了。但我决定忽视，彻彻底底。

　　“苏同学，还没回家？”我笑着问他，语气调侃。

　　他微笑：“刘老师把我留下来处理一些关于学籍的问题。他说你似乎没带伞，这是他的伞，让我拿给你的。”

　　伞，是淡淡的天蓝色。怎么会是那个老头子的。但我并不点破，只是微带讽刺地瞧着他：“这老头子审美没想到还不错。”

　　没有尴尬之色，他的眼睛是不可看清的深黑和宁静，只是一笑。

　　我的表情，一点点冷淡下来。

　　没有接过伞，也再没看他，一步步走入雨幕中。

　　我以为，他该到此为止了。

　　男人的自尊，尤其像他这种天之骄子的自尊，该是很强的。

　　但我没想到苏唯居然跟着我走了一路，在我身后给我打伞。

　　淡蓝的伞遮住一切雨丝，那么稳那么牢，他的手在我耳边靠前一点的位置，紧紧握着伞炳。他与我的距离并不近，最少有一步之遥，似是知道我讨厌与人近距离接触似的。

　　所以，我可以确定，这一路他是淋着雨过来的。

　　“苏同学，你一直对同学都那么友爱吗，一直都这么善良吗？”我问他。

　　他淡淡地笑，却是摇头：“并不是。”

　　我一怔，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但还是冷硬地说道：“但我不会感谢你，你妨碍了我在雨中漫步。”

　　他笑容微敛，便是沉默。

　　是，不仅不会感谢，我亦不会被感动。

　　愿意打，就让他打，这对我并没坏处不是吗？也当成全他乐于助人的心。

　　一路过来，都是沉默，本来可以坐车的，我却执意走路。

　　你可以说我残忍，冷酷，什么贬意词我都可以坦然接受。我早不是纯情天真脆弱无知心软善良的小女孩了。

　　即使我还不到十八岁。

　　更何况，我本就对他没有好感。

　　到了家，我连道谢甚至道别都没有，便径自走入我家别墅的大门。

　　打开开关，刹那黑暗的建筑灯火通明，我喜欢这种感觉。

　　小光打电话到我手机上：“你还在学校？”

　　“没，到家了。”我走到窗边，“你幽会完了？”

　　“淋雨回去的？”知我莫如小光，但他不会知道淋雨的，并不是我。

　　“是啊。谁让你那么没良心，把我一个撇在教室。”

　　“呵呵……”

　　窗外，淡蓝色的伞驻留许久，伞下的人微仰着脸，被雨水和夜色模糊了面孔。却不知为何，目光竟是那么清晰，透过窗户一点点漫过来。

　　如斯悲凉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