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年年人如故》澄奈

2、第二章

　　哎，事情究竟怎样，还是让我从头说吧。

　　宇文光从前和我是同桌，更是初中同学，但认识五年全部说过的话不过十句。上课的时候我看闲书他睡觉，谁也不碍谁，我一直很满意这个同桌。

　　王凯两个月前成为我的男朋友，过程略过，反正就那么回事。

　　总的说来跟他在一起还是满愉快的，吃好玩好乐好。而且这家伙的外形的确不错。

　　但有那么一天，矮子胖子带着我去他家找他的时候，小说中的滥俗情节出现，我们看见沙发上两条赤裸的交叠的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当然要分手，这是关乎自尊的问题。

　　更何况恼羞成怒的他非但不道歉，还来了这么一句：“老子我就这样，这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你受不了我，我还受不了你呢，不让老子上，假装什么圣女，要滚就滚，我王凯什么时候缺过女人？”

　　我靠！你拽！

　　我点头，居然还是微笑的：“嗯，很好，那拜拜。”

　　转身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加了一句：“你很有型。”

　　事后我无数次佩服自己的表现。

　　然后过了两天，上课上到半截，宇文光破天荒地跟我说话，帅哥主动我当然不会不搭理，就算他是来给王凯做说客。

　　刚开始还是挺正常的，虽然小光冷冷淡淡勉为其难一副很无奈很不敢兴趣纯粹糊弄了事的样子问我是不是还喜欢他，如果他改正是不是愿意原谅他之类。不，不，我回答的坚定。

　　小光不耐了：“可真麻烦，如果你这纯粹是闹脾气我看你就适可而止吧，等到时候王凯改变注意，你哭都来不及。”

　　我冷笑：“哭？那你就拭目以待吧。回去告诉他，别像个女人一样。”那么别扭。当初说分手的可是他。

　　小光忽然笑了：“你也觉得王凯像女人？”

　　什么？也？我很认真地看他：“我记得，你好像和他是好朋友，不要这么鄙视他吧。”也不要鄙视女人。

　　“好朋友？”小光挑眉，“算了吧，我不敢高攀。”

　　我非常能够理解。

　　忘了曾在哪看过这样一句话，朋友就是用来利用的。虽然没有朋友，但我想，能够利用的大概就已不是朋友，之所以维持朋友的表象，不过是为了利用。汗，真绕啊。王凯利用小光来搞定我，小光和我利用王凯作为一个玩闹的伴儿，王凯反过来也是利用我和小光派遣寂寞，他同样利用那些女人填充某种空虚……

　　我们都是寂寞的孩子。

　　总要身边有个伴。

　　而那个伴，是否可以交心，已不重要。

　　“那，你就当我女朋友吧。”小光说。

　　我想他大概是认为，我比王凯有意思多了，而对于性取向正常的他来说，异性也终究比同性更有吸引力。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现已过去快一个月，我不知道王凯居然那么执著。

　　当然，这是拣褒义词来说的。

　　“说到底，你的愤怒还是因为觉得掉面子吧！”要说王凯爱上我，我是决计不会相信的，他爱宇文光？更不可能，“嗯，其实是挺丢人的……”

　　“你也知道啊！我看你根本就是存心让我难堪！！”

　　冤枉，实在冤枉。“这学校里，谁关注谁啊？所有人天天都忙着高考，这些八卦早就不重要了，何况都过了快一个月，您老大与时俱进一下好不好？再说了，你到处宣扬是你甩的我，我都不计较了，你还愤慨什么啊。”

　　“我，就是……我……”

　　又结巴了。

　　“本来还以为可以跟你继续当个朋友。”又是朋友？讽刺。“现在……哼。今天我可把所有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你也是吧，那以后就当陌生人了，谁也不认识谁，怎样？”

　　王凯的脸还是红红的，深黑的眼睛忿忿地盯着我。

　　却已沉默。

　　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伶牙俐嘴的人果然比较容易给人凶悍的形象。我俨然一个恶女。

　　但错的，不是我。

　　或者说，谁都没有错。

　　*** *** ***
　　“那再见啦。”

　　我迫不及待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王凯刚才没有做出出格的事，实在是我的幸运。

　　希望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一点。

　　经过王凯的时候我抬头向小光望去，却发现那里换了一个人。看错班了吗？不对啊，的确是那个窗户。

　　清俊的面孔，深思的眼眸对着我的……谁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了，是那个新转来的。叫苏唯是吧。

　　书呆。

　　他的目光，让我那么不舒服。也不知道他看这里看了多长时间。

　　就说我讨厌谦谦君子型的男人，斯文的外表下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深不可测。看来看去有什么好看的，在讶异2%学生的生活，没见过分手后情侣吵架？

　　讨厌这种类似被监视的感觉。

　　他那双清澈的眼，太过透明，和纯净。仿佛能映出一切的真实。

　　讨厌这双眼睛。

　　真的讨厌。

　　等着瞧，下次，若再敢看，我一定揪着你衣领大声质问，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无论那，有多嚣张。

　　我冷冷地收回目光。

　　*** *** ***
　　早晨的保安难道是比平时聪明些吗？

　　为什么原来身体不适的借口都不管用了？

　　最要命的，是一个保安看了我一眼，然后道：“咦，这位同学，你好像老‘生病’哦？”

　　呵呵，好幽默哦，我冷。

　　看来，最佳逃课时间该是中午，那时他们的警戒性会比较低。

　　我垂头丧气地回了教室。

　　正是课间操时间，大家都去上操了。

　　喇叭里放着活力四射的广播操配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我已记不清最后一次认真做操是在什么时候了。

　　推开教室的门，宇文光同学果然如我所想一般，趴在桌子上睡觉。

　　还有个做值日的女生，拿着抹布认真地擦着窗台。

　　那么安静。

　　哎？……等等……

　　那个女生是擦着窗台没错，但头却是侧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小光。我的视力是不好，但感觉一向敏锐，就算看不清，也能猜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

　　混合着羞涩、甜蜜又痛苦、酸涩、压抑的目光。

　　没错，小光这孩子，即使学习不好，但又帅又酷，有种坏坏的感觉，却比王凯那种罪大恶极的张扬要内敛许多。总的来说，还是相当受欢迎的，在高一高二众多学弟学妹中间。

　　但我没想到，我们亲爱的班长大人也会迷恋上他。

　　我咳嗽一声。

　　萧晚立刻回头，脸色一刹那有些难看。

　　我不是好孩子。我不善良，我不宽容。我冲她扬起一抹微笑。

　　可她瞬间的惊慌过去，很快恢复了镇静，竟也回我一个笑。

　　有意思。

　　从前对她的所知，仅限于知道她是班长，成绩优秀，是那98%中的佼佼，而她坐在我的前面而已。这种人，思想单纯家庭幸福梦想美好未来光明，不会和我们有什么交集。这种人，智商高超情商低下，遇到一点事就会不知所措。

　　现在，她偷窥被我抓到后居然那么镇定，对我的示威也恍若未见。

　　我对她的印象开始改观。

　　“刘老师知道你走了很生气，让你一回来就去找他。”萧晚放下抹布走过来。

　　刘老师就是我们的班主任，教历史的那个老头子。

　　我想了一下，把包扔回座位上：“他在办公室？”

　　“是。”

　　“那我去了。谢谢你告诉我。”

　　“没关系。”

　　我和她对视一眼，然后离开。

　　*** *** ***
　　到了办公室，才发现不只老头子一人，那个转学生也在。

　　两人看见我，都是一怔，原本进行的谈话也停了下来。

　　“叶疏影？”老头子原本亲切和蔼的笑脸在转向我时完全变了颜色……还有形状，四川变脸王都没他那么厉害，“那么快就回来了？”

　　“我刚才不舒服，去医务室了。”我的头微微低垂。

　　“哦？是吗？那你难道不知道走前要先在我这里请假？你也不知道校医通常十点之后才到学校吗？”

　　惨了！穿帮！我在心里痛骂：你这个兽医，没事来学校那么晚干什么！

　　但其实我也知道，每次我撒谎老头子不会不知道，他有时虽会犯老糊涂比较白痴，但大多时候他精明的像只狐狸。谎言合情合理，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我不是这学校的重点保护和关注对象。可现在这么明显的假话……

　　“所以，我没找到，就回来了。”我硬着头皮道。

　　“哎……”

　　什么？我没听错吧，老头子在叹气？

　　“哎……”

　　第二声。

　　“哎……”

　　要疯啊！我抬头：“老师，那个……”

　　“叶疏影啊，前几天我碰上一个清和中学的老师，她向我问起你，说叶疏影是在你那班吧，你觉得她考北大是不是没问题？”

　　老头子的目光，苍老却明澈，疑惑又惋惜。我觉得背后冷汗一点点往外冒，怪不得，怪不得……我今天这么倒霉！

　　“当我跟她说了你现在的情况，她非常震惊，直说不应该。她还告诉我，你初中三年一直保持年级前三名，还有钢琴特长，写得一手好文章，三年都是区级三好生，更是被保送来的这里。但……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沉默地站在那里，忽然轻轻笑了：“老师，人总会变啊。”

　　视线不经意地掠过苏唯，果然，又是在看我。他的目光与老头子竟是那么相似，不过内涵却要比老头子多，深邃又清澈，该是动人的，我却不觉得。

　　一个人总是对你表现出那么明显的关注，总是在看你，连掩饰都不掩饰，意味着什么？

　　答案太简单了，却也正因简单，所以无法接受。

　　说他喜欢上我？呵，是么。但这喜欢，未免来得太容易也太快了，而他的目光，是一种要比喜欢复杂得多的情感。我看不懂，也不想懂。

　　再说了，正常人无论怎么喜欢别人，总要掩饰一下吧，而且苏同学也不像热情奔放、不知廉耻的类型。

　　我是疑惑，但我不屑去弄明白。虽然我一向不反感吸引帅哥的关注，但这么病态的关注还是算了吧，何况他是我最讨厌的文质彬彬斯文书生型。

　　我很清楚，我讨厌这样。我很讨厌他。

　　讨厌这个刚认识了一天的人。哦不，不能说是认识，那实在是抬举他了。

　　忽然唇边的笑容一僵，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来不及等我抓住便烟消云散。那是什么呢？

　　“叶疏影！”老头子要抓狂。

　　算了，什么对不对的，一边儿去吧！我很懒的，除了吃喝玩乐才不会动脑子。

　　“叶疏影！！”

　　“老师，您到底想说什么？”我不耐地问，话出口才后悔，嚣张啦……

　　“你！……”老头子顺口气，勉强恢复平静，遂语重心长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你可以告诉老师，老师可以帮你的。其实我想你应该有很好的基础和潜力，还剩一年时间，努力还不算晚的。”

　　我扬眉，再一次明白什么叫做差别待遇。

　　哦，原来你怎么没发现我的“基础和潜力”啊。现在，原来的老师一说我曾是个好学生，那么那么牛那么那么拽，你就要帮我，你就说一年、努力不算晚啊。

　　心里冷笑。

　　“老师，您高估我了，初中三年之所以那样，是因为我运气好。再说，您也知道，初中的课那么简单，稍微努努力就能很好。”我想了一下，然后缓缓皱起眉头，决定推翻前言，“但说实话，我觉得初中的课很难，我必须每天学到凌晨两点才可以勉强保住前三位，还要练钢琴写作文，初二那年我的头发就全白了，这几年都是染过来的。”

　　“……”

　　“真的，我没骗您。所以一上高中我就学的更吃力了，人家能十分钟搞定的题我得想一个小时……”似乎有点夸张，“老师，我不是不想学，我……”

　　“够了！”老头子粗暴地打断我的话，“我不相信。”

　　“为什么？”我说的很合情合理吧。

　　“我就是不相信！”

　　喂，你都五十了，还这么任性，说不相信就不相信？给个理由先。

　　不过……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呢。

　　“叶疏影，如果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老师体谅你。但学了不行和压根不学，我还是分的清的。你不是说宇文光眼睛不好？我已经把他调到中间的位置了。从今天起，我让苏唯跟你坐同桌。如果学习上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向他求助。希望你明白老师的一片苦心！”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啊。怪不得刚才看窗户那里小光不见了呢。

　　“你都已经成年了，应该理智一点，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学习这件事，还是为自己……”

　　得得，好不容易觉得老狐狸有了点个性，现在又落入俗套了。“是，老师，我以后会努力。”不过我还没成年，所以不敢保证。

　　“你走吧。”

　　“老师再见。”

　　“苏唯，咱们接着刚才说……”

　　在办公室的门口我站住身，回头望了苏唯一眼，他有礼地笑着听老头子不知说些什么，目光低垂。哼，看啊，怎么不看了？

　　*** *** ***
　　我静静地站在窗户旁边。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从操场走会教室，笑着的，闹着的，跑着的，笑着的，沉思的，装酷的，放电的……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属于青春的纯净。

　　百看不厌。

　　即使并不在一个世界，即使对他们的世界没有向往，但我不会特别讨厌、不会看不惯。至于苏唯，那是例外，也是他咎由自取。

　　这就和王凯不同了，那小子就会欺负好学生，说是看不惯其实还是嫉妒。羡慕、嫉妒、恨嘛。

　　至于小光，和我应该是差不多的，他活得自我，很少关注别人。

　　旁边忽然多了个人，他一下坐到窗台上，脚翘在一张课桌上，懒洋洋地靠着窗户框，懒洋洋地看着我。

　　“你也回来上课啦，当好学生？”小光笑。

　　“保安变聪明了。”我闷闷地。

　　“呵呵。”小光笑了几声，看我一眼道，“刚才你幽会旧情人可被我看见了。”

　　“什么跟什么！”一说这事我就来气，“他那么冲动野蛮的一个人……我刚才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见死不救，现在我好不容易安全脱身了你还好意思冷嘲热讽？”

　　没良心！

　　“刚才是上课，英雄救美也要讲究一下时间地点。”

　　“切。”

　　“不过，你不是也很聪明地把他引到众目睽睽之下，虽然那白痴没注意到。只要他干什么你一叫唤全校的人都会知道，你并不是那么危险不是么？”小光的眼睛一闪一闪。

　　我转头看他半晌，只得叹道：“你可真聪明啊。”

　　“过奖。”

　　“不敢。”

　　“不过，也许你该注意到，咱们的教学楼有两个门。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东边的，是很多人老走的那个。西边的，因为门口有棵树被挡上了，所以比较容易被忽视。”

　　什么？我瞪着他。

　　“所以其实你一看见王凯，就完全可以从西门逃开的。”小光不紧不慢地得出结论。

　　“你不早说！”作孽啊，我到这学校快三年了却连教学楼有几个门都不知道！啊，完了，我又有嚣张的嫌疑了。

　　“哎，行了行了，反正都过去了。”小光安抚地拍拍我，“现在比较重要的是，刘国成那只老狐狸把咱们的座位分开了。”

　　转移话题，我瞟他一眼。但还是应道：“我知道了。刚才他找我谈话了。”

　　“找你谈话？”

　　“少见吧。”

　　“他不怕被抽嘴巴？”

　　我皱眉：“陈年旧事了不要提了好不好？我都后悔八百八十八遍了。”这是假话，我承认。那老师被我抽纯粹是罪有应得，至于为什么，我并不想说。

　　小光耸肩：“好吧，他找你说什么？”

　　“他知道了我初中的辉煌事迹，发现了我煤一样的外表下居然是颗金子，然后十分语重心长地劝告我好好学习。”我微微嘲讽，“还配个特厉害的同桌给我，让我好好利用资源。”

　　“哦。”小光缓缓点头。

　　我说过，小光和我是初中同学，即使很陌生，但我的一些事情他还是知道的。我的改变他亦是看在眼里。但他从未问过为什么。

　　这便又是他的优点了。

　　“看来我们要隔着迢迢银河俩俩相望了。”小光状似无奈。

　　“是啊。”我叹口气。

　　“哎……”

　　“哎……”

　　然后，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 *** ***
　　离上课还有几分钟的时候我和小光回到座位上。

　　我找出一本音乐杂志哗啦哗啦地翻，无聊至极。

　　这时候，转校生出现在我的余光中。

　　他在我旁边坐下。

　　我淡淡地皱起眉，左手托起下巴，脸朝右边侧去，连半个脸都懒得给他。我的厌恶是那么明显。

　　“叶疏影？”清朗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是叫叶疏影吧。”再接再厉。

　　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还是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也是知道什么叫礼貌。我在心里叹口气，转过头去看向他：“什么事？”

　　他像是一点没有看出我的不耐，微微笑道：“我叫苏唯。”

　　有风吹过，拂起他额间的发。他的笑，真诚淡然。周身流露的气质是那么纯洁和干净，目光还是一如的清澈。

　　犹如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