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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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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孩边笑着边慢慢地走出校门,顾小满忽然停了脚步,她皱起眉看向坐在路边的一个身影,喃喃道:“又是他?”
小孩子总是有些好奇心的,叶疏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谁啊。”
“是三班的苏唯。”顾小满消息一向灵通,“听说他爸妈前不久都死了,他也没有其他亲戚,现在都没人管他!他每天都不上课,只是坐在这里发呆……”
“那……老师不管吗?”叶疏影一时无法理解。
“老师为什么要管?他这种……呃……反正,过几天会有孤儿院的人来接他,现在似乎都是邻居给他饭吃……”
叶疏影的目光,竟一时无法离开那抹暗色的人影。
男孩很瘦,坐在路边,低着头,脸有一半埋入放在膝盖上的双臂中。一动不动,完全无视周围来来往往人群的注视。头发乱糟糟,身上的白衬衫脏得不成样子,上面有灰尘,似乎还有血迹。
她看了他很长时间,也许只是纯粹的好奇,也许还有莫名的同情。然后,他微微抬起眼睛,无意识地,与她四目相交。
那是一双仿佛死了般的眼眸。
没有任何感情的流动,没有光明,没有神采,甚至没有焦距,如死亡一般的寂静和黯淡,一种到了极至的绝望和麻木。
她一震,更加移不开视线。
顾小满只是当她吓到了,毕竟这样美丽的娃娃总是给人易碎的感觉,而她伸手推了推疏影:“不要看了,咱们走吧,你不是还要上钢琴课?”
谁也没想到,下一刻,叶疏影走向苏唯。
她在他面前蹲下,冲他展开个世间最美的笑容:“你是不是叫苏唯?”
“喂!”顾小满急急跟上,“疏影,你在做什么?”
苏唯淡淡地看她们一眼,便又垂下死寂的目光,他薄薄的衬衫随风乱舞,愈发显得他的身体像竹竿一样纤瘦。
“我想帮助他,我想和他做朋友。”
叶疏影这样说。
是的,姥姥从小就教她不仅要礼貌待人,与同学和睦相处,不仅要尊师守纪,成绩力争优秀,她还告诉她,要乐于助人。
她说,世间一切都是公平的。若你对人有一分的好,也许将来,他会回报你十分;若无回报,你便积了德,留到下辈子用,福气一生。又或者,你根本不必在乎回报,因为往往在付出的同时,你便已得到回报,即使你并未发觉。
对她来说,姥姥的话就是真理。
现在,她站在苏唯面前,就是觉得他是需要帮助的,而她,是应该帮助他的。
即使,在这样一个自顾不暇的年代。
而她,不过七岁。
后来,苏唯无数次想过,当年,就算那个少年不是他,叶疏影也依旧会伸出援助之手的--她就是如此善良。
他亦是无数次想过,当年,那个少年终归是了他,父母双亡成为孤儿,究竟是不幸,还是另一种的幸运--他因此认识了疏影,因此过上比从前要优渥许多的生活。
她不会知道,她跟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美丽的脸上有着比太阳都要夺目的微笑,清澈的双瞳温柔透明,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裙,他有那么一刹以为见到了天使。
从此,他再也忘不了她。
*** *** ***
“疏影,你今天又要去找苏唯啊!”顾小满不予苟同地撇嘴,都是那个苏唯,害她放学以后都不能和疏影一起吃冰棍,一起回家。
疏影笑着点头,温柔的神情中是不可忽视的坚持。
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她转头向顾小满说:“昨天,苏唯他跟我说话了呢!” 一种单纯的欣喜和激动。
“唉?他说什么?”顾小满同样惊讶,说实话吧,苏唯在她印象里,就像个死人……有点难听?那就木头人好了。
“他说,让我滚!”
我倒!顾小满彻底无奈:“他说这么一句,你就高兴成这样?”
自从三天前认识了苏唯,以后的每天放学后,叶疏影都会去找他,无论他有多么距人于千里之外。她有时会带点心和零食给他,有时干脆带便当,也带漫画小儿书,反正她能想到的几乎都带去了,即使他从头到尾一样都没收过。
没关系,有事者,事竟成。
小小的疏影为自己打气。
可今天,苏唯不在那里,显然是在躲她。
她沿着学校右边的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走到她累了也开始慌了的时候,她终于看见他。
但她像往常一样笑着和他打招呼:“嗨,苏唯。今天我带了姥姥特制的宫保鸡丁饭,很好吃的。还有,你喜不喜欢看机器猫……”
“你够了没有!天天这样你烦不烦啊!你不知道我就是为了躲你才待在这儿的!”苏唯忽然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矮了他半头的她,“我有叫你给我吃的吗,我有叫你给我什么机器猫的吗?你别那么自以为是、多管闲事行不行?”
(由此看出苏同学的书呆潜智,小小年纪就会连用两个成语。)
疏影有点被吓到,但她同样惊喜的发现,他的眼睛虽然怒火汹涌,但却没有了从前的死寂和漠然,不禁就笑起来:“苏唯,今天你跟我说的话,比昨天还多了许多!”
“你是白痴啊!”苏唯气的都快趴地下了,“你不就是想显示你的同情心给老师同学看吗?看你叶疏影不仅成绩优秀美丽可爱还那么乐于助人!我告诉你,我才不需要!我什么都不要!你要帮助找别人去!滚啊!”
叶疏影也不知是太过聪明还是笨,她依旧笑:“苏唯,原来你知道我是谁啊,我还以为前几天跟你说什么,你都没听进去呢。呵呵,你再说几句啦……”
苏唯气得气儿喘不过来了:“你是个疯子!神经病!白痴!……”
她笑眯眯。
然后,他就哭了起来。
不是吧!叶疏影小脸一凛,是她把他气哭的吗?立刻语无伦次的安慰:“苏唯,你不要哭,男孩子哪有说哭就哭的啊,那个……我不是故意气你的,我……”
“我就哭,怎么样?!”父母死后他从未哭过一次,无喜无悲地过了那么多天,今天却在这个女孩面前哭得不能自已。为什么呢,他才懒得去想!“我哭又不是因为你,少自做多情!……”
叶疏影翻出手帕:“这个给你。”
“我才不要!”
于是,她只好干干地站在他面前,举着手帕,不知所措地等他哭完。
“给我!”一只黑手突然伸了过来,拽过那条洁白如雪的手帕,毫不客气地开始擦脸,等擦完,手帕已变成灰色。
叶疏影再次绽开笑颜,递过便当:“哭累了吧,吃点?”
“谁哭了?”苏唯抬起一张明显干净许多的脸,五官俊秀轮廓分明,口气已经好了许多,但面子还是要滴,“你别瞎说。”
“没人哭啊。”叶疏影非常配合,“那,这个便当……”
“给我!”
……
于是,他们的关系,在叶疏影的努力下,向前迈了关键的一步,又在她继续的努力下,一步步向前继续迈进。
之后的几天,他虽然还是没有去上课,但她给他的东西,他都会接受。虽然他的话还是不多,但她冲他笑的时候,他也渐渐学会,回她一个微笑。
再后来,他给她讲起他家的事情,他的爸爸赌博欠了债,和妈妈一同上吊自杀。放学回家的他,就刚好看见这么一幕。从此,他住公园、睡路边,就是再没回过家。
说这话时,他冷静得过分的语调让叶疏影心脏一紧,小手就握上他冰冷的手。
就是这样一双手,让苏唯本给该冷凝封闭的心,重新融化敞开;就是这样一双手,将他带出一生中最灰暗的岁月,身上因伤痛而起的刺渐渐退了去,他变得比从前还要温柔和善良。
她拯救了他。
然后,在他们认识的一周后,她将他带回了家。
*** *** ***
“那小女孩当真善良,她的外婆更是善良。她们给了男孩干净的衣服,可口的食物,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姥姥那时正好有一对夫妻朋友,没有生育能力,想收养一个小孩,于是她们就把男孩送了去。从此,男孩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靠在墓碑上,听见自己淡淡的声音,“在那之后不久,女孩的外婆却死于脑溢血,女孩跟着妈妈搬了家,即使她和男孩依旧在一个城市,却已因讯全无。”
直到十年后,他转到了她所在的班级。
直到十年后,他反过来,想像当初她拯救他一样的,拯救她。
多么可笑,我曾对他说过他总喜欢拯救别人,显示慈悲心,享受成就感,却忘了,他竟也是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我微微叹了口气:“姥姥,我说的没错吧。原来,我的记忆力依旧是那么好。”
其实……也许,在苏唯说,没有我就没有今天的他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也许,夜晚,在无数次被恶梦惊醒的同时,我就一点点回忆起来了;顾小满的一巴掌,更是打醒我所有的记忆。但直到苏妈妈也认出我,我才肯承认。
却只敢在姥姥的墓前承认。
我曾有过那样的过去,温暖善良而光明灿烂的自己。
可是,已过去了那么多年,什么都不再一样了。
我是在回忆,却是带着一种完全旁观者的漠然,总是忍不住反问自己,那真的是你吗?不,那不是你,你早不是原来的你。
“所以,姥姥,在您面前,我允许自己回忆,但在这之后,我还是要继续装作不知道。这样,对谁都好。”我笑着重复,“是的,对谁都好。”
*** *** ***
暖春四月,我躺在学校的天台上晒太阳。
这里的天台要比高中高级得多,还配有椅子桌子之类,似乎是供学生们学习之用。但这里俨然成为情侣集聚的场所,尤以中午和晚饭后的时间为甚。
又因为现在是春天,所以人数便又比一年中其他季节多了多。
可现在是清晨,太阳刚出来三个小时的九点。
偌大的天台上,便只有我一人。
好舒服啊……我躺在椅子上大大地伸了个拦腰,刚才教室里的气氛实在太憋闷,忍不住就逃了出来。
有点想睡觉。
“啊,我看见一个睡美人。”夸张的男声在我头顶响起,我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一颗蓝色的头颅正摆来摆去。
“你谁啊?”我皱眉起身。
“喂!”蓝发男往后跳了跳,拉起自己的几根头发,“原来,这是金色的!”
记忆中似乎是有类似的耍宝场景……我笑出来:“Joe你个变态!”
慢着!我笑容一凝,每次他出现,紧接着就会是小满同学,再紧接着就会发生不愉快。不要吧,好好一个早晨!我开始东张西望,没人啊。
“你看什么?”
“顾小满不在?”我疑惑,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好运。
Joe笑眯眯的表情黯了黯,好像很委屈:“她每次都是要找你的时候才跟我在一起……”
可怜的Joe。
我同情地看他:“那你是恨我,还是感谢我呢?”
“怎么会恨你,我喜欢美女啊!”又恢复一贯的吊儿郎当。
“哦,对了,你来这里干什么?”打扰我的安眠。
“我来画画。”他得意地举了举身后画板,“别告诉我这么大一个东西你没看见!”
我笑笑:“我忽视的功力一向很高。”
他居然点头:“是,我也这么觉得。”
实在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我反问:“怎么说?”
“比如说,前一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宋家姐弟事件……”
我挥挥手:“别提那个了,都过去快半年了,老掉牙。”
“再比如说,关于法律系同年级的某才子单恋你的传闻……”
我再挥手:“什么跟什么啊,宋梓事件让我已决定再不找同龄的男朋友。”甚至不找大学生--呦,这不太好,不找大学生难道找那个医生老伯吗。
等等……我眯起眼睛:“法律系,同年级,某才子?”
“我可以好心告诉你哦,他叫苏唯。”Joe不怀好意地微笑。
我异常镇定,摆出一张无辜的脸:“他……我是认识,和我一个高中的啊。后来就算在一个学校也没什么联系。哎,怎么会传出这样的谣言来,真奇怪。”
苏唯那种人,是决不会到处说喜欢谁什么的。
Joe斜睨我一眼:“因为有好多美女姐妹们找到告白,被拒绝的理由都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但大家问是谁的时候,却只得到淡淡一笑。你知道,女人嫉妒和好奇起来的力量是很凶猛的,于是她们就组团监视……”
我瞪大眼睛:“狗仔队!?”
“宾果!”Joe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然后她们就发现,这个苏唯每天都在学校门口等一个女生,等到了却不上去找她,只是默默地护送她回家,风雨无阻!这个女生显然是知道的,因为有几次的途中,她转过身对苏唯冷嘲热讽或冷冷瞪视!但苏同学并没有放弃……”
我继续摆无辜的脸,跟老狐狸早练出来了。
“再次传闻,苏同学上次受伤就是因为她!而且,在那次受伤之后,一向谦谦君子、温柔书生的苏才子,居然去体育中心学起了跆拳道……”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打断他,“就他?还去学跆拳道?”
Joe责怪地看我一眼,似乎在说,你干嘛打断我,既而又一径说下去:“三个月!成绩突飞猛进,现在还在进步中!现在他已是能文也能武,问他为什么要学,他说……”
“说?”
“他冲女同胞们悲凉地一笑说--注意,是悲凉的笑--我希望有能力保护她。啊,好感动啊,当场女同胞们那叫那个热泪盈眶,一个接一个地开始问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他是怎么认识的那个女生,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为什么她不理他……他却再也不答。”Joe说罢,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幽幽地看着我。
我也点点头,叹息:“是很感动啊。”
“感动吧。”
“感动。”
“真的感动?”
“真的。”
“那你怎么不热泪盈眶啊?”
我挑起眉:“又不关我的事……热什么泪,盈什么眶。感动,也是就客观方面来讲的。倒是你,Joe,别告诉我这些都是你闲得没事,找我闲聊说的,是不是顾小满让你来的啊?”
Joe沉默半晌,才收起刚才那夸张的表情无奈一笑:“你太聪明,也实在够冷血,忽视的功力,更是高。”
“这是事实,你们又不是刚知道。”我瞟他一眼。
“我阵亡了。”Joe垂头丧气,自言自语,“约会泡汤了……”
我很恶劣地轻笑几声。
“我是真的不明白,苏唯又聪明又英俊,还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接受他?”
“你不用明白。”想套话?我哼一声,“也许是他傻?”
“女人心,海底针啊。”Joe感叹。
“你啊,还是少管闲事吧,追顾小满追了那么多年,怎么还没个结果?”广告奇才在这方面,似乎也和平常人一样嘛。
“所以说,女人心,海底针。”他再次慨叹,拿起画板,“我到那边画画去了,拜。”
“拜。”
我再次躺下,享受阳光温暖的滋润,却了无睡意。
几个月前一时冲动去医院看苏唯,的确让我后悔不久,所以,我再次和他拉开距离。我嘲弄过他,说他没有力量保护我,以为他会自卑,然后知难而退。就算放学后依旧在我身后护送,我也觉得,他的坚持,不会再有多久。
但我实在没想到,他会为了我,去学跆拳道。
实在没见过这么追女人的。我半无奈地想,闷不吭声地护送,闷不吭声地磨练自己……为了那个女人做这么多,却并不想让她知道。天底下如果男人都是这么追女人,那全打光棍吧。
“我不是在追你。”我忽然想起苏唯曾说过的话,“我是在爱你。”
真是个傻瓜。
*** *** ***
放学后,学校门口,一抹熟悉的淡色身影。
似乎是因为练了跆拳道的关系,清俊的五官多了些硬朗的颜色。只是眼神还是一如的温柔明澈,带着淡淡的忧伤。
我像从前无数次一样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
然后,感到他默默地跟上。
今天自从Joe跟我说了那些后,我就一直憋了一口气,开始忍不住想骂身后那个男人。但如果那样,我苦心经营了快四个月的冷漠都要毁于一旦。
必须平静、平静。
要忽视,努力地忽视。
于是我左看看,右看看。街边有许多店铺,橱窗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商品,目不暇接。路过音像店还进去买了几张DVD,路过超市又买了一点东西……
一路晃晃悠悠,终于远远地看见我家那豪华的别墅。
呼……我松口气,无意识地像后看了一眼,苏唯已转身准备走了。
察觉到自己的失常,立刻挺直脊梁迈开脚步,但前面忽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么正那么稳地挡在我的面前,我不得不停下,不耐地抬头望去……
瞬时间全身血液凝结。
春天的阳光那么灿烂,照在我仰起的脸上,春天的风那么温柔,拂起我微卷的发梢。
但我却是如置冰窖般的寒冷。
一个三十多的男人,穿着白衣,衣摆随风飘荡。
他有一张无论男女都会为之疯狂的脸,那是一种无关性别的美丽。眼角的细纹并未损毁这份美丽,反而增添了几丝若有若无的诡魅深沉,整个人流露出一种介于圣洁和妖媚之间的气质。
他从前总是带着一副平光镜,遮住了他美丽到异常的脸,也遮住了他不同于常人的气质,竟也可以给人斯文优雅的印象。
但现在,眼镜被丢弃,他的眼睛没有了任何遮蔽,视线愈加妖异、又如无底之渊般不可探究。
还有不可忽视的疯狂和激切。
他深深的看我,然后妖艳的唇扯出一抹微笑,他说:“小影,好久不见,你想我吗?”
嗓音低沉而温柔,我死咬住牙关,却还是禁不住打个寒颤,心脏开始被如黑洞般的恐惧一点一点吞噬,吞噬……
我眼前,只剩下这双眼睛……
那是我,永恒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