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遇的那几年》陆斑

52、第 52 章

　　左晏和母亲坐着公交车回家。她想挤在人群里，让杂乱的声音填补一下她心上的荒凉。一路上，她背对着母亲看着窗外，不敢回头看母亲的脸，眼泪不停的刷过脸颊。
　　再回到家里，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房子像被死神扯上了一层阴霾，到处都是死气沉沉，客厅的墙角上居然还结了灰。
　　左晏拿着扫把站在椅子上将墙角结出的灰尘扫下来。
　　母亲说要到楼下的店里去瞧瞧。
　　“五年前，你因为手术的费用太高所以不做，现在怎么办？”
　　母亲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左晏，“我一直都在吃药。”
　　“你到最后都不肯做一个称职的母亲，你究竟要我们悲惨到什么境地你才甘心？”
　　“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好妈妈。”
　　“为什么？难道你真的想死吗？”
　　“反正，我也不合你心意不是吗？”
　　“你认为我希望你去死？”
　　“那个时候我真的拿不出那么钱。而且，那时候正读高三，外婆刚刚过世不久，不能再让你分心了。”
　　左晏再也坚持不住假装的平静，对母亲喊道，“没有钱可以把房子卖掉！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死了还能再活过来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就知道钱钱钱！所以你每花一分钱就要左思右想，治病不肯花钱，我念大学你不肯花钱，钱到底是什么，干什么用啊？”
　　“如果我走了，我能留下这个房子和一笔钱给你们。左芸她是你妹妹，不管到什么时候，我相信你都会照顾她。”
　　“你这是说遗言给我听吗？用不用等左芸放学回来我们两个一起听？”
　　左晏的悲伤和气愤快要到达顶点，血液涌向头顶就快要喷发出来。
　　“左晏……”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你活着就是为了自己！一辈子那么自私的活着，结果什么都没得到！”
　　左晏跑出了令人窒息的房间。
　　这就是穷人的悲哀，以为钱就是一切！在钱的面前，连生命都变的轻贱。
　　黄昏的街景被披上一层朦胧的光。
　　街上的行人纷纷露出辛苦一天下来的疲惫和放松，他们都开心的笑着，和恋人、或家人、或朋友一起。
　　好像全世界只有她是孤独的，身边永远都没有能和他并肩同行的人。
　　为什么她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脑肿瘤！这三个字像三颗炸弹已经荡平了她心中所有的意志，像一个灵魂被瓦解的驱壳，游走在与她没有任何交集的世界。
　　眼前好像一片荒芜。她的心中没有爱，却有无边的恨。
　　有人说，恨是爱的另一面。她却找不到任何爱过的印记。
　　她爱过她的母亲吗？如今，她想去爱，可是她不知道什么是爱？爱有什么样方式？
　　李赞逸的电话打过来，说自己的事情已经结束了，问她在哪。她说，她过去找他。
　　李赞逸的公寓。
　　左晏按下门铃。
　　李赞逸看到左晏失魂落魄，立刻收住了脸上的笑容，他将她拉近客厅，让她坐下来。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转身走进厨房，继续完成他为她准备的玫瑰花茶和点心。
　　厨房是敞开式的，她可以看到他忙碌的背影。
　　此刻，她竟然想起了江远萧的背影，那个时候，她住在江远萧的公寓里，上演着相似的情节。她明明知道江远萧喜欢自己，然后利用他的喜欢来满足自己想要去电视台实习的贪念，利用他的喜欢来满足自己想要被宠爱的虚荣！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利用了江远萧的感情，还害的夏至美失去了对完美爱情的信仰，她应该被架在刑场接受最残忍的刑罚，她是一个罪人！一个不该被原谅的罪人！
　　玫瑰茶香在这个房间里飘散着。
　　“赞逸！你不要忙了！我有话，说完就走。”
　　李赞逸回头，他有些惊讶，“不急，再等一会儿茶就煮好了。”
　　“我不想喝，那茶看起来太特别。”
　　李赞逸不明白左晏的意思，“什么？”
　　“这茶不知道毒性会有多大。”
　　左晏不知道，如果她喝下去，恐怕这辈子都会记得这味道，然后在许多失眠的夜里跑出来搅乱她的深夜。
　　李赞逸看着左晏沉重的表情，关上了炉火然后走到左晏的身边，“你来找我……”
　　“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说，我们以后都不要再有任何联系了！就算是在大街上碰到，我们也假装不认识，虽然基本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李赞逸似乎被左晏吓到了，“你这是怎么了？”
　　“反正几年前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在这郑重其事的说这些话的确有些可笑。我承认你回来找我我是动摇过，但是我考虑好了，我和你不合适。”
　　“为什么？”
　　“你觉得我和你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况且我相信你和我的感情是一样的！”
　　“人心和感情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要按常理去生活，人越是感情用事，就越是会变的不幸。自己不幸是小事，糟糕的是会让身边的人都陷入苦难！”
　　“身边的人？你指的是谁？”李赞逸感到一阵恐惧，仿佛左晏马上就要消失在眼前，“可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违背常理的事情。”
　　“不相配就是违背常理，所有人都看的出，戚戚和你才是天生一对！况且你们在美国这三年一直在一起不是吗？”
　　“事情不是像报道上写的那样！我和戚戚只是一般的朋友！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你不用再说了！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李赞逸站起身，用双手的肢体语言来表示着他的不知所措，“你也许觉得三年前是我抛弃了你，但其实是你抛弃了我。我们之间的距离只存在于你的偏见，如果这种偏见对你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的话……”
　　左晏也站了起来，“你不用再说什么，我走了！”
　　“你来找我真的只为了说这些？”
　　左晏沉默。
　　“这些话需要让你你跑到我家里来说吗？如果你真的只是以后不想再见到我，那就干脆以后不要再联系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亲自跑过来？你不知道那些娱乐记者每天都会守着我家楼下？难道你是故意的？我突然发现我也许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你！我曾经以为那些对于你不利的传言都是在恶意诽谤你！我忽然有些动摇了！你知道一直坚信的东西在动摇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吗？”
　　李赞逸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他本以为自己经过这几年后变的沉稳了，可他还是害怕，害怕左晏再一次抛弃他。
　　在那么多的谩骂声中，李赞逸的话是最让她心疼的，但她还是选择了沉默，她只有沉默。
　　左晏走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一对对恋人挽手与她擦肩而过，只有她的身边是一阵一阵的晚风。
　　母亲说的对，李赞逸不是适合她的人，如果母亲当年能掌控自己的感情，今天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之所以决定放弃李赞逸，也是因为母亲不喜欢他。也许是因为她一直恨着母亲，所以上天才要将母亲从她的身边带走。至少从现在起她要做一个孝顺的女儿，虽然一切看起来都太晚了！
　　左晏的手机铃声响了。来电显示的是母亲的电话号码。
　　左晏接起电话，心里有几分忐忑，不知道母亲会和她说些什么。
　　左芸在电话那边哭着喊道，“姐！”
　　左晏的心砰的一声，只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怎么了？左芸！”
　　“妈晕倒了，怎么叫都不起来！”
　　左晏开始惊慌，“是在店里吗？”
　　“赵阿姨叫大夫来了……”左芸还没有说完，电话被店里做工的阿姨拿了过去，“左晏！我们叫了救护车现在正往医院去呢，市中心医院，你就直接去那边好了！”
　　“好！我知道了！”
　　左晏的心跳已经快出了好几倍，咚咚咚的直往她的胸口撞。
　　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而且发生的那么快。
　　“市中心医院……市中心医院……市中心医院……”左晏转着身子寻找医院的方向，却分不清了东南西北，她焦急的站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一路上，她紧握着颤抖的双手，祈求上天，不要伤害她的母亲，她愿意做任何事，只要母亲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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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经过抢救，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医生说她病情突然的恶化，大半是因为情绪起伏的太严重。
　　母亲住进了医院。
　　一天的时间里，世界就可以面目全非。
　　深夜九点。
　　左晏办完住院手续，送走了店里的两个阿姨，阿姨临走时还嘱咐左晏，建议让她把左芸送到父亲那里照顾。
　　左晏回到病房，看着左芸趴在母亲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她蹲下身子，轻轻摸着左芸的头，也许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她给父亲打了一通电话，父亲满口应允。没过多久，父亲就匆匆的赶到了医院。
　　“你妈的病怎么样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询问着母亲的病情，焦急的神情在左晏看来根本就毫无意义，只会让她觉得有些可笑。本想质问父亲抛弃母亲之后还有什么脸面在这虚情假意，但想一想自己和母亲一起生活也没能发觉母亲的病，又有什么资格去责难父亲？
　　左晏对父亲说，“别的你就不用管了！这几天先麻烦你照顾左芸，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等我妈情况好一些我会马上把她接回来。”
　　“你放心吧！她是我的女儿，我会照顾好她的！只是……”
　　“我不担心别的，只要你老婆别给她脸色看，她还小，别伤害她。”
　　父亲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来，“你照顾好你妈，其他的你都放心，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
　　父亲知道左晏不想和他多说话。他抱起了睡着的左芸，左芸一下子被惊醒，怯生生的望着父亲。
　　“左芸！你去爸爸家住几天好不好？”
　　左芸扑闪着大眼睛问，“为什么？”
　　“妈妈生病了，我要在医院照顾妈妈，可你还要上学，需要照顾。等妈妈好了，我就马上接你回家。”
　　左芸不想离开母亲和姐姐，急忙说道，“我都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
　　“左芸！现在我们必须让妈妈快点好起来，而你能为妈妈做的就是不要让她担心你。你去爸爸家住几天，不要任性。”
　　左芸想了想，母亲一直最喜欢她的听话懂事。母亲曾对她说过很多次，要她听姐姐的话。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听你的话。”
　　左晏目送着左芸离开，她告诉自己，咬牙也要撑起支离破碎的天空。
　　母亲还在昏睡着。
　　左晏和护士打了声招呼，然后回到了家里。
　　深夜十一点，她回到了家。家里有些清冷的可怕。从前她曾经那么想摆脱这个地方，想摆脱母亲，她觉得是母亲给她种下了阴霾，如今她的心就这样被掏空了。
　　打开母亲卧室的灯，灯光有些昏暗，却很刺眼。她忽然明白，母亲的命运就是她的命运，如果母亲就这样离开，她这一生都不可能会幸福的。
　　她打开母亲梳妆台下的抽屉，里面有一个首饰盒，放着一只金手镯、一条金项链、一只金戒指，还有一个是以左晏的名字做户头的存折。
　　左晏看着存折上的一大笔余额，心里头一惊。存折的流水上没有支取，只有一条条密密麻麻存入的记录，最后的一页夹着一张字条。
　　‘左晏，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就保管好这笔钱，千万不要因为我的病而动用这上面的钱，这是留给你和左芸用的。你是这个家的长女，如果我不在，你就是这个家的家长。你要照顾好妹妹，你爸爸每月都会汇生活费到这个账户，不要太排斥他，毕竟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如果你们之间的关系能缓解，我也会放心一些。我问过自己这辈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我想我值得骄傲的是有两个健康漂亮的女儿，而且我的大女儿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你是我们家里学历最高的人，我相信你。也许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真的因为你感到骄傲。’
　　左晏拿着字条的手颤抖不止，母亲娟秀的笔迹里不知道掩藏着多少无助和眼泪。
　　这个房间好像变成了一座冰洞。
　　左晏觉得越来越冷。她将存折放回抽屉，然后简单收拾了母亲的日常用品和衣物重新返回医院。
　　病房里，母亲从昏迷中渐渐醒过来，四周寂静的让她打了一个寒颤，整个病房里只有床头的台灯亮着昏黄的光。她缓缓的坐起了身子按下床头的按铃，想问问左晏去了哪里。护士小姐走进来告诉她左晏回家去拿东西了，母亲才稍微安下心来。在得知自己因为病情突然恶化要住院的时候，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护士小姐告诉她被送来急救时随身的衣物和钱包都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然后离开了病房。
　　母亲打开抽屉拿出钱包。一打开钱包就可以看到夹在第一层的照片，那是她两个女儿的合影。她用指尖轻触着左晏和左芸的脸庞，然后从照片后面又抽出了另一张照片，那是她十八岁那年从中专学校毕业时在学校门口和父母拍的一张合影。她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在朝她微笑，眼泪决堤一般的涌出来。她将脸贴在照片上，咬着自己的手臂失声痛哭。
　　“爸！妈！对不起！是我错了！你们在天上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很心寒，可是走错的路再也不能回头了！这一辈子，我没能做一个孝顺的女儿，也没能做一个好妈妈！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左晏的母亲此刻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活的最失败的人，哭到伤心欲绝。
　　左晏回到母亲的病房前，刚想推开门就听到里面母亲哭着说话的声音。她放下了那只去推门的手，站到门口的墙边等母亲发泄完情绪再走进去。她懂得，发泄之后会让人好受一些。
　　“我该怎么办？妈！对不起！爸！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一直让你们为我担心，你们也不会走的那么早！我是个不孝的女儿！所以我会得到这样的报应！当年我坚决的要求两个孩子的抚养权，我不是不自量力，我是真的想做一个好妈妈，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做的那么失败？左晏她现在不知道心里有多痛苦，她被人骂成是第三者，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可是我却帮不了她，我这个做妈的一点用处都没有，要不是之前我一直劝说她和江远萧在一起，左晏她也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都是我害了她！为什么人们都去骂左晏呢？爸！妈！你们在天上保佑左晏好不好？我当初只是一心想着江远萧是能给左晏幸福的人，其他的我什么都没有考虑，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左晏她不该承受这样的侮辱！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把左晏害成了这个样子！是我让她变成了一个满心怨恨的孩子，我平时对她的脾气太大对她太冷漠了，所以左晏她恨我，我怎么可以让自己成为了一个被女儿怨恨的妈妈？可我真的不是故意这样做的！记得左晏刚上大学的第三个月，我没有按时打生活费给她，结果她生气的跑回家和我闹。那个时候，左晏入学两个月了也没有回家一次，连电话都没打过一通，我心里气，索性就没打钱给她，想着这样她总是会来找我，哪怕她回来只是为了要钱我也想看一看她，结果让她越来越排斥我，我当时应该和她解释的，那样她的心里的恨不会越积越多，可我却偏偏赌气任由她伤心！我怎么会是这样的妈妈？左晏总是对我不满，而我总是认为她太不懂事，可我现在才明白，是我害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左晏蹲在门口的墙边，掩面大哭。这一刻，她才明白，母亲的病是因为她这十几年来对母亲的怨恨，让母亲抑郁成疾。她没有办法再继续听不下去，推门进去走到母亲的面前，“妈！你别这样！我不恨你！我怎么可能会恨你！你生我养我，我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你的恩情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以前是我错了！妈你原谅我！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健康的活着，在我和左芸身边活到一百岁，我要你看着我们出嫁，等我们有了孩子，你还要帮我们照顾！你知道我和左芸都那么喜欢外公和外婆，将来我的孩子也会爱你的！妈！你答应我，一定要把病治好！你答应我啊！”
　　母亲抱住左晏，使出全身的力气点了一下头，“我答应你。”
　　“人只要活着，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你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我现在长大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不算什么，你别担心！我会变成一个强大的人，保护你保护左芸，这点事情难不倒我！”
　　母亲在左晏的怀里流着眼泪，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感到最轻松的一天。她贴着左晏的胸口，听的到左晏心脏跳动的声音，血浓于水的感情是生命的意义所在，也是她要坚持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