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遇的那几年》陆斑

40、第 40 章

　　江远萧追上左晏要把她拉上车，打算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远萧！跟我上去！”
　　张妍追上来挡在了江远萧的车子前面，用凌厉的眼神看着左晏。
　　左晏不知所措，只觉得有寒冷的气息直逼她的心脏。
　　“你给我下来！”
　　张妍瞪着左晏大吼了一声。
　　左晏打了一个冷颤。
　　江远萧按下车窗，眼神里满是哀求的落寞，“妈！你让我们走吧！”
　　张妍见左晏还在车里一动不动，便绕过去打开了车门，将江远萧硬生生的拉了出来。
　　左晏打开车门，缓缓从车里走出来。
　　“怎么？他不出来你也不打算出来是不是？”张妍冷冷的看着左晏，“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敢来？”
　　左晏没有说话，全身被恐怖的气息包围着，因为冰冷怒目的脸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害怕最抵触的东西。
　　江远萧解释着，“妈！不是她要来的，是至美请她过来的！”
　　“我在问她话，你多什么嘴！她是哑巴吗？”
　　“妈你尊重一下别人行吗？你才第一次见她能不能客气一点！”
　　张妍继续厉声斥责，“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至美的爸妈结婚二十五周年！你居然带着别的女孩子来这！我是这么教你的吗？让你连最起码的良心都没有！”
　　“我们不是一起来的！”
　　“够了！”张妍打断江远萧，继而看向左晏，“就算他没有分寸，你一个女孩子家，做了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还不够，居然跑到他女朋友这里来耀武扬威？你爸妈知道你这样吗？”
　　“我没有！”
　　左晏的声音有些隐隐的颤抖。
　　“没有？那你来这干什么？”
　　“我今天是以至美的朋友的身份过来的，因为她打电话……”
　　“朋友？”江远萧的母亲瞪着眼睛，吃惊不已，接着一声冷笑，“你怎么有脸说你是至美的朋友？你知不知道你在抢谁的男朋友？居然假惺惺的借着祝贺的名义来捣乱？不用说其他的，你连最起码的道德底线都没有！就凭这一点，你永远都别想和远萧有什么结果！”
　　“妈！”
　　江远萧试图阻止母亲继续欺负左晏。
　　“你闭嘴！你给我听好了！你今天要是带着她走出这里，我保证这个姑娘没有好下场！”
　　张妍的眼睛里在冒着火，她愤怒的对江远萧喊着，好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让江远萧无法再反驳。
　　左晏用微弱的声音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事情弄成这样的！”
　　“对不起就不必了！一切都会归到原位，你也收一收你的痴心妄想！”
　　左晏转身要离开，她能做的好像只有逃避。
　　“姑娘！人穷没关系！自不量力可就不行了！”
　　张妍朝左晏的背影又说了一句。
　　左晏觉得每一个脚步都走的那么艰难，她的灵魂被人狠狠的踩在了脚下，想挣脱，却有被撕裂般的疼痛。
　　江远萧只能任由左晏离开，他了解自己的母亲，她的心如果狠下来，也许真的会伤害左晏。看着她的背影，一阵心酸，终究，他还是伤害了她。
　　李赞逸一直在一旁远远的看着，他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了左晏的身后。
　　江远萧痛苦的看着张妍，“妈！我爱你、尊重你，但不代表你可以支配的我的人生。”
　　“我不是要你非至美不可，但左晏，绝对不行！”
　　“为什么？”
　　“我刚刚说的不清楚吗？她连最起码的底线都没有！我看你是疯了！”
　　“这都是误会！你什么都不了解，就说那么伤人的话？你这样我真的有些失望！”
　　“你和我谈失望？我问你，如果你不是有江家的背景，那个左晏会看上你吗？”
　　江远萧一时无言以对。
　　“怎么？你自己也知道她是看上了你的背景？”
　　“妈你不觉得你最没有资格这样指责别人吗？”
　　母亲的脸色阴沉，“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当年不是看上爸的钱才嫁给他的？”
　　母亲朝江远萧迈了一步，狠狠的甩了他一记耳光，悲愤的眼神中藏着一丝哀伤，“你以为你从一出生到现在，这二十年来的优沃生活是从天而降的？你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穷途末路一无所有！居然站在这里指责你的母亲是看中钱才嫁给你的父亲！……是啊！当年我何曾不想嫁给爱的死去活来的恋人，可是一个穷到连吃饭都要计算着能不能省下一斤肉钱的人，一个有弟弟妹妹要去照顾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谈爱情！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不堪的母亲吗？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和付出，在你眼里显得那么轻贱？”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请求你不要用偏见来看待左晏！仅此而已！”
　　“我不知道对她有没有偏见！这根本就不重要！因为我不需要了解她，也不想了解！”
　　说罢，张妍见夏至美走过来，于是转身走回饭店。
　　江远萧不放心左晏，她转身时那个近乎绝望的眼神让他心神不宁，他想去追上她。
　　“你是不是忘了我和你说的话了？”
　　夏至美对江远萧说。
　　“上次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还想怎么样？”
　　“有的人高谈阔论说什么爱是给予、是付出而不是占有，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任何一种爱是不想占有对方的，我就是想你只爱我一个人，我就是不想你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就是想你抱着我！我就是你们嘴上所谓的自私，可是谁有资格和权力说这不是爱！每个人对爱的表达不同，即便你认为无私是对的，也没有资格说我是错的！如果你没听懂的话，我就再解释一遍给你听！从现在起，我们是即将订婚的关系，如果你再和左晏有任何来往，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左晏，我绝对不会放过她！你也看到戚戚的下场了？那还是我不经意的杰作！如果你想试一试效果，就尽管放马过来！”
　　夏至美用一种胜券在握的姿态向江远萧挑战。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是你从来就是这么可怕的人？就算我们这样勉强在一起有什么意义？”
　　“我说过我只想得到你！这是我活着的，唯一的意义！”
　　“你何必这样为难我，也为难你自己！”
　　“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说到做到！”
　　“夏至美！你优越惯了！但别以为所有人都会受你摆布！你没有这个权利！你向左晏挥一刀，我就会帮她档一刀！”
　　江远萧看着夏至美阴暗的一面，原本对她的那点歉意也好像全部消散了。
　　“好！”
　　江远萧还是驾车去追左晏了。
　　夏至美也开着车跟上了江远萧。
　　……
　　夜色渐染，天际的最后一抹红霞也慢慢的褪去了光芒。
　　左晏漫无目的的游走在城市的街道。想不到，她和江远萧这一段竟然比和李赞逸还要短暂。还以为，这一次会长久。她恨自己，又做了一次被抛弃的人。幸福和快乐对于她来说永远是遥不可及，只有痛苦和孤寂才是永恒的。这究竟是为什么？这是人们常说的宿命？命运？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有美好的未来，只有她自己像被诅咒了一样永远都是暗无天日？
　　左晏被这种可怕的念头控制着，她想死，想从这个可怕的世界彻底消失，再也不想去面对这样残缺和多舛的命运。
　　远远的，她看到前方一栋九层的商场失火。火光熊熊，肆意的在燃烧，凄惨的哀嚎声、哭声、叫喊声卷着浓浓的黑烟向四周散去。那火光仿佛在张狂的嘲笑她，然后伸手召唤她，‘走进来吧！这里会终结你的痛苦！来吧！过来吧……”
　　左晏一直朝火光走去，她被那声音牵制着。火光里映出了她的过往，那些痛苦的记忆，羞辱、卑劣，统统跑到面前对她张牙舞爪。她活着就是为了被人践踏和为了承受孤独和失败？许多人，一辈子都不必经历这样的境遇，而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面对。如果只有结束这生命才能换来平静和安宁，是否就此死去是最好的解脱？在她的记忆里，外婆在世的时候是她人生中最温暖和安心的日子。自从外婆去世，世界上便再也没有一处可以让她觉得安全温暖的地方。那火光中，出现了外婆的脸，她对着外婆说，“外婆！带我离开这里！带我走吧！我想去和你在一起，带我走！带我走！……”
　　左晏跨过警戒线，径直冲向了火海。
　　消防员正拼着性命从火海里救人，左晏却自己将脚步迈向地狱的大门。
　　李赞逸在围观的人群中看不到左晏的身影，在人们的唏嘘中才看到左晏进入火场的背影，围观的人群，诧异着一个女子的轻生，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去阻止。
　　李赞逸疯了一般朝左晏的背影追上去。
　　火场里面，火球翻滚、火棍坠落、火屑四溅，只听得到凄惨的叫喊声，看不清人的身影。
　　一块燃烧着的横版从上方坠落，重重的砸在了左晏的身上。左晏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幸亏她没有走进去太远。李赞逸不顾安危，用自己的身子为左晏挡住飞溅过来的火种，嘴里不停的喊着左晏的名字想将她唤醒，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左晏有事。
　　李赞逸终于还是拼了命的将左晏抱出了火场。
　　……
　　江远萧一边驾车一边四处张望，始终没有找到左晏。
　　夏至美将电话拨给江远萧，用力的喊着，“你不必再找左晏了，这一路上我一直诅咒着她去见阎王！”
　　“夏至美！你别太过分了！看看你自己简直就像个魔鬼！”
　　“魔鬼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魔鬼！我如此，你也不差！如果你是因为一个比我好的女人而背叛我，我至少不会这么恨！可你偏偏从我的身边挑了一个最没用的贱人！我就像个小丑被你们两个耍，我夏至美生来尊贵，凭什么被你们糟蹋！”
　　“你不要再跟了，这样下去也没有用的！回不了头了！我欠你的，今生如果还不了，下辈子再还给你！”
　　夏至美飙着眼泪开始疯狂的叫喊，“我不相信！我恨你！我恨左晏！我要让她去死！”
　　“你冷静一点，不要这么激动！我们停下来好好谈一谈！”
　　江远萧好像被夏至美可怕的叫声吓到了，他的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上了僻静的高速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停车地点。
　　夏至美的疯狂越来越可怕，那是一种歇斯底里，“谈？谈什么？说来说去你就是要抛弃我去找左晏！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如果你还是执意这样，那我们两个一起去死吧！我曾经幻想过我们手牵着手一起站在世界末日的里，等待着一起踏上去往天堂的路，不如就现在吧！反正我就是为你而活着，我不想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
　　“至美！至美！你冷静一点！有话我们可以慢慢说！”
　　夏至美踩下油门，车子加速，重重的和江远萧的车子追尾碰撞。
　　夏至美头顶在方向盘上失去了知觉，鲜血从她的额头顺着脸颊流下。江远萧硬撑着浑身剧烈的疼痛爬下车，艰难的打开了夏至美的车门，发现她已经昏迷过去。
　　两个人被送往市中心医院急救。
　　……
　　博爱医院。
　　左晏被推进了急救室，初步判断肩膀和背后有严重的烧伤，肋骨骨折两处。她的神志也被强剂量的麻醉和精神的痛苦摧残的近乎垮掉。
　　左晏在一片迷雾中前行，脚下好像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直到她大汗淋漓，累倒下来。
　　一个天使般的声音在问，“你真的想要离开人间吗？”
　　左晏垂下头想了想，“是的！我想离开这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年轻而且美丽。”
　　“我是一个得不到幸福的人！”
　　“你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吗？”
　　“是。”
　　“那好，现在开始我要清空你的内心记忆，你要把它们一点一点都倒出来。”
　　左晏的记忆开始回放。先是十年前她的父亲和那个女人缠绵的画面，然后这些都被母亲看到了。母亲太过悲愤，根本不去顾及她的感受，不知道也不去管她内心的恐惧和祈求，毅然决然的和父亲分道扬镳。
　　然后，接踵而来的是许多人对她质疑、同情、鄙夷的目光……小区市场里卖菜的中年女人看着十几岁的她独自一个人拿着清单，瘦弱的手臂上挎着超负荷的手提袋，不禁对她大喊可怜，‘为了给妈妈开的小店帮忙，这么小的孩子就干这么重的力气活，真是父母造孽，孩子受罪！’她原本只是感到吃力，这两句话一瞬间让她感到羞耻和愤怒……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在课堂上，老师向她发问，她没有答上来，老师瞥了她一眼，冷冷的甩了她两个字，‘坐下！’眼角的余光接着说，‘你这种家庭的孩子也配说不会！’……有一次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她不小心踩到了其他班级的一个女生，那个女生联合身边的几个女生，将她围起来，足足谩骂了她半个多小时，‘你眼睛瞎了？……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拿镜子照过自己吗？……像你这样的还赶到处乱撞？……知道我这双鞋多少钱买的吗？踩坏了你赔都赔不起！……穷鬼！……’有人劝说，那个女生便一声嘲笑，‘有什么关系？她就是在外面挨了欺负，也没有人给她撑腰！天生被人踩的命！’那天晚上，她躲在房间的墙角里哭了整整一夜……在母亲的店里，她看着母亲的脸色拼命的干活，每天每夜都在盼望着时间快一点过去好离开这个家……
　　她先是被父亲抛弃，然后是被母亲嫌弃，再被李赞逸抛弃，再被江远萧抛弃……
　　那些曾经带给她痛苦的人统统都被关进了一个囚笼。
　　那个天使的声音再一次出现，“你要将那牢门打开将他们放出来，原谅他们，你才能选择你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左晏惊愕，“原谅他们？我内心的满目疮痍，都是这些人一点一滴强加给我的，如果不是他们，我不会被逼到悬崖绝路！原谅？不可能！”
　　左晏转过身去，不想再看这些可憎的面孔，眼前又开始出现另一幅画面。
　　在那个火场，她被燃烧的横版砸到后背和肩膀。李赞逸奋不顾身的将她抱起，冲向外面，被烧落的另一块木板砸到背部……江远萧站在在游艇上送给她一枚戒指，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一种安定……那次爬山，李赞逸流着满头大汗背着她走上山顶……夏至美得知她的作品获奖时送给她水晶手链说她们是朋友的时候，眼神里满是欢喜和对她的祝福……在她发烧感冒的夜里，香玉为到值班室熬了一晚姜糖水端给她……中学时，因为被母亲骂而没有吃午饭跑回了学校，身上又没有钱买东西吃，只好一个人躲在教室里掉眼泪，平日里与她不算熟络的同学买了一份午饭给她……一次月考中，她的作文被老师拿来在课堂上阅读，老师笑着称赞她的文章写的很好……一次春游中，她在同学们面前唱着歌，同学们都纷纷给她鼓掌……在一次放学的时候，她看见了父亲的身影，父亲看见她发现了自己便转身匆匆离开……母亲生下妹妹之后躺在病床上，父亲跪在母亲面前请求原谅，当母亲还是拒绝，父亲抱住九岁的她痛哭起来，他说：“我不想离开你和妹妹！左晏你帮我求求你妈妈，别让爸爸走行吗？爸爸想看着你们长大！还想看着你们出嫁！”……五岁那年，父亲牵着她的手在街上散步，路过一栋正在装修的建筑时，一块横版从楼上坠落，父亲一把抱住她，横版重重的砸在了父亲的肩膀，那伤疤这辈子都不会褪去……她出生的那天，母亲已经忍受了八个小时的阵痛，外婆不忍心母亲受苦要求剖腹产，可母亲知道顺产的孩子才更健康，坚持不肯手术，等到医生告诉母亲必须要做剖腹产否则孩子可能有危险的时候，母亲才同意手术。医生的手术刀在母亲的腹部割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切口，她在腹中听着母亲的□□和叫喊，感受着母亲身体的颤抖，知道母亲在承受着炼狱的痛苦，却无能为力，她心疼到想哭，却没有眼泪，只能祈祷这一切快点过去。当她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母亲已经半死过去，满身的鲜血和汗水。
　　母亲用生命给了她一条命。
　　被被唤醒的记忆，打湿了她的眼眶。就算她可以忘记所有人、憎恨所有人，她怎么可以忘记自己的母亲，那个怀胎十月忍受各种不适和痛苦才将她带到这个世界的人……左晏猛的转回身跑到那个牢狱前将牢门打开，里面的人纷纷夺门而出。顷刻之间，四周的混沌被切开了裂缝，阳光从四面八方涌向自己，她看到母亲身披着阳光对她笑着，她跑过去紧紧的抱住了母亲……然后母亲在她的胸膛里渐渐消失，左晏慌到眼泪直流。
　　那个天使又出现了，笑着对左晏说，“你放走了那些怨恨的人，现在你可以去往天堂了！”
　　“不！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回去找我妈妈！”
　　“你后悔了？”
　　“是！我很后悔！求求你让我回去吧！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我妈妈！”
　　“回去的路，是一条地狱之路，你要一路饱受各种酷刑的折磨，才可重返人间。”
　　“没有关系！只要我能回去，我什么都不在乎！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告诉我回去的路！”
　　“你真的想好了吗？”
　　“是！我以后不会再糊涂！”
　　“但愿你以后不要忘记这份迫切的心情，就如你二十年前想来到人间一样。”
　　天使话落，左晏的眼前出现了一道明晃耀眼的门，她轻轻的将门推开。
　　手术室里。
　　左晏躺在手术台上，肋骨的骨折导致了她的脏器受损。心跳在一度停止之后，被医生用电击恢复了跳动。在浓浓的消毒水弥散的空气里，医生用手术刀切开了她的胸腔……剪刀、纱布在她的胸口里来回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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