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遇的那几年》陆斑

32、第 32 章

　　周末。
　　接近傍晚时分。
　　左晏在警察局采写了一整天的稿件，在路边摊买了一份蛋饼就匆匆的上了公交车赶去电视台，习惯性的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一路上昏昏欲睡，精神在清醒和梦境之间挣扎徘徊。
　　青山万里，阳光倾泻而下。
　　左晏和夏至美结伴来到山脚下，一眼望去，山路迂回却格外平坦。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路爬到了半山腰，这里有一块不算大的平地，平地上开了一家露天小店，牌匾上刻着醒目的篆体‘山涧茶坊’。店的后面有一条山涧，流淌着清澈凛冽的山泉水。地方虽小，客人却络绎不绝，互不相识的人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笑声连连，泉水冲泡的清茶透着淡雅的清香，世外桃源的景象也许不过如此。
　　夏至美颇有兴致的走进去凑着热闹，左晏等在一边，远眺着连绵起伏的群山，青山的翠绿和天色的碧蓝应该是这世界上最纯粹的色彩，有放空一切的魔力。
　　夏至美端着两杯茶走过来，当左晏接过其中一杯的时候，杯子里原本如黄色水晶般的颜色瞬时间变的污浊。
　　左晏惊了一下，再抬头看了看四周，青山变的深暗，蓝天被乌云层层遮挡，山涧流淌着污泥。
　　左晏惊慌失措，而此时，夏至美也脸色聚变，之前的亲和友善变成了面目狰狞，还没容左晏问些什么，夏至美便毫不犹豫的将左晏推下了山……
　　恐惧中，左晏从梦中惊醒。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里，一场不知是梦境还是幻象的东西竟让她吓到冒出一身冷汗，她看了看报站牌，还好离电视台好一段的距离。
　　窗外，开始灯火阑珊。
　　左晏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对于那场画面，心有余悸。
　　电视台。
　　左晏刚走进办公室，就远远的看到一大捧火红的玫瑰花放在了她的桌子上，越靠近办公桌，花香越浓。
　　‘生日快乐！江远萧。’卡片上的几个字让左晏一阵懵懂，她打开手机里的日历，今天果真是她的生日，这束花让她觉得有些新奇，却没有那么惊喜，反倒有些黯然神伤，如果不是这份意外的祝福，她不会想起自己的生日已经十年没有人为她庆祝了。
　　人们一你言我一语的送来祝福。
　　“今天一早就看到这束花了！生日快乐啊左晏！“
　　“生日快乐！”
　　“今天是你生日啊？生日快乐！”
　　“怎么不提前说一下，大家好计划庆祝一下？”
　　“左晏生日轮的着你来庆祝？没看见那一大捧玫瑰花吗？”
　　“哈哈哈哈……”
　　“生日快乐！祝你今天过的开心！”
　　的确，那一大捧玫瑰鲜红的像血，肆意的绽放着花心里的爱情，只是花好，月却不常圆，她的世界里，永远都是下弦月。
　　如果她依然忘记今天是生日，她可以就当平常的日子来过，可她却知道了今天是生日，心里有一种凄凉，本打算加班加点把稿件整理出来，可现在却没有一点心情，只觉得心很沉，想找个地方，放空自己。
　　左晏决定下班，琐碎的工作就留给明天。
　　一直冷眼旁观的阮智萍也收拾好东西跟了下来，走到了一楼大厅，江远萧迎面走过来。
　　“左晏！”
　　江远萧眼角潜藏着笑意。
　　“你怎么来了？”
　　左晏手捧着玫瑰，将左晏原本就清白的脸色衬的更加没有血色。
　　江远萧的面色一如往常的清冷，“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见我都这么问行不行！跟我走吧！”
　　这时，张志峰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江远萧。
　　阮智萍凑上前去，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唯恐漏掉他们的一个眼神。
　　张志峰朝江远萧喊了一声，“远萧？”
　　“舅舅！”
　　“你怎么在这？”
　　张志峰看了看江远萧然后看向紧贴在江远萧身边的左晏。
　　“副台长！”
　　左晏立刻下意识的和江远萧拉开一些距离，朝张志峰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心虚的避开了张志峰的视线，但怀里的那捧玫瑰还是太过刺眼。
　　张志峰看到江远萧看左晏的眼神，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没有理会左晏，对江远萧说，“你现在跟我走！”
　　“不行舅舅！我还有事！”
　　江远萧拒绝的干脆利落。
　　“我找你也有事！”
　　“我的事比较急，这样吧！您的事我们明天再聊！”
　　张志峰有些不悦，但还是让了一步，“办完你的急事，然后来我家找我，多晚我都等你！”说完，瞥了一眼左晏，然后离开了这栋大楼。
　　这一眼，如一层厚重的阴霾投进了左晏的心里。
　　“你到底要干什么？”
　　左晏有些气恼，因为他的缘故让她平白无故的遭遇了她最抵触的冷眼。
　　“给你过生日！饭店的位子已经订好了，我们走吧！”
　　江远萧挑着眉梢，用极其轻柔的口吻传达着不容反驳的命令。
　　过往的人都对左晏投以羡慕和祝福的眼光，一时间，让她有些置身天堂的错觉，不自觉的跟着江远萧的脚步。
　　江远萧为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一双修长的手为她系好安全带。
　　阮智萍打电话给夏至美，将她看的一切仔细的说给了夏至美听。
　　跑车在公路上行驶着，后退的街灯和霓虹在车速中变成闪烁的光线。怀里花香迷醉，就让她片刻的放纵一下自己，沉醉在不太真实的幻象里，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里，哪怕只有片刻。
　　一转头，恍惚间，她又将江远萧的侧脸看成了李赞逸。
　　云阳饭店。
　　左晏第二次跟着江远萧来到了顶层的VIP房间。
　　一走进来，就知道这里的布置是花了心思的，欧式的水晶吊灯上绑着彩金色的千纸鹤，一张巨幅的生日庆祝海报悬挂在墙壁上，门窗上挂满了鲜花编成的花饰，彩色的氢气球不规则的悬浮在四周。
　　江远萧为左晏拉出了椅子。
　　两个人相对而坐。
　　服务生将红酒和牛排端上了餐桌。
　　江远萧为左晏摆放刀叉，“上次你连叉子都没动一下，我总想起这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儿遗憾，所以还是和上次一模一样，一直就想和你好好吃顿饭！”
　　左晏漠视着心底泛起的一丝感动，淡淡的说，“说的好像吃顿饭有多不容易似的！”
　　“我也想知道，怎么这么简单的事，到你身上就这么难！”江远萧将自己盘子里的牛排切的很整齐，然后和左晏的整块牛排对调了一下，“吃吧！过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左晏拿起叉子，一块肉还没送到嘴边，房间门就被服务生推开了。
　　左晏的父亲和母亲一起走了进来。
　　这个场景，对于江远萧是一种惊讶；对于左晏，却像世纪观景，稀罕、还有点可笑。
　　左晏握着叉子的手一直悬在那里，眼前的场景仿佛定格一般，更像一场僵局。
　　“阿姨！这是？”
　　江远萧站起身，面色变的温和恭敬，他试图推动一下画面的进展。
　　“他是左晏的爸爸！”
　　母亲的面色有淡淡的喜悦，为江远萧介绍着左晏的父亲。
　　“你是左晏的男朋友？”
　　父亲似乎不想浪费时间委婉，在他的生命里，与左晏相处的时间少到太过金贵。
　　勇气总是在瞬间压倒一切顾虑，将最真实的想法表现出来。江远萧看了左晏一眼，然后清脆的回答了一声，“是！”
　　三个人同时惊讶的看着江远萧，但左晏是微带着怒意，而母亲面露惊喜。
　　父亲难掩着不知所措的激动，有些拘谨的笑着，“好！好！既然这样，我谢谢你能叫我们来吃这顿饭！”
　　江远萧心中充满疑惑，左晏的父母以为是他请他们过来的？怎么会这样？他从来没有这么做。一抬头，碰上了左晏怒不可遏的眼神。先不管怎样，他追加了两份相同的套餐，然后将自己的位置挪到了左晏旁边，让左晏的父母并排坐在了餐桌的另一边。
　　这一幕，是夏至美的安排。在夏至美接到阮智萍的电话之后，拜托江远萧的母亲打听到江远萧订好的房间，然后直接给左晏的母亲打了电话过去，说是江远萧为了庆祝左晏的生日，特地请左晏的父亲和母亲一起去吃晚饭。于是，左晏的母亲叫上父亲之后直奔饭店的VIP房间。
　　母亲一直眼含笑意。
　　左晏放下了手中的叉子，转头看向窗外。
　　城市的灯火如星海一般。
　　母亲望着江远萧，像是在说，‘既然你叫我们过来，就说点什么吧。’
　　江远萧一边看着左晏，一边为左晏的父母倒着红酒，他大概明白左晏眼中的怒意，想替她平息心中的委屈，“阿姨，今天是左晏的生日，也是您受罪的日子，先祝您身体健康！叔叔，也祝您身体健康！”
　　“谢谢！……谢谢！”
　　“远萧！……”
　　母亲欲言又止。
　　“怎么了？阿姨！”
　　“你和左晏……这是……又在一起了？”
　　江远萧又转头看了一眼左晏。
　　左晏依旧看着窗外，仿佛外面才是她的世界，里面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父亲问，“你和左晏是同学吗？”
　　“我们在同一所大学，但是不同专业，我学的是财经。”
　　“你可能也知道，左晏她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希望你对她好一些，宽容一些！”
　　“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母亲突然收起笑意，厉色看着父亲，“她受什么委屈？没有你她一样长这么大，一样考上大学了！”
　　父亲面露一丝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父亲对江远萧微笑，“左晏的妈妈就是这个脾气，你别见笑！”
　　“不会的！叔叔！”
　　“我什么脾气啊？我当初嫁给你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发脾气！我变成今天的样子是因为谁啊？”
　　这么多年以来，母亲对于这段感情，从来没有释怀过。在江远萧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没有那么拘束，这也是她希望女儿能和江远萧在一起的原因。
　　父亲有些无奈，“我们不要在孩子们面前吵好不好！”
　　母亲看了看江远萧，将堵到嘴边的恶言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父亲问，“你和左晏交往多长时间了？”
　　“我们……”江远萧又看了一眼左晏，左晏还在看着窗外，“其实，叔叔，左晏还没答应和我在一起！”
　　母亲惊讶的问左晏，“什么！左晏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服务生将两份套餐送来放到了左晏父母的面前。
　　刚刚煎出来的牛排还散着浓浓的香气。
　　左晏面前的牛排已经变凉了。
　　“你倒是说话啊！从我们进来你一句话都没有！”
　　母亲还没消尽的火气被左晏的无动于衷再次挑了起来。
　　左晏从窗外收回了视线，缓缓起身。
　　“想听我说是吧？你们两个为什么来？来这干嘛？”
　　母亲看着左晏，“是远萧他请我们过来的，要给你庆祝一下生日啊！”
　　“你有这个心思给我庆祝生日吗？”
　　“我……”
　　“江远萧请你们来是好意，但你们该不该来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母亲的脸色越发的阴郁，“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如果这顿饭不是江远萧而是李赞逸请你来，你会来吗？”左晏紧逼着母亲的视线，“回答我？”
　　“我！”
　　“你不是来给我庆祝的，你来是为了给江远萧面子！”左晏一声冷笑，“可悲吗？”
　　“左晏！我是没教好你！不管是什么原因，大家今天聚在一起本来是可以开开心心的吃一顿饭，你却千般不满。再怎么不济，我们也是你的父母，在你生日的这一天，即便你不能体会我当年生你时的艰难，你也该看在是我生了你的份上不该当着你爸爸和江远萧的面对我这个态度！就算这些年我做的不好，你也可以忍一忍，照顾一下别人的情绪，是谁把你教的这么自私？”
　　“妈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但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可笑？你总是说你没教好我，但你怎么就不知道教育这个东西不是嘴上说的，是你自己身体力行的！我看到你最多的时候就是你抱怨的样子，横眉冷对，你却期望过我做一个宽容有耐心的人吗？”
　　“左晏！”父亲的语气微染着怒意，“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妈说话？她是你妈妈，生你养你的人，你这样有多伤她的心你想过没有？”
　　“这话是不是就更可笑了！你如果真的心疼我妈的话会做出抛弃妻子的事情吗？”左晏情绪变的激动，涨红的脸颊在向父亲宣泄愤怒，“那年我妈挺着七个月的身孕还在为你做饭等着你回家，你却在别的女人怀里鬼混！害的我妈早产，害的左芸一直体弱多病！你如果真的希望你的两个女儿成人成才，那请问你，是不是应该积点福德，而不是在外面风流快活！一个家庭里，父母都是这副只顾自己高兴、自私自利、没有一点道德操守的德行！子女怎么会好！你们就知道在这里讲道理，道理讲的能比上古圣先贤了！可你们看看你们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左晏歇斯底里，眼角的泪在控诉着一个薄情的男人。此时此刻，为何她又想起了李赞逸的脸，她身体微颤，觉得后颈紧绷，血液在勃颈处停止流淌，如果愤怒再这样继续燃烧下去，她可能就要晕厥在这里。
　　江远萧连忙扶左晏坐下，“左晏，你这是干什么，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叔叔阿姨！你们也不要生气，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
　　“谁和他是一家人！”
　　左晏怒视着父亲，嗓音干裂，却还要嘶吼。
　　“看来今天我们的确不该来！我先走了！”
　　父亲站起身，穿起了外套打算离开。
　　左晏呵斥一声，“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往哪走！”
　　父亲稳住脚步停在了那里，眼神中的悲凉似乎快到达了绝望的凝固点。
　　“你是不该来的！以后你也别在做这种可笑的事情！如果你想尽做父亲的义务，别再找到这来！去你现在的老婆那！十年前你抛家弃子，现在跑过来说什么希望江远萧能对我好？你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吗？”
　　父亲微红着眼眶，几乎快要掉下泪来，“我当年是犯了错！但是我一直在为这个错付出着代价，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这么说您还真是受委屈了？犯了个错？你在犯错的时候，我们母女的天都塌了！你却轻轻松松的用犯错两个字欲盖弥彰！我妈四十岁了，你看看她一脸的黄斑，一脸的皱纹，她的青春她本该有的年华，谁赔给她！”左晏的眼泪刷透了她的脸颊，“你知道我的生日是几号吗？如果江远萧不请你来，你根本就不会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甚至都不会想起我也会有生日！当年我出生的时候，明明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因为你和我妈怄气没守在她身边，害的她在医院受那样的罪，最后只能剖腹产！更想不到的是，左芸出生的时候，你竟然在别的女人那里风流，害的我妈早产三个月！我就是要看看像你这样的人，究竟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父亲的眼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他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他没有再说话，默默的走出了房间，那背影有死一般的悲寂。
　　江远萧跟到了门外，看着左晏父亲渐渐离去的背影。他知道，此刻什么语言都没有力量，只能这样目送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母亲面朝窗外，已泣不成声。
　　“妈！我们回家！”
　　左晏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小的比心脏的跳动声还要微弱。
　　江远萧走回房间。
　　江远萧看着左晏，她的表情像被一场劫难降临过，“吃完饭再走！吃完我送你们回去！”
　　“江远萧！”左晏咽了咽干涩的嗓子，“你说的对，我们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真的很难！我先走了！你的好意我明白，无论如何我还是感激你的！”
　　“左晏！”
　　“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多么好的女生！刚才才是我最真实的样子！内心满满的负能量，狼狈不堪！这样的我你也喜欢吗？”
　　母亲自己先走出了房间，想留给左晏和江远萧两个人单独的空间。
　　“我喜欢的是你，不管你的个性是好还是糟！我相信你所谓的狼狈不堪只是恶魔暂时侵占了你的心智，每个人生来都是纯净而充满阳光的，我愿意做你的信徒，帮你驱散心中的阴霾，还给你最原始的光芒！我愿意倾尽所有来治愈你！我不知道怎么样，你才会明白我的真诚。”
　　左晏听到有些恍惚，这些话好像似曾相识。为什么江远萧也能说出如此动听的话来，她这样一个人，怎么配有人如此相待。
　　“相信我，只要你愿意向我迈出一步，剩下的距离，都让我来向你靠近！”
　　左晏避开他认真的视线，“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
　　“我不配！”
　　“哪有这样的话？”
　　“我们先回去了！我想静一静！”左晏看了看那一桌还没动过的晚餐，“终究，还是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
　　左晏走出房间，和母亲一起走出了饭店。
　　……
　　夏至美坐在监控室，看着刚刚在饭店房间里发生的一切，这是她预期和想要看到的画面，不欢而散，泪流满面。只是可惜，她听不到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夏至美看着监控室的大叔吃着她带来的极品夜宵，她说了一声感谢然后离开了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