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之梦》漫舞流沙

35、第三十五章

　　悦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午后，周围的摆设很熟悉，是九阿哥的书房。她已经换了干净的中衣睡在屏风后面的软塌上。先是微微有些迷茫，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然后又回想起昨晚的事情，昨天见到九阿哥之后她就因为困倦迷迷糊糊的，后来在马背上睡着了，出了林子好像是九阿哥把她抱到马车上，再然后等着城门开了进城，然后他就把她安置在了这里。
　　醒是醒了，但是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室内很安静，偶尔可以听到一个屏风之隔的外间有人走动，轻声的说些什么。应该是九阿哥在外间办公。悦儿睁着眼看着眼前绣着江南烟雨的屏风，伸出手轻轻勾画着上面映着的人影。九阿哥的侧面轮廓很好看，即使只是影子映在屏风上面，也可以看到他高高的鼻梁，坚毅的线条。这样的气氛，安详的仿佛时光都停止了流动。床褥上面有暖暖的阳光的味道，悦儿打了个呵欠，觉得还有困意，闭上眼睛准备再睡意会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进了书房，脚步惊慌错乱。
　　悦儿皱了皱眉，被吵醒了。听见九阿哥在轻声训斥那个人。
　　“这么惊慌失措像什么样子？”
　　“九爷，十四爷让您赶紧去乾清宫。昨天八爷查凌普家产后回奏，被皇上训斥了一番，今日皇上召几位皇子到乾清宫，似乎有锁拿八爷的意思。”进来的那个人语速极快，声音里带着焦急。
　　“什么？”九阿哥的声音微微提高。
　　屏风后面的悦儿也是一惊。盛极而衰，如今已经是尽头了。
　　“你去回十四弟，我马上赶去。”
　　那人答应着去了，外间有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然后他进来。
　　悦儿心情激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闭上眼睛装睡。
　　他的脚步停在他面前，迟疑片刻，有什么温软湿润的东西轻轻触了触她的眉心，然后他离开。
　　他在外间低低的吩咐丫鬟守着她等她睡醒，然后便匆匆的离开了。
　　悦儿又躺了一会儿，唤丫鬟进来。
　　“林姑娘，九爷吩咐厨房一直温着饭菜，你睡了半天，也该饿了吧。奴婢这就去传膳。”那个丫鬟脸圆圆的，说话伶俐。
　　“好吧。你叫什么名字？”悦儿下了软塌，打开窗户看外面的天色。
　　“奴婢小莲。”那丫鬟笑容清甜。
　　“小莲，你给我找件衣服来。”悦儿整了整身上的中衣，想着刚才的事情，心里有些不安，“九爷走的时候说了没有，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九爷进宫了，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不过走的时候交代如果姑娘醒了，让姑娘等他回来。”
　　“那个车夫怎么样了？”
　　“听说身上骨头断了几根，九爷请了名医给他调养着，也赏了银子，好像不是很严重。”
　　小莲看她没有别的吩咐了，屈膝福了福，下去传膳了。
　　九爷府里的饭菜一如既往的精致，悦儿肚子确实饿了，但是吃了两口，却又吃不下。现在宫里不知道是怎样一副情形，她心里沉甸甸的。坐在他的书房百无聊赖。小莲不知道因果，看她无聊，建议她去雅儿那里聊会儿天。她只是摇了摇头，自从姐姐失了孩子之后，她们就很少再见面。见了面两个人都不自在，徒增尴尬罢了。

　　2008年3月27日漫舞流沙

　　等到了傍晚，九阿才回来。面沉如水心事重重的样子。进了书房，看见悦儿斜靠在椅子上看书，仿佛才想起悦儿在这儿的样子，微微一怔。
　　“怎么了？宫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九阿哥眸光暗沉，若有所思的看了悦儿一眼，往宽大的太师椅上坐下。
　　小莲手脚麻利的给他上了茶，然后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他端着茶，看着悦儿，又似乎在走神。茶是滚烫的，水雾氤氲中，他的脸模模糊糊让人看不清楚。
　　悦儿不追问，等他开口。一年一年的岁月洗涤，他们都有了足够的耐性。
　　许久，他呷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缓缓吐了一口气，“今天皇阿玛召我们至乾清官，训斥八哥柔奸性成、妄蓄大志，欲著将他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幸亏我和十四弟在，十四弟因此顶撞了皇阿玛，皇阿玛拿剑要诛他，骂他是水泊梁山之义气。”
　　他微微皱眉，阖着眼睛，有些疲惫的样子。
　　“悦儿，我现在越来越看不透皇阿玛的心思了。三十七年皇阿玛第一次册封皇子，八哥便封为多罗贝勒，同时封为多罗贝勒的皇子，八哥是年纪最小的。这十年来，皇阿玛也一向对八哥赞许有嘉。如今太子被废，皇阿玛让满朝文武推举太子人选，八哥的呼声是最高的，眼看多年所想就要成为现实，皇阿玛却忽然放了十三，罢了支持八哥的佟国维的官，然后一再因为一些小事情，小题大做斥责八哥。”
　　他只是倾诉，并未指望悦儿作答。
　　然而悦儿却轻轻开口，“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总有一天皇上会忌惮八阿哥。”
　　九阿哥手微微一颤，茶杯在他手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太子毕竟是当了四十多年的太子••••••”悦儿说了一半，觉得此时说这些有马后炮之嫌，便停下不说。
　　“悦儿，平日里我们都不在你面前谈朝里的事情，但是为什么••••••”他眉目间有些烦乱，又觉得问不下去。
　　悦儿心里一动，说：“若是我能未卜先知，你信不信？”
　　“你未卜先知，怎么就没有算出你有昨日那一难？”
　　果然是不信的，悦儿叹息：“你要是信我，就劝八爷留一步退路，太子会被复立！”
　　“太子是未来之君，废了复立如何服众？”九阿哥眉峰挑了挑，仿佛松了一口气，摇头，“悦儿，你这一次一定说错了。”
　　悦儿不与他在这说不清的问题上争辩，转移了话题，“九爷，昨天你为什么那么快就找到了我？”
　　“悦儿。”九阿哥脸上有些尴尬，“你一出京我就知道了。你记不记得曾经在御厨房有个什么百夫长的欺负你？那件事情之后我就担心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跑，但又不可能阻止你，就派了两个侍卫暗中保护你。”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悦儿一愣，“你的意思是说，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人在暗中跟着我？”
　　“你别生气，我没有打探你行踪的意思，只要你没出什么大事情，他们是不会向我汇报的。这些年你很少出门，突然出京他们觉得很奇怪，就跟我说了。我猜可能是你暗中那些产业的事情，让他们远远跟着保护你。回程的时候下了大雨，他们在林子里发现了空马车，知道出事情了，一个人在林子里搜寻，一个人飞马跑回来给我汇报。那个车夫在马车附近，很快就被找到送回来了，你却走的不见踪影。”
　　悦儿坦荡荡，倒不担心他派人跟着她看到她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只是连忙问：“那么这么多年，那两个侍卫在暗，没有发现有别的人跟踪调查我吧？”
　　原本担心她会发怒的九阿哥愣了愣，摇头，“怎么这么问？”
　　“我怕暗中的生意被人发现。”悦儿松了口气，转头看见小莲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九阿哥也见了，皱了皱眉，“进来，鬼鬼祟祟的什么事情？”
　　小莲看了一眼悦儿，吞吞吐吐的说：“九爷，夫人差人来问您今天去不去后院吃饭？”
　　微妙的尴尬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九阿哥看了悦儿一眼，淡淡的说：“这种事情还用问吗？我什么时候跟福晋一起吃过晚饭？”
　　故作平淡的语气掩不住小心翼翼的姿态，悦儿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悲哀。他对自己的老婆好她自然会心里酸酸的，但对那些人不好不好难道她就应该开心吗？道德上的枷锁让她在遇到这样的情形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心。他倒也真是为难。
　　悦儿起身告辞，“在这儿耽误了一天，雪碧她们一定着急了，我回去了。”
　　九阿哥挽留再三，她还是抽身离去。不回头，不去看那个人，看他的妻妾。
　　回到家之后雪碧她们一阵嘘寒问暖之后雪碧说十四来过，独自坐了一阵子之后又走了。
　　悦儿知道今日他被自己的父亲拿剑欲诛之而后快，心情定然是不能平静。叹了口气进屋，看见桌上的宣纸上写了两行字——“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很出名的诗，悦儿读过，是李白《行路难》上的两句。字迹遒劲有力，姿态风流，是十四的笔迹。
　　悦儿拿着宣纸，怔怔的坐在桌边。她明白以十四的性格，他真正想写的应该是《行路难》的最后两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事到如今，他们仍是看不清，满怀信心的以为有成功的一天，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

　　2008年3月29日漫舞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