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之梦》漫舞流沙

32、第三十二章

　　悦儿此时才觉得身上冷汗已经浸湿了里衣，浑身都没有力气。仔细回想了刚才说的话，渐渐的有些后怕起来。其实刚才也是怕的，否则也不会一番话说的语无伦次。那些话，妄议国事，她对于这段历史的了解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也不知道说的到底对不对，又会有什么影响。
　　掌柜的悄悄进来，看见她跪坐的地上，唬了一跳，连忙跑进来扶起她，“林姑娘，赶快起来吧，皇，皇上已经走了。”
　　悦儿脚下虚软，扶着掌柜的手站起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不用担心我，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你忙去吧。”
　　掌柜的担心的看着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听见掌柜的脚步到了门口，门被轻轻的阖上，悦儿呼了口气，靠在椅子上，感觉像是打了一场仗一样累。
　　她知道历史上太子这一次还有翻身的机会，知道皇上仍然对太子寄予厚望，却仍是说了那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那些话，所谓天下能者坐之，狭义的说，是应从皇子中选贤能做太子，广义来说，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又有什么区别？那些话，在封建社会，若是皇上怒起来，诛她九族都不为过。说到十三的时候她是一时冲动，后来只是想安慰为儿子的事情愁的吃不下饭的老人而已，转念之间却又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再听到那一句言者无罪，她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这一次十三被囚让她明白了一件事情，以她的能耐，如果不能劝服八阿哥九阿哥他们就此收手的话，将来一旦出事，她只能束手无策。她是个平民老百姓，平日里做生意时与官府打交道靠的是几位阿哥的面子，若是几位阿哥出了事，她根本就接近不了那个核心，想要救他们出来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也因此，她才会如此的仗持“言者无罪”四个字说那些不合时宜的话。不知道康熙是否听懂了她的言外之音。皇子们不顾兄弟血亲用了阴谋诡计，不能挺过那些阴谋诡计的皇子就算是靠皇上的荫庇当上了太子，将来必然也坐不稳皇位。但是胜过了所有的阴谋诡计的那一位双手也未必干净。卷进去的人就不可能光明磊落，光明磊落如同十三阿哥的人，皇上也会为他忧心。
　　既然参与进去的人的手都是脏的，作为父亲就不该有所偏心，也该为他们以后打算，赢了的人得到江山，输了的人，他也应该有所安排。
　　悦儿疲倦的闭上眼睛，再一次细细思索了一遍她跟康熙所说的那番话，有些地方终究还是言不及意。心里暗暗的懊悔，骂自己没用。也许这一辈子，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在那位千古一帝面前为那些朋友，为九阿哥暗示一些什么，却是如此的笨嘴拙舌。
　　世事总是让人这样无力！太子已经一废了啊，八阿哥他们就是由此开始失势的啊！

　　2008年3月21日漫舞流沙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轻轻的响了一下，悦儿以为是掌柜的，心里有些烦乱，“我不是说了吗？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脚步声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停了一停，还是走了进来。
　　“你••••••”悦儿带些恼意抬头，却是九阿哥静静的站在她身边，眸子幽深晦暗。
　　有些日子没见了。他瘦了些，多了些沧桑深沉的气质。气宇轩昂的站在她身边，像一座山一样。
　　“我跟八爷出去办差，听说消息就赶快赶来了。还是晚了。”他缓缓的说，从容坐在悦儿对面的椅子上，“怎么？皇阿玛为难你了吗？”
　　“没有。”悦儿叹了口气，无精打采。
　　“你跟皇阿玛说了什么？”九阿哥的眼神如一口无波的古井，让人看不出情绪，却无端的觉得深不可测，“我紧赶慢赶的跑来，只赶上送皇阿玛回宫，他老人家的脸色不怎么好，而且回宫下了一道谕旨，下令放了老十三。你，到底跟皇阿玛说了什么？”
　　“皇上下令放了十三爷？”悦儿眼睛一亮，心思却如潮涌，这么说皇上是听进去她的话了！听进去了多少？
　　九阿哥不动声色的看着明显开始发呆的人，没有动怒，但是雅间里的气氛却压抑起来。
　　悦儿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对上九阿哥的眼睛，心里突的一跳，他现在心思愈发的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若不是知他甚深，她也看不出来他现在已经是不痛快。
　　“你现在仍然不相信八爷会招皇上忌惮？”
　　九阿哥俊朗的眉峰微微一皱，“悦儿，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如今太子失势，老十三被牵连，老四也深居简出，皇阿玛命各级官员举荐太子，八哥的呼声是最高，圣眷也正隆。为什么你就一定要认为我们最后会是输家呢？”
　　“我••••••”悦儿阖了阖眼睛，把规劝的话咽了进去，如此形势，有谁会愿意收手呢？这些年她渐渐明白，男子的一生，要的是理想是权势是地位，是千万人的臣服，若是她硬将他束缚住，默默无闻一生，那便是折断了鸟儿的翅膀，画地为牢。
　　“罢了，我什么都不说了。”
　　她这样轻易的偃旗息鼓倒是出乎九阿哥的意料。微微一愣，九阿哥的眼神柔软下来，修长干净的手指抚过她的发，“你的年纪不小了，真的不打算嫁给我吗？”
　　漆黑的发丝柔软细滑的触感让人眷恋，他几乎都可以闻到发间细细的熟悉的香气。忍不住将身子前倾，想凑近了去嗅。
　　悦儿察觉了他无意识的动作，脸微微一热，别开了头。
　　九阿哥有些尴尬的收回手，两个人一时没有话说，远处灯火阑珊，热闹喧哗，雅间内却出奇的平和宁静。
　　“悦儿，这么些年，我的心意你看的清楚。”九阿哥靠在椅背上，四肢舒展开，很放松的姿态，“前些年我荒唐，不甘心把心放在你手里，收了不少妾，三教九流出身的都有。比你俊俏的美女，出口成章的才女，那么多各色各异的女子，就是不能带给我你这样的感觉。你让我很安心。做生意还是别的什么事情，有你在旁边我就会觉得很踏实。你身边很有家的味道。”
　　他静静的说着那一段心事，语气里有一种无可奈何。
　　“现在你应该能看出，当初我也是什么都不懂得，只有一肚子的鬼点子。你没有我，也一样能成事，总有一天会学会利用手里的权势和自己的聪明才智走到现在的地步。”悦儿伸手抵着眉心，叹了口气，无力的说：“其实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你••••••”九阿哥伸手指着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摇头无奈的笑骂，“你这个倔强的丫头啊！”
　　“你的心结我知道。我想了这么些年也没想出办法来。你容不下我后院那些女人，却又不忍心她们守活寡。还一心的想帮我做些什么。”九阿哥叹了口气，“你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你不愿意，我也不再逼你。但是你要是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以后跟老十三还是不要走那么近吧。”
　　悦儿一怔，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十三这一次被囚，跟你们有关？”
　　九阿哥讳莫如深的笑了笑，“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九爷”悦儿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你现在让我觉得可怕。”
　　九阿哥平静的脸色如水波动，眼神里淡淡的忧伤苍凉，“悦儿，事到如今，不是我们死，就是他们亡。其间牵涉了太多的人，就连八哥，都是身不由己。你是要站在老十三那边，还是站在我这边？”
　　“我不过是一个小老百姓。你为什么还要这样逼我？十三就不会让我做这样的选择。你说你喜欢我，为什么还比不上一个把我当朋友的人为我着想呢？”这些不安早已经隐在他们之间，悦儿此时问了出来，只觉得心痛如绞。
　　九阿哥身子震动了一下，垂下眼睛掩去眼里的神色，嘴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意，似真似假的说：“你对朝廷上的事情不可能有任何影响，但是你能影响我的心我的决定，他不逼你，显然是因为你在他心里不够重。”
　　回家的路不长，虽然两个人弃了马车，走得很慢，还是很快就到了。悦儿看着九阿哥登上跟在身后的马车绝尘而去，心里生出些惆怅。他们已经相识了十年，相识相知相恋，猜疑试探，顾虑重重。人生已经是这样让人无力，为什么仅有的幸福也要这样烦扰。

　　2008年3月22日漫舞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