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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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四阿哥的来访只是让悦儿微微吓了一小跳的话，那么接下来面见康熙就吓了悦儿一大跳了。几日之间见到了未来和现在两位皇帝，悦儿有些恍惚。
那一日，悦儿在家里闲着，忽然店里的伙计慌慌张张的跑来说皇上驾临御厨房了，他们到处找不到九阿哥，就跑来找悦儿了。因为还是上一次皇上去过的那一家分店，所以伙计们一眼就认了出来，皇上是微服私访，只带了几个侍卫，掌柜的吩咐了不许声张，只装作不知，小心伺候着。安排在上一次皇上用的雅间里，现在正在点着菜。
悦儿大惊之余，连忙赶到御厨房，生怕那些伙计伺候的有什么不周到。
到了御厨房，正赶上给皇上上菜，悦儿犹豫了一下，卷起袖子亲自端了菜进去了。
康熙比起三十八年来这里吃饭的时候并没有改变多少，只是那个时候他红光满面，笑容满面，如今脸色却有些灰败，就微微的显出了老态。身边拱卫的诸皇子换成了几个毕恭毕敬的侍卫，看着让人觉得萧索。
悦儿进来的时候，他正背着手看墙上的字画，喃喃念着上面的字句,“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唏嘘不已，仿佛有什么感慨，回过头来，就看见悦儿。
悦儿放下手中的盘子，思量了一下，觉得不必要行大礼，只是屈膝福了福，这个礼数曾经被九福晋调教过，行的似模似样，很标准。
康熙想了想，似乎是没有想起她的名字。
悦儿连忙说：“民女林悦儿拜见黄老爷。”
“黄老爷？”康熙笑了笑，挥手让她免礼，“林姑娘调教的伙计真是不错，隔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是认出了我。”
“民女不敢居功，都是九阿哥善于识人用人。”
“你不用那么多规矩，就当我是寻常客人便是。我只是走乏了，上来坐坐。上一次来，还是康熙三十八年的时候吧。一晃竟然将近十年过去了。”康熙皇帝眉目间有一丝疲倦之态，仿佛不胜感慨时间的流逝，岁月如水。
“黄老爷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老而弥辣？这词新鲜。”康熙皇帝微微笑了笑，“其他人只会说些什么千秋万代之类的虚话，你这姑娘倒是实在。你今年多大了？还没有许人家？”
“回黄老爷，民女今年二十岁了，已经立志不嫁。”悦儿微微迟疑，生怕这个皇上一时兴起，乱点鸳鸯谱。算起来，她在这个时代已经过了适嫁婚龄，早几年还有零星的媒婆上门，这几年因为九阿哥的事情，也因为她年纪渐长，基本上已经没有人愿意娶她了。
“立志不嫁？”这个词对于康熙显然又是新鲜的，他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不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的姑娘，似乎在探究这话的真实性。“为什么？”
皇上问话不能不回答，这点常识悦儿还是明白的。然而又没有办法对康熙言明是为了九阿哥。悦儿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时候还是检讨一下自己的原因比较好，“我的性子不好，为人妻不够稳重，为人妾则不够温顺。如果嫁给想嫁的人，反而扰的那人家宅不宁，实在是害了他，若是嫁给不想嫁的人，又是委屈了自己。而我的身份，其实也由不得我来选择。这样一个人挺好的。”
“你的事情，我听说过。朕，我的儿子，”说到自己的儿子，康熙有些烦乱，便不再说下去，话锋一转，“人生在世总是有诸多的不如意，男子尚且有许多身不由己，倒是难为你一个女子撑着家里的生意，又有这许多成就。”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间有些萧索，语含安慰，仿佛与悦儿同病相怜一般的亲切。
康熙顿了顿，说：“你这个姑娘倒是聪明，深宅大院终究是是非之地，不嫁也罢。”
悦儿看着他，这个已经五十多岁的老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有着悲苦寥落的神色，高处不胜寒，这个千古一帝也不是好当的。如今那些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作为父亲，却只能以帝王之术驾驭。
“老爷，菜都齐了。”李德全在一旁轻声提醒。
康熙坐在桌边，看着满桌的珍馐，却又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小姑娘，如今朝中百官举荐太子人选，民间应该都听说了吧。你跟朕，我的几个儿子都熟识，你说他们哪个好？”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悦儿有些犹豫，避重就轻的说：“民女认识的几个阿哥都很好，但是不一定很好的人就适合做皇帝。”
康熙一愣，睿智深沉的眼睛里锐光一闪，“可是做皇帝的人必须是一个襟怀坦荡的好人！”
悦儿有些沉不住气，明明知道这时候插嘴不明智，还是忍不住说：“我所认识的众位阿哥之中，当得起襟怀坦荡四个字的只有十三阿哥，为什么皇上却把他关了起来？”
这句话几乎算是质问了，悦儿心里忐忑，但是既然说出了口，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解释清楚，“仁者不带兵，直者不坐朝。我不认为十三阿哥是适合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好人难做。皇上也明白襟怀坦荡的难能可贵，为什么还要将十三阿哥关起来？难道是希望十三阿哥从此也学会趋吉避凶？皇上，望子成龙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是如果每一个儿子都成龙了，势必也是一种灾难。”
康熙喜怒莫辨的看着她，面沉如水。
悦儿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你倒是看的清楚。每一个儿子都成龙了，也是一种灾难。”康熙轻声重复着，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雅间一角那一盆常年青翠的植物面前，伸出手抚过翠绿的叶子，低低的说：“铁箍一统万年清啊。”
他皱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其实每个人在这世上都不容易，即使贵为皇帝，终究也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所谓千古一帝，也不过是一个担心儿子们在他百年之后骨肉相残的老人罢了。悦儿忽然想起来电视剧康熙大帝的主题曲，那一句——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黄老爷，儿孙自有儿孙福。”悦儿呐呐的劝道，“老爷子喜欢西学，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西方有一本书叫做《物种起源》？”
康熙有些疑惑的看向这个好像忽然不再怕他的小姑娘，不明白为什么扯到了一本不相干的书，但这个小姑娘一向有惊人之言，倒也不妨听听，于是回答说：“那本书讲什么？”
悦儿这才想起来，达尔文好像是十九世纪出生的，现在才十七世纪，也难怪皇上没有听说过。
“老爷一边进膳，悦儿一边给老爷讲。”
康熙微微一怔，竟然展颜笑了笑，坐回了桌子旁边。李德全赞许的看了悦儿一眼，连忙给康熙布菜。
“坐下说吧。”康熙挥了挥手，一旁有侍卫连忙给悦儿搬了椅子。
“《物种起源》的中心思想是八个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悦儿略去了比较复杂的又偏离她讲这些的主题的生物进化论，尽量简洁通俗的解释，“这句话包含了两个意思，首先，环境对于人和动物都有着制约，能够适应环境的强者才能够生存下去。其次，人和动物不断的与环境抗争，弱者被淘汰，强者脱颖而出，这样才能够一代一代变得更强。”
康熙听到第一层意思的时候神色如常，然而在听到第二层意思的时候却顿了顿，微微沉吟，叹了口气，“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当别人都在变强的时候，止步不前的那一个就只能是弱者了。”
李德全根在康熙身边多年，明白康熙这是想到了太子。这一次太子被废，他跟在康熙身边看的清楚，所谓太子密诏凌普逼宫，其实皇上也明白是有人陷害。十三阿哥力保太子，被牵连进来，皇上把他关起来存的也只是磨一磨他的性子，怕他太直，嫉恶如仇，将来闯出祸事来。背地里皇上也赞十三阿哥忠勇义气，心存仁厚。今天这个林姑娘说话也就邪门，处处挑在皇上心尖上。倒像是比他还了解皇上。刚才皇上重复那姑娘说的“每一个儿子都成龙了，也是一种灾难。”这句话的时候，李德全就知道皇上已经动念想放了十三阿哥。这是好事。但是现在这姑娘的话他却有些不明白了，倒像是说众皇子争皇位也有理似的，皇上现在心里还是念着太子的，对于这些天众皇子的蠢蠢欲动也很是忧心。这姑娘说这些话，只怕皇上会发怒。
李德全有些着急，对悦儿使眼色，意思让她赶紧换个话头。
“李德全。”康熙扫了李德全一眼，又看向悦儿，温言道：“说得不错。继续说。言者无罪。今天既然是微服出来，你就只当我也是个平民百姓吧。”
“既然这样，悦儿斗胆，说一些犯禁的话。”悦儿吸了口气，大着胆子说。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她不愿意放过。
康熙颔首，使了个眼色，侍卫们退出了雅间。
“大清入关这么多年，汉人的数目是满人的数十倍，然而大清的江山却稳稳当当，靠的是什么？悦儿愚见，靠的不是满洲八旗子弟的骁勇善战！”
李德全吓得一头汗，不明白这姑娘究竟想说什么。满汉这样的问题这姑娘也敢口无遮拦，当下也顾不得礼仪，厉声呵斥，“大胆！”
“说下去！”康熙没有理会李德全，缓缓地说。三个字，却含着说不出的威严。吓得李德全扑通跪在了地上。
悦儿瞟了李德全一眼，鼓起勇气，“大清能够坐得稳江山，靠的是民心所向，靠的是大清的几代的皇上都是少见的英名圣主。而大清要想一统万年，必须有优秀的继任者。皇上是君，也是父。为君，应选出足够优秀，足够强的继任者。无论立谁为太子，无论那些阿哥背地里被人用了什么手段暗算，如果他不能应付，皇上不可能看顾他一辈子。皇上如今庇荫了他，今后他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谁来庇荫他？这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父，则应保证失败者的安危。这是人情。”
悦儿暗暗咬牙，她不关心那些明争暗斗，她的重点在最后一句，不知道康熙是否听懂了她的用心。
康熙垂眸，声音很平静，“你的意思是，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悦儿感觉到雅间里的气氛不同寻常，天威难测，腿一软，从椅子里向下滑，顺势跪在了地上。
“真正刚直不阿的人，都是活不长的。如屈原，如岳飞。”
悦儿感觉到康熙的目光停在自己头顶，平静中却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下来。
许久，康熙说：“你看的通透。但是你说错了一点，并不是压过所有人就是胜利。朕要选的，不是胜过所有兄弟的人，而是能够坐稳江山的一代明君。”
悦儿扣着地板，心知康熙指的是八阿哥，却无力争辩。她说得没有错，只是八阿哥错了，弄错了天子的规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八阿哥努力去遵循的竞争规则不是皇上认定的那一种。
“起来吧，朕说过言者无罪。”康熙叹了口气，起身离去。
李德全连忙抹了把汗，从地上爬起来上前两步扶住康熙。
2008年3月21日漫舞流沙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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