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与天比高》林落风痕

28、二八、血誓

　　荆棘倚门而立，看着师弟在灶台前忙碌，昨夜与师兄的一席长谈浮现在脑海里，沉默地回想片时，忍不住开口道：

　　“师弟……”

　　他的话语迟疑，未等问出口就被截断了，

　　“师兄……昨夜都是师弟的不是，伤了师兄，我心中实是愧疚难安……”

　　急促的话语全无平日的章法，但若说是应对仓促，却又像是早已料到他会发问，一直在等着他开口的这个契机，做好了回应的准备。

　　荆棘想问的分明不是这个，但忽然就明白了师弟在刻意回避些什么，于是不再做声了。

　　“师兄，你有没有想过父母是怎样的人？”

　　安静了片刻，未明闷闷的声音传来，荆棘恍惚了一瞬，似乎忆起了那场天意城的截杀之前，在洛阳城郊的一片雨幕之中，师弟曾经问过相似的话。

　　“从小我就在想，我爹必然是豪气干云的大侠，我娘定然是温婉贤淑的女子，他们虽然抛下我，但必定有不得已的缘由，也一定打从心底期望我能学成一身本事，可以扬名立万……所以我立志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侠，若是爹娘有朝一日还能回来，见到我是如今的模样，不至觉得丢脸……”

　　一滴水珠落下，溅在手背上，晕开。未明一怔，不自在地侧过头去，伸手抹了一下眼角。

　　他哭了？

　　荆棘的目光于背面凝注师弟的举止，心中微澜，他当真从未见过这位小师弟流过泪。

　　“二师兄，你方才想问我什么？”

　　最终，未明待到心绪平稳后，问出了这句话。

　　荆棘从来不是心思细腻之人，却不知怎的，此刻仿佛能看到背朝着他的人，并不如话音中刻意的沉静，而是心怀忐忑地在等着他的回答，于是也没有让那人等待太久。

　　“我早已说过，若想报仇，师兄随你一起去。可师弟可曾认真想过，怎样才算真正报得了仇？昔日的首恶诛尽之后，他们的家人后辈也要算在内么？那么死在你我手下的人，他们的亲友是否也有理由寻仇……如此往复，是不是就此泥足深陷，不得超脱？”

　　“旁人姑且不提，逍遥谷四载岁月，师父和师兄对你的关怀教导，难道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彻底抹去的么？由着一时激愤而做的决定，余生午夜梦回，当真不会悔恨？”

　　“师弟你一向聪明，从来都比我更让人省心，有些道理无需我多讲，你自己也能想明白。”

　　“我只是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直到最后才明白，原来绕了那么远的弯路，只怪自己当初看不开。

　　他极少长篇大论，此刻说的话是少有的经过思虑考量的，亦是他过往的教训凝结而成的道理，因而说得很缓慢，一字一句都沉沉地打在东方未明的心上。

　　“师弟，往事已矣，莫让它太过束缚了你，待日后追悔莫及。”

　　一人立于灶前，一人斜倚着门扉。方寸之地，呼吸相连，仿佛连心跳声都融在了一起。

　　这就是他的二师兄，可以无所顾忌地说出为他出气，就连挑上各大门派也浑然不放在心上；也可以用没有任何修饰的话语、毫不迂回的态度，直截了当地点破最浅显而无可辩驳的道理。

　　一如当年，看似蛮不讲理却一击即中地破解了珍珑棋局。

　　他的二师兄有心维护师门，坦坦荡荡毫不回避，却没有因此放弃或是苛责他这个师弟；不过是想要他能够正视原先刻意回避之事，不要让复仇的念头化作剑之双刃，割裂了己身，也伤了在意自己的人；更是为了让他这个不成材的师弟，不要踏错一步永难回头。

　　执念太深时，往往忽略了其他的存在；以为一切皆可割舍，更无值得在意之事。到头来再也无法衡量，得到与失去之间的分量。

　　不知为何，眼底的酸涩愈发忍不住，想要侧头去看师兄的神情，却感觉双眼已是一片模糊。

　　荆棘此刻是看真切了，刹那之间似乎忍不住抬手……像是想要为师弟拭泪，手指方动却又停住了，暗骂了一句怎会起了这么婆婆妈妈的心思，转过头去别扭道：

　　“男儿大丈夫，有话好好说，没事掉眼泪做甚么？”

　　未明才发觉失态，忙低头拭干了眼泪，错过了荆棘在刻意掩饰的忍耐表情。

　　荆棘垂目望向右手，连抬下手腕的动作，到如今也无能为力，今生恐怕不必再奢望握刀了。

　　昨夜，未明扣住他的手臂时，无法自控的六脉神剑劲力自然流转，瞬间侵袭他的经脉。幸而手指的姿势不对，未能如平常一样令无形剑气喷涌而出，若不然只怕荆棘的右臂早已支离破碎。

　　他非怨天尤人之辈，且不说师弟非是出自本心，即使当真是在较量中落败，也是技不如人，于他人无所怨尤。

　　荆棘的神情之间未曾有落寞显露，平常相处似乎一如往昔，但他的师弟如何能不将此事牵挂在心，翻来覆去不敢或忘。

　　昔日白展基的经脉为龙王所断，终生不能动武，未明一身医术也对此一筹莫展。然前日得徐子易相告，世上有武功典籍曰“指元篇”有逆天之能可令经脉重续，只是不知要往何处去寻。

　　上天下地也好，穷尽碧落黄泉，他也绝不会放弃一线希望。

　　他们居住的院落远离闹市，这天午后，未明小憩片刻后醒来，犹未睁眼，真气自如流转地感知屋子周遭的环境，蓦然身体一僵，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只因这屋内除他以外，还有一人的气息。

　　师兄清早出门，特地嘱咐过他，洛阳事态未明，不要到处瞎跑惹出乱子来。难道是师兄回来了？不对，这分明不是师兄的气息，且那人的功法很是古怪，竟连未明竟也辨认不出。

　　他猛然睁开眼，目光锐利地射向窗台，果然有个人蹲在那儿，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那人却甚为乖觉，接触到未明的视线的一瞬，心知此人只怕一出手就是雷霆一击，忙道：

　　“荆少侠命我在此守候，如有差遣，万死不辞。”

　　听那人乖觉地表着忠心，未明心中略感异样，他的手脚未见使力，人已从榻上飘然而起，悄然无声地落地站稳。

　　那人武功不弱，看出未明露的这手功夫的深浅，心中颇有几分骇然。虽知荆少侠的这位师弟武功高绝，但到这份上也太耸人听闻了吧。

　　未明不管他在想什么，淡淡问道：

　　“你是何人，姓甚名谁？”

　　“我叫苗泽，曾得荆少侠相救，故而立下血誓，一生一世不离荆少侠左右，以命护卫至死方休。”

　　只可惜被恩人嫌弃，上赶着想要报恩却不得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