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与天比高》林落风痕

15、十五、天意城

　　他心中惊懼，陡然顿住了脚步。有些事不是不愿去想，内心就当真一无所觉。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影子，许久，才慢慢地向前走。

　　无论如何，先要将那人找出来。未明暗自下定了决心，忽然听到有极其轻微的破空声传来，他随手一探，将一朵兰花捞在了手中。

　　花？是任姑娘，还是……

　　未明的目光定在了人群中一位迟缓地挪动着的老妪身上，落后数十步的距离相随其后，跟着她一路到了城郊。

　　那人缓缓除下易容，露出一张俊俏的脸。

　　“风兄……”

　　“叫我吹雪。”

　　来人摘下了斗笠，青丝如瀑，平添了少女的柔美。

　　“吹雪妹子，你怎会在洛阳？”

　　“为了你。”

　　“为我？”

　　“有人下了天价委托，向天意城买你性命。”

　　“你不是已经脱离了天意城？”

　　“我自有我的法子。”

　　临走之前，又有一句淡淡的言语飘入了未明耳中，

　　“听说除了天意城，天龙教也有人正往洛阳赶来。”

　　未明目送风吹雪离去后，并未急着回城。洛阳近郊的景致如同熟稔的老朋友，林荫山径，矿洞溪水，静谧安宁，容得他徜徉其间，缓缓地沉思：在洛阳城中，想要取他性命的，难道是江家父子？可惜抓不到老狐狸与小狐狸的半点把柄。

　　至于天意城派出杀手一事，他倒是没有太在意。“花”也就是风吹雪离开之后，天意城的王牌杀手只剩下了三位。他的武功今非昔比，纵是第一流的杀手，他也不会放在眼里。若是三人一起来送死，那是欢迎之至。

　　主意既定，他坦然无惧，慢慢地踱回城中。原本晴空万里，忽然之间却落下了一阵雨。郊外山道上疏疏落落的行人都奔跑了起来，未明却似浑然不觉。

　　直到有人在他身前站定，一把伞遮挡住了雨丝。

　　“啧，真是个不省事的师弟。”

　　东方未明抬头望去，

　　“师、师兄——”

　　二师兄懒得搭理他，将伞塞进他的手里，转身就走。

　　未明紧握着伞柄，仍站在原地不动，低低的声音从伞下透出来，如同这雨天一般的沉闷压抑。

　　“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会是怎样的人？”

　　荆棘周身的气息一冷，身后他的师弟却毫无所觉，自顾说道：

　　“可我，真的想知道……”

　　所以，有人假扮成姑妈和表妹来找他时，明明说辞漏洞百出，他还是信了。即使是假的，也比无根无蒂地漂浮在人世间好。

　　雨丝绵绵不绝，路上已不见行人，只余下他们师兄弟二人相对而立。荆棘转身看着师弟，终是沉默地上前接过伞，遮住了被打湿了半边肩膀也不觉的人。

　　忽然，有极轻微的异响传入耳中，某种敏锐的直觉拉回了他的神智，抬头凝神细看，只见伞面上渐渐起了变化。

　　未明脸色骤变，瞬时搭住了荆棘的手，“走——”

　　却不知往何处走，天地之间仿佛密布了一张杀人的网。

　　天意城杀手之——毒！

　　二人的身形如同箭矢一般飞快地在雨中掠出，遮挡雨伞终是经不住腐蚀时，一件外袍出现在了二人的头顶，只这一瞬，他们冲出了毒雨的范围。

　　竟然能利用天然的降雨布下这道杀阵，确实防不胜防，然而既是临时起意，所能操纵的范围必然有限，若能极快冲出毒阵即可无恙。

　　未明应变虽快，手臂上仍是溅到了两点水滴，站定后随即用剑尖轻轻剐去伤处的皮肉，漫不经心地笑道：

　　“真不愧是天下三大用毒高手之一的“毒”，是我小看他了，本以为江湖排名尚在玄冥子、摩呼罗迦之下的，不过是一介无能之辈。”

　　清朗的声音透过雨幕，远远地传送了出去，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在他二人冲出那片杀人的雨雾后，就没有感觉到四周有杀气的存在。

　　不但杀手“毒”已远遁，“狂”与“浪”也未现身。

　　“天意难违”是杀手执行任务时挂在嘴边的话，意指天意城想要取人性命，断不会有命活下来，就如同，人力不能抗天。

　　哼，这世间，何来的天意？

　　未明垂下眼，有沈澜为他换血，有五毒珠护体，他早已是百毒不侵，何惧这点小伤。

　　荆棘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手臂，伤口较浅，流出的血色殷红，想是无碍。

　　放下心来后，就是算账的时候了。

　　“天意城的杀手？你何时招惹上的？”

　　未明感觉到处境有些不妙，忙道：“我也是才得知的……”

　　“出门买药，顺便得知的？”

　　这才记起去药铺买药的托词，心道要糟。忙想着如何编故事圆谎，师兄却仿佛早已看穿，转身就走，也不想听他的鬼话。

　　未明忙追了上去，没头没脑地说道：

　　“师兄，如果我猜天意城主是江府的那父子俩，你信么？”

　　这本是他心头偶尔掠过的猜想，实是太过荒诞不经，即使是他自己也最多有三分相信，也不知怎的，方才脑中一空，就脱口而出了。

　　荆棘冷哼一声，“我早看江瑜那小子不顺眼，当年叫你不要被他几句客套话就哄得晕头转向，如今可是信了？”

　　……师兄真是高瞻远瞩。

　　可是能让他的师兄看得顺眼的，江湖中本就不剩几人了吧？

　　疏雨飘摇，道路泥泞，路上不见行人。

　　师兄弟二人在旷野中缓步徐行，未明犹自滔滔不绝地说道：

　　“天意城不但肆虐武林，就连寻常富商百姓也不放过，手段残毒令人发指，正道中人无不噤声，说是无人知晓天意城的所在和城主的真面目。这么多年，杀手都换了好几茬，还未被挖出根底，本就不寻常。”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神秘莫测，只不过被一层外衣掩盖了真相。只要揭开那层布，事实就会赤-裸裸地摆在面前。”

　　“试想下，有足够的能力支撑这份产业，还能够瞒天过海掩人耳目，这样的人如果还有一重身份，是白道之中备受尊崇的人物，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原本只是猜测，可一旦锁定了目标，朝着这方向去想，就越想越觉得只有这一种可能。未明不知不觉言语中多了几分兴奋，以拳击掌道：

　　“而这个人，只有江天雄最为符合，天龙教和天意城的杀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洛阳城肯定也是他在搞鬼。”说完，双目炯炯有神地看向师兄，看上去很想得到赞赏的模样。

　　荆棘抱臂而立，没有给师弟面子，问：

　　“证据呢？”

　　未明一怔，“师兄以为我方才所言，全无道理？”

　　“师弟，你可听说过疑人偷斧？”

　　未明略有几分沮丧，不服气地说：“可师兄你也说过江家父子不是好东西。”

　　“这是两回事。”

　　荆棘不留情面地说，“疑心江天雄不是好人是一码事，指证他是天意城主却非同儿戏。”

　　他们驻足之处是一片牡丹花田，素来勤勉的花农也不见了踪影。

　　未明忽而忆起当年清明节的情景，一时放下了方才的争执，怔怔地出起神来，喃喃自语道：

　　“今年的牡丹花会已是错过了，却不知这届花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