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与天比高》林落风痕

14、十四、迷雾

　　那人见了他也颇为惊讶，“你是逍遥谷的荆二侠？”

　　一听到这声音，未明已知晓来的是何人，于是慢慢地走出去。举目望去，立在溶溶夜色之中的那人，果然是卖豆浆的小白，昔日神捕白展基。

　　一个失去了武功的退役神捕，是如何追踪到此地的？一时难以细究原委，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人是为破庙内的二人而来。

　　未明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道：“我素来听闻史捕头铁面无私之名，不知白兄此趟前来，究竟是自己的意思，还是为史捕头传话？”

　　小白仍是那一副憨厚的相貌，眼中却闪过一抹赞叹之色，再开口时话语沉稳，与那个集市上唯唯诺诺的小贩相较，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史刚说了，今儿在洛阳破庙的若是诚王，此刻早已坐上了押解进京的囚车。但若是青城派的燕少侠，他愿意卖东方兄弟一个人情。”

　　荆棘嗤笑一声，语气却轻松了起来，“我一直以为史捕头是个只会装腔作势的人，没想到竟还会讲几分江湖义气，以前倒是荆某失礼了。”

　　未明虽知史刚有求于己，但指元篇一事毕竟机会渺茫，想来史捕头心里也很清楚，不想仍愿送个天大的人情给他。能得史刚的暗中相助，在洛阳城中藏两个人，就不成为难题了。

　　三人回到庙中，与萧遥与燕宇相见，稍作商议后，决定先将二人藏在小白家后的冷僻巷子里。那有几间荒废的宅院，常听唠唠叨叨的老人说有鬼怪出现，寻常无人愿意靠近。如此，小白不但过去照应方便，也不用担心被路人撞见。

　　计定且待动身，荆棘抢先一步，将燕宇负在了背上，萧遥收起了二人的随身之物，未明与小白则仔仔细细将破庙清扫了一遍，抹去了投宿之人的行迹，两位皆是心思缜密之人，自是不会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一行人方才出了破庙，却撞见一个浑身酒气的醉汉远远地过来，瞅见破庙前似乎有人，嚷嚷着：“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抢大爷睡觉的地方！”

　　未明身形微动，飘然上前，挡在了来路上，正想着是否出手打晕这个醉汉，那人已是离他不足十步的距离，陡然抬头望清了他的面容，忽然之间仿佛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事，大叫一声转身就跑，一路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几个跟头，都立刻爬起不敢稍停半步，仿佛被恶鬼追赶一般。

　　也许是太过突然，一行人都反应不及，茫然不解地瞧着那人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视线中。

　　未明伫立原地，望向那人消失的方向，身体似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莫名的情绪在翻涌着叫嚣着，让他几乎遏制不住冲动想追上那人探问个究竟……

　　“怎么了？”荆棘发觉他神情有异，问道。

　　未明这才回过神来，回头应了一声无事。将突如其来的念头甩出了脑海，心中却似乎再难平静，奇怪的直觉告诉他，那个素不相识的醉汉与他有着莫名的干系，或许能够为他拨开心头的迷雾……

　　沉寂多年的封印有了即将揭开的预兆，却未解前路是吉是凶。

　　小白的家远离闹市，在一条很是清静的巷子里，又离回春堂药铺不远，白母常年寻医问药，也不致惹人注目。荒宅久无人居住，若不打扫不适合燕宇养伤，今夜暂在小白家安顿了下来。小白的娘亲见惯了世事沉浮，陡然见来了许多陌生人也颇为镇定，未多问一句，在一旁帮着手，只是屋舍简陋狭小，安顿好两人后就稍嫌拥挤。

　　为避人耳目，未明与荆棘未多作逗留，趁着夜深人静返回河洛客栈歇下。

　　第二天，辰时过后，洛阳集市依然繁华热闹，小白豆浆摊的生意渐渐冷清了下来。

　　未明拣了一条长凳坐下，照旧点了一碗豆浆、一笼包子。

　　待到豆浆摊上只余他一位客人，看向正在收拾桌子的小白，问道：“破庙那个醉汉是什么来路，你可知在哪儿能找到他？”昨夜事出突然，过后回想当时的情形，有七八分确定小白认得那人是谁。

　　小白慢慢地抹着桌子，良久才叹了一声，“我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与天龙教脱不了干系。”

　　天龙教？

　　回想起一年多以前，他率领武林正道攻打天龙教，有不少天龙教徒折在他手，那人若是侥幸逃得性命，忽然见到他站在面前，一时惊吓过度有那样的反应，似乎也说得过去。

　　然而那人的样子分明颓废多时，武功更似荒废了很多年……萧遥犹如惊弓之鸟四处躲藏，若非觉得那人实无威胁，也不会择在破庙栖身。

　　未明思索着，问道：“他是何时来到洛阳城的？”

　　小白摇了摇头：“说不好。天龙教祸乱武林前，已销声匿迹十几年，若是安排到城里的钉子，多半已潜伏多年，只是先前疏忽，并未有所察觉。”

　　未明懂得话中之意，那天龙教余孽，是前年大乱时才被遣来洛阳，还是多年前就隐姓埋名在此，后因天龙教事败才暴露了身份，时日已久确实难以推断，一时之间想要彻查也没那么容易。何况小白既不在官场，也远离了江湖，昨夜若不是史刚不便出面，也不会由他前来传话。

　　未明谢过小白，转身往回走，心头难觉轻松，不知为何，总有一团阴霾不肯散去。如他所想，那人果然不是寻常的醉汉，可昨夜见了他之后的反应，究竟是否牵扯着二十年前的往事？

　　他怀着隐秘的心思，一大清早出门，随口找了个缘由，瞒着荆棘来找小白，只想问清那醉汉的来历，顺藤摸瓜地解开自己心中的疑团。

　　纵使师兄已是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却仍有一些事，不能对第二个人诉说。

　　“棘儿很在意自己是孤儿这件事，你莫要在他的面前提起。”那年师父的话语还回荡在耳边。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二师兄也会有在意之事。

　　可又有谁人会不在意呢？

　　一个人，若是不能知道生身父母是谁，那么又是否能明白自己终究是什么样的人？

　　多年来，这个疑问始终是他的心结，无法排遣，也找不到出路。

　　玄冥子曾潜入逍遥谷，将他带到父母的坟前拜祭过，他明知道这位狡诈奸猾的师叔不可轻信，可是流淌在身体中的血，却在告诉他，坟中埋葬之人，与他当真有着莫大的联系。

　　后来，他拒绝了师叔邀他去天龙教的提议，也就错失了知道真相的机会。

　　他并没有为此后悔过，可是世事无常，仿佛绕了个圈，又回到了原点，他的身世似乎当真与天龙教纠缠在一起，挣脱不开。

　　难不成，他的父母的过去，只能在天龙教中找到答案？那昨夜出现在破庙的那个醉汉，是当真认出了他？……还是他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