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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养心殿(胤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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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的第二日,依例进宫去向皇阿玛和母妃请安。
一进那道大门,我突然就握住了兰慧的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兰慧向皇阿玛请过安后,望向我,等着我说话。我却突然什么都不想说,只是站在那里,等着,等着。
兰慧终于开口说“儿媳先告退,去跟母妃请安”然后看着我,静静的退下去。
我不想走,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走。
不是因为皇阿玛说,去把练字的小疯子叫来,朕要看看她进步了没有,白糟蹋了朕的纸。
不是因为皇阿玛说,老四,你也留下看看小疯子的字。
我不记得我有回答是,却站在那里,怎么也动不了。
不是因为我看见她匆忙跑来,却能从从容容的道安,虽然她低着头,虽然她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感情,虽然她经常在笑,那笑容却让我想要逃离。
不是因为宫里对她的闲言闲语太多,我却无法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那个完整的她,我记忆里的她。
我只是不能离开,皇阿玛的吩咐。
于是我静静的听着他们的谈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她低着头,在笑,那笑容,却让我想要颤抖,让我寒冷。
原来,她真像他们说的,真的很会奉迎,原来,她那么疯狂的练字只是为了引起皇阿玛的关注与喜爱。
原来,我的字,不过只是她手里的一步棋。
于是,我突然那样说,突然的离开,不顾皇阿玛诧异的眼神,装没听到皇阿玛的玩笑,就那样离开,慌张的就像要逃离什么。
我真的去了母妃那里,拉着兰慧的手出了宫,不顾每个人脸上的笑意,眼前只剩下她那让我寒冷的笑容。
我不想承认,她变了。
我不想承认,她早已不是她了。
于是,我在心里讨厌她,讨厌她的笑容,讨厌关于她的一切。
然后,我开始把这份讨厌表现出来,于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四阿哥讨厌皇上身边的那个溆澊,我故意做的明显又张扬,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处处是非的紫禁城,她很快就会知道。
果然,第三天,我就没有见过她。
可我却在寻找,我找了三天,这三天里,我寻了无数的由头去皇阿玛的养心殿,可我找不到她。
我突然开始慌了,万一她真的不见了该怎么办,她受了责罚该怎么办,皇阿玛把她赶出宫该怎么办,我该去哪找她。。。。。。。
耳边的笑声那么熟悉,我顺着声音走到御花园。
多少年后,我站在荷花池边,常想,我当时如果没有走进去,是不是就可以当不知道,或者,我忘掉我看见的,不那么耿耿于怀,那么她,会不会离我更近,会不会她选择的就是我,会不会。。。。。。。
我还是踏进去了,虽然我日后在后悔,可当时,我还是走进去了。
她在笑,不是皇上面前那让我寒冷的笑容,而是,我四岁时那明媚又温暖的笑容。我走近些,再近些,想看清楚她的面容。
因为,我想她了。
可那个人却已经扑进她的怀里,嘴里还叫着澊儿。他扬起的笑脸,恍惚间,我回到了四岁。
他伸出小手,她微笑着拉着他,叫他祯儿。
“澊儿,为什么在人前你不能这么叫我呢”
“德妃娘娘会不高兴,不高兴就会罚澊儿,你愿意看我受罚吗?”
小人的头摇来摇去,然后扬起脸,看着她,笑得灿烂。
我静静的退了出来,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坐在母妃那里,我什么也没说。
却看到她跪在地上,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我心里那一点点的挣扎与不舍也被愤怒湮没了。
然后,眼前模糊了,模糊了,却又清晰了。
那双小手护在她面前,哭闹着。
我想,我是疯了。
那双小手的主人,是我的亲弟弟,十四弟。
我曾经偷偷看着父皇和母妃一起逗着十四弟,那种温暖,让我从心里感到寒冷,但我总是安慰自己,用那个寒冷夜里默默站在我身后的温暖。
可从那天起,我开始怨恨,怨恨十四弟,怨恨母妃,怨恨皇阿玛,甚至,怨恨她。
可其实,我真正怨恨的,是我自己。
从那天后,我尽量少去额娘那里请安。
我告诉自己说,我是不想看到十四弟在额娘怀里撒娇的样子。
我告诉自己说,我不是在逃避。
可我在心里害怕,一天比一天害怕。
害怕她在十四弟面前那温暖的笑容,害怕她对十四弟的关心和爱护。
更害怕有一天,她会忽略我的存在。
因为,八岁前躲在角落里的那个她在我心里已经越来越模糊。
因为,我看见他们在一起,恍惚间,我的四岁,五岁和八岁不过是场梦。
用一堆的如果拼凑出来的梦,在这里,脆弱的不堪一击。
我回到府里,坐在书房,把眼前的那张字帖揉做一团。
我记得我把它丢了,真的丢了。
我真的疯了,甚至想起她在每个月夜唤的那个名字时,开始相信那是十四弟而不是我。
因为宫里每个人都说,十四弟跟她没来由的亲近,一刻也离不开她。
我却忘了,多可笑的理由,那个时候,十四弟还没有出生。
可我却开始怨恨她,怎么也停不了,就像一个梦魇,一个心魔。
我开始信佛了,好让自己内心平静。
多少年后,我走进那间屋子,打开那个箱子。
然后,绝望就蔓延到我的全身,箱子里是一个荷包。
我好奇了好久的那个荷包。
甚至到后来我嫉妒的发疯的时候用那个荷包来打击她,嘲讽她。
在打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错的,无可救药。
那个荷包里的东西,都和我有关。
五岁时的那个球。
八岁时临的第一张帖。
还有,那张几可与我的笔迹乱真的纸。
我颤抖着从腰间解下那个随身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张纸和一个球,将它们放在了一起。
锁在那个箱子里。
然后放在了养心殿的暗格,再也不曾打开。
原来,是嫉妒和愤怒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恨的是,为什么五岁的我不能向十四一样那样坦诚,那样的保护她。
于是,我们就这样渐行渐远。
于是,我看着他们在一起,恍惚间却看到
四岁的我握住了她的手。
五岁的我们在一起玩球。
八岁的我下了书房,就兴冲冲的去找她,教她练字。
十四岁后,在我的书房,我握着她的手,写下我们的名字。
。。。。。。。。。。。。。。。。。。。。。。。。。。。
于是她在若干年后决绝的对我说,要去陪十四弟守灵。
我什么也没说,却突然想起那个寒冷的夜在我身后的身影。
原来一切就在我手里,是我自己弄丢了。
我恨了这么多年,怨了这么多年,原来,怨的,恨的,是我自己。
如果一切从头来过,会不会,就不一样。
可是,我是四阿哥,就算从头来过,一切还是一样。
那张字帖,一直锁在箱子里,没有打开过。
那是我专门临给她的,上面有她的名字。
我本想,找个机会送给她。
却在若干年后,看见我的名字,那是我的笔迹。
却是她写下的,留下的,还有淡淡的泪痕。
任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它们静静躺在箱底,好像从不曾分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