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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交个朋友三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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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曲书院是青崖山一带最有名气的学堂,学堂里最老的夫子姓邓,据说邓夫子年轻的时候,曾经在京城里做过大官。
虽然邓夫子常说学问面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可这学费就有高低之分了,他的书院一年的学费够寻常人家请个先生了。
换姐儿的二娘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总觉着自己是嫁秀才的命,如今半老徐娘,眼看这辈子没有希望了,只好把这份儿心气儿搁到儿子身上。
这辈子不能嫁个秀才,她也要养出个秀才来。
范老爹有子万事足,也心甘情愿一家子吃糠咽菜供着。
今天原是范老爹来给儿子送东西,可偏巧他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颗红色的火球儿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一早醒来范老爹就心神不宁。
这是要出大事?
范老爹坐在木墩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不做声。
一旁的二娘琢磨半天道:“当家的,我看你去李先生那碰碰运气吧。”
范家屯最有学问的要数村口住的李先生,虽然晚年才中秀才,可为人和善,屯子里的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爱找他。
范老爹吧嗒完最后一口旱烟,提鞋出门了。
换姐儿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好运气的代替老爹进城了。
书院有书院的规矩,学子都住在上院通铺上,只有年纪较大的学生才允许回家。
范征早上出来打水,正见自己的姐姐在角门那里东张西望,旁边放着大包袱,包袱皮虽然没打补丁,可也是洗的泛白没了布样。
范征一皱眉,今天怎么是她来了。
“姐,在这里呢。”范征耷拉着脑袋过去,心里只想着如何趁着同学还没起来,快点打发了她。
换姐儿见了弟弟自然是高兴的,二娘进门就开始生,范征几乎是在自己怀里长大的,时间过的飞一样,昨天他还是个小毛头,今天就出息成夫子的学生了。
换姐儿眼圈一红,差点哭了出来。
范征脸色一变,“好了好了,东西放下快走吧,休要被人看见。”
书院里的夫子们做学问分成三六九等,夫子们的学生自然也分三六九等,像范征这样人家的孩子挤进来实属勉强,因此平日里受欺负是难免的。
换姐儿下意识的缩了缩脚。
“包里有你爱吃的红豆糯米竹筒饭,二娘说吃完了饭竹筒就扔了吧,别偷偷的攒着让人笑话,包里还有三件新大褂,三双新鞋,要是不合适下次让爹爹带回去我再给你改。”
“知道知道。”范征不耐烦的挥挥手,接过包袱背在肩上,也没走也没说话,只是尴尬的站着。
唉,大了,容不得姐姐了。
换姐儿有心想帮弟弟整理整理衣襟,见范征拧着两条眉毛,她就没敢伸手。
院子里有学生陆陆续续出来打水,范征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我走了,给爹娘带好。”
换姐儿忽然想起自己那块面饼子还在包裹里,紧走几步去追。
合该换姐儿倒霉,不知哪个孩子洒了一青石板洗脸水,换姐儿一个打滑又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书院里的学子有大有小,比范征大的孩子懂得礼节,知道不能笑,可比范征小的孩子就不在乎了,大早上有新鲜事,脸都不洗了跑过来凑热闹。
换姐儿心一沉,完了。
范征站在那脸都黑了,眉毛拧成疙瘩。
“快回家去,别在这里丢人。”
“啪”一声,包裹里的手绢包掉在地上,一角露出了发霉的面饼。
“哎呦,那玩意能吃吗?”其中一个孩子大惊小怪着。
“就是,我们家狗吃的比这个都好。”
换姐儿伸手捡起自己的午饭,假装没事人一样,她犯不着和孩子一般见识,可出了角门鼻子就发酸。
她不怪别人,毕竟投胎看老天,自己没得选择。
可是,昨天晚上在家,是她蒸的红豆糯米饭,蒸完之后又是她把一个一个竹筒装满,起个大早背过来,她不奢望弟弟分给她一口,只想着能在书院讨碗水,把手里这块干饼子送进肚就行。
唉,到头来也只是想想。
抬头看看天,还早呢,赶车大叔要等集散了才能接她,这段时间让她去哪里呢。
总不能傻呆呆的站在书院门口吧?
换姐儿这辈子从来不知道闲着是什么滋味,如今有了属于自己的半日时光,茫茫然望着街巷有些恐慌。
干嘛去呢啊。
正当换姐儿踌躇之际,忽听见对街院墙里传来轻飘飘的谈话声儿。
“哎呀,死了这条心吧,账房先生说了,暂不考虑婚事。”
“求求你了吴妈妈,再去给问问,老身也是受人嘱托,谁让刘寡妇看上他了呢。”
“若是小姑娘就罢了,怎么刘寡妇也跟着犯糊涂呢,那账房先生就是个怪人,身无分文,无亲无故像凭空里冒出来的一样,不知根不知底的她也敢嫁?”
“话不能这么说,我看那账房先生就不错,人和和气气的,刚刚走在我头里,还为我开门呢,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男人为我开门呢,啧啧,多俊的人哩。”
“哎呦,你这婆子都干瓜瓤了,怎么还发.浪,再浪也舀不出水儿来。”
换姐儿莞尔。
这县城里的人真闲的慌,没事拿个账房先生开心,都老婆子了也不知羞。
换姐儿抬头看了看天,时间还早呢,与其在这儿等赶车大爷,倒不是去集市找他。虽然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难得有机会出来,看看也是好的。
谁知刚拐出胡同,只听旁边的大门“吱呀呀”一声开了,里面走出来一高一矮两个婆子,正与换姐儿打了个照面。
“喝~这姑娘真俏生。”
说话的婆子个子较高,身穿一身儿藏蓝褂子,面团脸,手里掐着烟袋锅,见到换姐儿登时眼睛一亮,看完了头面又去看脚,见换姐儿一双半大脚在裙子里若隐若现,脸上神色就暗了下来。
真是可惜了,白白瞎了这么标致的脸,要是从小裹上脚,将来准是个金贵的主子。
旁边的矮个儿婆子埋怨道:“我说你这邓婆子,一天到晚就想着保媒,看把人家姑娘盯的。”矮个儿婆子年纪要小些,她伸手将换姐儿的腕子捉了过去,拍了拍手背笑嘻嘻的说:“不过这话倒是不假,人是真标致啊。”
只是——再标致也是可惜了,瞧这一手老茧。
矮个儿婆子给了邓媒婆一个眼色,两人一唱一和之间就把换姐儿的底细摸清了。
换姐儿一双手被人捉住,脸一红,矮身道万福,声音如珠落玉盘。
邓媒婆仔细看了看,心里纳闷:这孩子不像开脸的样子啊?头发也没盘,身段也不青嫩了,真是是奇了怪了。
矮个儿婆子毕竟是大户人家当差的,可不像邓媒婆那般一惊一乍。
她轻声软语问道:“姐儿脸生啊,刚搬来的吗?”
矮个儿婆子当然明白,以这姑娘的穿着打扮不可能住在这,就算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比她穿的好,这么说算是给姑娘几分面子。
换姐儿哪能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意思,连忙道:“我是路过这里,要去赶集的。”
邓婆子抢白说,“我们也要去市集呢,不如搭伴去。”
矮个儿婆子一愣,心想这是唱的哪出戏?要是人家姑娘不答应,看你这老脸往哪里放。
她照着邓媒婆肩膀拍了一把,“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呢,人家姑娘没那个闲工夫陪你。”她又转头对换姐儿道:“我在王员外家当差,你叫我吴妈就好,你这邓妈妈是咱们镇上有名的冰人,人来疯,姑娘休要见怪。”
换姐儿也听出几分意思,忙道:“谁不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呢,我从还是从范家屯来的呢,邓妈妈愿意做地陪,我是求之不得。”
邓婆子朝吴妈丢了个眼色,吴妈会心一笑。
嗯,不错,人还算通透。
邓婆子这人心眼直,三句话不到又绕到自己的本行上了。
“姑娘可没开脸啊。”
换姐儿脸一红,绞着帕子道:“还没呢。”
照比邓婆子,吴妈就迂回多了,她也一样好奇,这么好的姑娘即使半大脚也不愁嫁,怎么生生的给剩下了?
“那姑娘是童养媳吧?”有些穷苦人家的女子早早被卖出去当童养媳,往往嫁过去才知道丈夫才几岁,夫家卖童养媳不过是想多一份劳力,这样的姑娘往往要等丈夫长大才能嫁。
换姐儿笑笑还是摇头。
两个婆子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邓媒婆立马拉起换姐儿的手笑着说:“反正这一路长着呢,你慢慢说。”
换姐儿没什么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们都结婚生子了,平日里一堆小的要照顾,哪里有时间和她谈心,换姐儿生平第一次自己做主交了个朋友,也就顺其自然的倒倒苦水。
只是,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却为后来埋下了个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