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浪子回头 ...
-
穿过楼前的酒席时,锦绣和各个老板们打着招呼,不少人都站起来邀她入席。
“少奶奶,端午节大家聚宴就见不着你,中秋节也不见,你倒是跑的远。”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今年年关可不会再躲了吧?”
“哎,这话可不好听。我躲,我要是躲,纪家今天摆这么大的排场做什么?”锦绣笑着应付。
众人也就笑笑,席间有聪明人突然开口:“茶令开了少奶奶知道么?咱们听说茶叶价钱哗啦哗啦的往上翻呢。”
锦绣佯装没有听见,脸上却是笑开了的回头冲着大家说:“仗着各位的关心,今天不仅吃的好喝的好,临走的时候还有带着的。拿了那东西回家,觉着好了,就来找我程锦绣。”
这话惹得大家猜测是什么礼。
锦绣叫身边的小厮去拿那些已经包好的棉布绸缎,嘱咐道:“若是带着女眷来的,就多出一份来给女眷。她们比男人懂得棉布好坏。”小厮答应着走了。
招呼声不断,锦绣一路应付,脚下匆匆不停。直到看见了谷盛堂的高老板才住了脚。高老板和锦绣是多年熟识,这会儿把她拉到一边悄悄的问:“实话跟哥哥说。我听说茶令开了,吴掌柜在西安卖茶卖的银子都数不过来了。这事情是真的么?茶令开的这么突然,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在朝廷里有人是不是?”
一连串的问题,锦绣还是没有回答。只问他道:“我正有事情找你,你那谷盛堂的店面当初是谁给建的?”
“我弟弟帮的忙,从苏州带的师傅过来,怎么了?你要再建个茶行?”
“不是,我要建几个绸缎庄。”
“绸缎庄还不好建?摆几个柜台就成了么。”
“我不要那样小的,我要建就建个大的,让人人路过了都能说出来我们的名号才成。哪怕建出来的不像饭庄那么讲究,也总是要舒坦的。我在杭州见到的绸缎庄里面都设有茶座,兼着卖茶的,怎么咱们这里就没有这样的?我就想着你家弟弟那本事好,就让他再给我带几个师傅过来,建几个像模像样的店。”锦绣顿一下,又悄悄的说,“不怕告诉你,这批茶卖了后,我有的是钱。济南建几个,还得在临清建几个,说不准我豁出去了就也往北京西安建个,是笔大买卖。我信过你谷盛堂的名号,也信得过你家弟弟手艺。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着办吧。”
高老板若有所思。
“你要是想好了可跟我打声招呼,开了春我就动工。晚了可就没你的份儿了。”锦绣留他一人慢慢想,自己往楼里走。
徐奉迎上来,怀里掏出来两封信递给锦绣。有封是西安来的,有封是鲁中来的。
锦绣拆了吴掌柜的信,看了两页,正要跟徐奉说话,却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影正悄悄的往楼里去。犹犹豫豫的模样,不是洪秀才还是谁?
“回头我再跟你细说,”锦绣折起信,“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了高老爷,一桌子的老主顾,你先去那边替我应承着。”
徐奉答应,锦绣便跟进了楼去寻那人影。上了二楼,人就不见了,却听见偏厅里姑婆们说话的声音。锦绣想着不急找那穷秀才,应该先去给于夫人问个好,遂拐个弯先进了偏厅。
这里都是女眷,比外面要安静的多,瑞容正抱着东怀哄睡觉,锦绣过去先和瑞容说了会话,看那样子她不知道洪秀才也来了。
招娣看见锦绣进来,便把准备好的托盘拿出来:“少奶奶,可回来了,趁着这会儿没事就在这屋子里先吃两口吧?”
从早上起还没吃着安生饭,锦绣饿了半天,觉着也成。招娣便放了托盘去添椅子,锦绣便给桌上的于夫人问安。
招娣搬椅子走到于二少奶奶的身边,于二奶奶就狠狠的拉了一把于思非,两人坐的紧紧的,方才的空位迅速被塞了起来。招娣搬着椅子,放也不是,走也不是。
锦绣停下和于夫人的寒暄,只是看着招娣手里的椅子不说话了。
一屋子的人安静了下来,仿佛一层霜冻从屋梁上泼了下来,冻住了每个人的手脚。
背后里说她碎话的不是没有,可这般当着面子不待见她的,当真也就只有一个姚小巧不长眼过。
静了一会儿,锦绣就回头握住于夫人的手笑着说家常:“我回来不晚,就是门口碰见几个管事妈妈了。我只是怕姑妈在湖上吹风受凉,都快入冬的天了,当心些是应该的,就想让人准备几件暖和衣裳。谁知道我们家那些妈妈们手脚慢的像老牛推磨,准备了几条毯子也要废老大劲。我去训问她们,她们反倒还跟我说什么游舫上的怪事情。说是今日备了两盘子核桃,回来的时候一个不剩,却偏偏看不见核桃壳。真是怪了。莫不是家里哪个没见过事面的婆子揣了去?我就骂她们几个核桃也要稀罕,传出去我还怕被人笑话呢。咱们船上坐的哪有不长眼的婆娘?都是于家来的夫人小姐,那真是书香门第,大方豪气的人家。莫不记得当初借我们家那白玉菩萨的事情了么?真是咱家的贵人。所以啊,我就在门口耽搁了,其实瑞峥载我回来有些时候了,都是被这帮不长眼的下人们给拖了时候去。让姑妈多等了,锦绣得罚酒啊,来来来,把酒给我端来。”锦绣笑语盈盈的招呼人拿酒上来。
于思非的脸先红起来了,毕竟年纪小,经不住锦绣这般泼辣的指桑骂槐。于夫人先是被锦绣数落的没面子,也不得发作,后来有提到那白玉菩萨,又是一件疼的心里滴血的事儿。心里难受的不得了,却因年纪大,面子最要紧,就还得拿出一副体贴小辈的模样来,腾出身边的地儿来叫锦绣过去坐。抽个空隙里,于夫人才对着王荆狠狠的挖了一个白眼。
一盅酒刚刚下肚,就听见外面的喊闹声。
“大少奶奶在里头么?快出来啊。在那里面跟一帮唧唧歪歪的娘们儿们有什么好坐的?真是的!程锦绣的椅子,是摆在男人桌上的!出来喽,再不出来就是看不起我们高家的爷们啊!”
徐奉踉踉跄跄的跑进来,对着锦绣拱手:“大少奶奶,外面的老爷们不买我的帐!直嚷嚷着请您出去坐,要不就是看不起他们。我实在是没辙!”
锦绣的酒盅正朝着王荆要敬,听了这话眉头皱了皱,接着又笑,对着众位欠了欠身子,放了酒盅就出来了。
出了偏厅,哪有什么高老爷。
锦绣冷哼一声:“学的倒像,回头赏你。以后可以不用给我做掌柜,做戏子去好了!”
徐奉红着脸跟在锦绣身后:“我只是帮少奶奶出出气……”
“我用的着你!”
“您,息怒。”他颔首跟着她,一路静静的。
锦绣觉得自己应该感激他才对,却偏偏很生气。她的不如意总是不希望别人看见的。
如今的徐奉不比以前,他聪明,开始懂得在怎样的时机做怎样的事情。开始揣摩她的心思,迎合缄默,收放有致。她一心想培养的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只是他真的长成后,她又觉得有些快了。
她回头瞥他一眼:“见过二姑爷吗?”
徐奉摇头,轻声询问:“刚才进来的时候,韩总管带着个瘦瘦的男人去了西面凉亭。会不会是二姑爷?”
“说不好就是了。”
锦绣倒不是担心洪秀才,他年纪轻轻的生点气也没什么。但是她是担心纪老爷。一旦纪老爷碰见了洪秀才,少不了要斗嘴,这一斗嘴就又少不了生场病。总之就是一场祸。
她一边念念着别让俩人对上,一边就听见了纪老爷的训斥。锦绣肩膀一松,脚一跺,真是咬牙切齿又不得发作。
凉亭里就三个人,纪老爷坐一张太师椅在正前,韩总管打着一支大灯笼站在他身边,最角落里,瘦弱倔强的那个影子,就是洪秀才了。他一说话,肩膀就前后摇动,仿佛给自己的话语押韵脚一般。
“听他说,他是把杭州城一个土霸王给惹着了,叫什么原的织户头子。煽动了那人手下的一半织户跟他去海上,还顺带着拐走了人家的四姨娘。人家不干了,四处找他算账。那天我在村头换鸡蛋,他就突然跑来了。说是被人追杀,要在我家躲两天。”
“多少天前的事情?”
“一月前了。瑞容走了没两天的时候。那时候他跟我说这事,我也不干啊。我就说你们纪家几百间大瓦房不住,干什么住我们家那两间土坯屋子。他说,他老婆抢了我老婆和孩子,那我就该挟持他老婆的相公——就是挟持他,这才公平。”
“狗嘴吐不出象牙!”
洪子卿看看纪老爷,颇不以为然:“原话是他说,我不过照猫画虎学一学。岳丈大人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况且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单是瑞峥向来和您不合,你不知道对你也未必不是好事情。知道了就又得说自己病了叫他回家。这些日子听瑞峥呆在我家里,跟说阳明先生,我也受益匪浅。我家母鸡被他吃再多我也愿意……”
纪老爷已经气的嘴唇发青了,哆嗦着摸了身边的拐杖,“嗡”的一声就砸过来。
洪秀才一看,转身就跑。
他没跑几步就撞进了徐奉的怀里。锦绣从柳树后面出来,拧着洪秀才的耳朵:“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还不服气?出了亭子往西,是太极阁。人说是祭拜天下父母的,你滚过去给我拜拜!”
纪老爷见是锦绣,掀了毯子哆哆嗦嗦的要站起来:“锦绣,好孩子,我们家对不住你。”
锦绣上来,扶着纪老爷慢慢坐回去,笑言:“你别气。我知道这事情。瑞峥和我见过的,老早就见了。他跟我说想来见您的,可是恐怕又惹您生气,才不敢露面。今日他也来宴上了,远远的看您身子好,就才走的。”
“你甭诓我。”
“看您!我诓您做什么?诓了您,以后谁给我做主?一会儿您去问于夫人就知道了,方才她也看见瑞峥了。不信,”锦绣回头只有徐奉站在那,于是就说,“不信,您问徐掌柜也成!”
徐奉领会:“是是是,大少爷的船现在还在那几株大柳树后面拴着呢,他带着于家四公子,顺手牵走了城东李老爷的马。您看,带回散席了,是不是要赔给李家一匹,还是赔些礼金的好?”
锦绣一愣,她没想到徐奉知道的这么多,然后再一想,觉得这样的事情倒更像瑞峥干的。于是就顺着吩咐道:“叫乔五回家去,把家里的那匹蒙古马送给李家,再好好跟人说说,是不会有事情的。大不了是一匹马。”回头又哄着纪老爷问:“爹,这么着,行么?”
纪老爷这才信了。脸上的欣慰之情掩饰不住,嘴里还一个劲的怪罪:“不孝子,牵家里的马不就是了,怎么牵了客人的马。”
锦绣见他释怀,也顺着他说了两句。再关照纪老爷天冷当心着凉的话,就送他回屋里去了。送回了公公,她又回头找了个老妈子去告知瑞容一声,说洪秀才在太极阁等她。
一切都安顿好了,这才带着徐奉来了楼前席间就坐。
众人纷纷问起茶令的事情,问锦绣跑出济南这么些日子是不是为了这个。锦绣端着酒顾左右而言它。
周旋在酒肉嘈杂中,有些饿却不能吃,有些疲倦却不能歇。她强撑着笑,觉得连嘴角也有些累。
从大明湖和锦绣分别,瑞峥就诓着那于仕铭跟他往登州去。那于家四少爷于仕铭自从提亲路上逃跑以后,就一直和瑞峥挤在洪子卿家里住着,早就闷了。一听见瑞峥说东海如何波澜广阔,那海船上如何美女如云,如何海味新鲜,就颇向往了。再听说还有倭寇,心里就更是乐了开花,直想赶着去东海做回子海盗过过瘾。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即日启程,告别了洪子卿,快马加鞭赶往登州。
当时离戚大人升任都指挥佥事备倭登州已有一阵时间了。瑞峥之前与他有过几面之交,却因为自己拿不出银子来支援戚大人,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后来再听锦绣说家里的难处,他也没敢再跟锦绣提起这事。自始至终他没有帮上什么忙,所以这次来,只是想打声招呼,在军队里混两天就罢了。
就在他和于仕铭站在戚大人的府邸门前,等着一个兵卒进去通报的时候,瑞峥还觉得戚大人军务繁忙,不一定会见他们两人。所以,万万没想到戚大人竟然亲自迎了出来,还待他如贵宾。
先替他俩收拾了客房安顿妥当,又让人备了满桌子的菜肴接风洗尘。
这可让瑞峥受宠若惊,他望着满桌子的生猛海鲜一头雾水回不过味来。
“几次想请贤妹都请不大出来,想不到今天贤弟却突然造访了。荣幸之极。”戚大人言语之间亲切,以兄弟相称。
闹了半天,是仗着他老婆的面子?瑞峥这才明白一点,他想他原来不知道锦绣是这么出名的。
于仕铭没心没肺的剥着虾:“客气客气,锦绣不好请,瑞峥可闲的很,只要您一声招呼,他就会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这不,您没招呼,咱们也跑过来了。就是是想跟着大人打仗的!”
“哦吆,这可苦可吃不得,不要的好。”戚大人摆手道。
“看您说的,这不是为国效力么。想当年我们跑陕甘,出塞外,什么苦不苦的,苦中有乐就不叫苦了。”于仕铭吹牛道,“不过瑞峥现在结了婚就不大一样了,不能离家太远,要不时候一长就想媳妇。哎呦……”
瑞峥回过神来,桌子地下踹了于仕铭一脚,于仕铭呲牙咧嘴的忍着,“所以啊,杭州和陕北以后就少去了,呆在离济南近点的地方才好回家。想来想去,还是登州好。这不来您这了,就是想帮您打倭寇!”
“哎呦,想打倭寇是好事。可是要是想图个近的话,那可真是不巧了,我正不能关照了。”戚大人看他们两个一眼,颇有得意,满面红光,“不瞒说,登州海岸还算平静,我已经受命调任浙江都司佥事,守宁波、绍兴、台州三府,过些天就走了。”
瑞峥和于仕铭一听这是升官了,就赶紧起身来祝贺。海边呆的时候长了,海风吹着,戚大人的面孔更加黑红,越发显得牙齿雪白。现下高兴,露着牙笑着,瑞峥和于仕铭一阵马屁拍得他高兴。
“我要调走,可惜纪少爷又不愿离家太远去浙皖一代,要不然我还可以随时照顾着。若是非要在登州做些事情的话,戚某可给纪少爷谋个一官半职做一做。要不然,我也可委托一下我在这里的同门。”
瑞峥听了把头要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不要做官,我就是想来跟着大人做个闲人,既然是浙江有倭寇,大人要去浙江,那我自然跟着去浙江。”他给于仕铭翻着白眼一边嘟囔:“去浙江。大人您什么时候走?”
戚大人没回答,只是与于仕铭相视一笑:“那岂不丢下贤妹一人在济南?”
“大人不要小瞧了贱内,她不在乎这些的。”瑞峥说着,回头跟于仕铭做了个要打他的动作。
“我怎么敢小瞧她?鼎鼎大名的程锦绣,她捐船给我后,我是心里感激都来不及呢。”
瑞峥正跟于仕铭打闹着,听见这话那双手张在空中,就愣了。
“捐船?谁?我老婆?程锦绣?”
戚大人讶异:“你不知道你们纪家为国捐船的事情么?”
瑞峥半张着嘴,摇头。
戚大人也觉的这事情真是有意思,便把在客栈时候锦绣许诺他海船的事情说了。“当时我也不知道她已经嫁给你了。后来,待她那船过来,我才看见那船上有着纪家的字号,是纪家的船。再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你们两家结亲家喜了。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原来贤弟竟然不知道这些事情?”
瑞峥呆着,摇摇头。
于仕铭问道:“那船是海船么?”
“自然。”
“我常听人说,海船庞大,里面有房屋睡觉吃饭,明天大人可否让我们去见识见识?”
瑞峥在一旁,魂不守舍。戚大人想起当时自己和程锦绣说话的情景,猜他们夫妻大概是有些别扭的。别人的家事也不方便多问,他便回头跟于仕铭说起了话。两人说起海船的模样大小功性来。
瑞峥望着满桌子的海味怎么也吃不下去,戚大人和于仕铭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见。
当夜在戚大人处住下。离着海近,房间里能听见海风呼啸的声音。
瑞峥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那女人的音容笑貌频频的出现在他脑子里,抓也抓不住,挥也挥不掉。他是不该走么?衬着月光,他张开自己的手,那里面似乎还存着她的余温。
他坐起来,踱步到窗前。开了窗子,吹来的风再冷,也不能让他澎湃的情绪冷静下来。
他一生都喜欢离经叛道的女子,见了刻板保守的他总是要躲开。
从前,他总是以为青楼里的女子最不拘常理,放纵天性。程锦绣这样的女人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是死板没有乐趣的。他追求自由逍遥的,风流快活的日子,这样的日子有湘佩那样的女人相伴最好。
然而现在,他已经渐渐度过了那个年少轻狂的年纪,他这些年行走大江南北,表面上依然是风流逍遥,但骨子里却已经稳重了起来。看事情,也比以前更明白:其实,那最不拘常理放纵天性的女人们,是最低眉顺眼的,她们要跟着银子走;而这个苛刻保守的女人,有些时候却是会做出不拘常理的事情的。比如她行走于商场,与男人们争高下;比如当纪家还陷于水深火热的时候,表面上是事不关己,私底下确实早早就捐了船的。
她才是最离经叛道的那一个?
窗外黑暗的海水翻打着白浪,他想起她的种种好,且越想越好。最后凭着自己的情感给锦绣添了一些本不具备的色彩。
其实,她不过是个商人,她捐船也是等于与戚大人做了笔买卖的。她不具备大爱大恨,她的一切皆从最实际的柴米油盐中出发。她生来实际且世俗,不浪漫。
她与瑞峥不相同,因为不相同,所以被瑞峥想的更美好。
他是一个如此浪漫又乐观的人。面对广袤的海水,他止不住的澎湃,一次次被心里的程锦绣牵扯。
今年的新雪来势凶猛,纷纷扰扰从早下到了晚。
吃过了晚饭,姑嫂三个都聚集到锦绣的屋子里来说话。她的屋子大,炉火旺,瑞棋平时最爱往这凑,今天瑞容也提着她的针线篮子来凑份子了。她对锦绣指指瑞棋,意思是要她探探瑞棋的口风。
照旧是一件半旧的绿毯子披盖在身上,照旧是一杯铁观音捧在手心,锦绣靠在罗汉床上,不动声色。她静静想了一会儿,瑞容缝衣服扯线的声音便开始急急的催促她。
瑞棋生性敏感,看锦绣和瑞容来回的几个眼色就明白了那意思,脸红起来,只好低头佯装描花样子。
给锦绣打暗号,锦绣也只是靠在那里笑。瑞容见锦绣不说话,只好自己开口:“你看,好在于家几口人已经回去了,要不然,这场大雪可有够她们娘仨儿受的。这路还不知道多么难走呢。”
锦绣接过话:“是呢,她们受罪不说,少不了又要顺走咱们家几条好毛皮。”
“人家不还带来了几筐枣子了么?”
“几筐烂枣就换来在咱家的吃喝玩乐?也太便宜了。”
瑞容跺脚,锦绣逗着她乐。
“小气就是小气,又不差咱们说她。给瑞棋挑婆家得挑好的,不能闭着眼睛乱夸一通,不是我说,既是提亲,那于家四少爷怎么不亲自来?我看他也配不上咱们家瑞棋。”
瑞容说道:“那可也不是,嫂子没见过,我小时候可是见过于仕铭的,那风度和学问跟瑞峥有三分像,是个可托付的人。”
一听像瑞峥,锦绣就翻白眼:“那就更不可靠了。”
“嫂子!”
见瑞容气了,锦绣才打趣道:“我没见过就不行。除非他自己来提亲,叫我给从头到脚好好看过了,那才算。不然谁知道他现在什么模样,万一这些年长了麻子你们也不知道。”
瑞容低头咬断线,怪嗲的朝地上呸了一声,那线头湿嗒嗒气呼呼的落地。她抬头朝瑞棋说:“你到是吱一声啊,自己的事情还得自己拿主意。”
瑞棋抬头笑:“我听嫂子的!”
“哼,我知道你们俩亲近,得了得了,我真是白忙活了。”
锦绣看了,朝瑞棋使个眼色,瑞棋笑着去哄瑞容,姐妹俩一阵嬉闹。锦绣看着也跟着乐,乐着乐着,就想起了锦英。瞥一眼桌上那封程家来的信,琢磨着要抽些日子回家去看看了。
已经十一月,她也不是那么忙了。吴掌柜从西安后就差不多是年关结账的时候了,她就得算年终的账目,来年绸缎庄的事情也得操操心,在这之前她正好回趟家。想从杭州回来她还没回去过,是有些日子了。
青朦朦的天光越发暗淡,桌子上的油灯忽明忽暗,招娣来剪了一剪子。
锦绣有些乏了,瑞容便收拾了东西,拉着瑞棋走。锦绣没多留,外面雪没停,就叫招娣撑了伞送她们回屋。
姐妹俩走了没一会儿,锦绣刚刚要躺下,就听见了门外有人一路跑来,接着是哐啷哐啷的砸门声。
锦绣急忙起身,琢磨着是不是瑞容忘了什么布头线团。
拉开门,一阵凉风夹杂着白雪的香灌进屋子里。
他那两条眉毛本是皱着的,随着她拉开门,他的眉眼就像拉一把折扇那样,次第打开,节节舒展了。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
“锦绣!”
锦绣嘴唇微张,不知如何回答,冷风扑面过来,她适时的低头打了个喷嚏。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人已经退到门外去了,且给她掩好了门。
“病还没有好?”他隔着门大声问,还掺着扑簌扑簌拍衣裳的声音,大概是在清理那些身上的积雪。
“怎么这么问?我没有生病。”
“不是重风寒么?”
“我身子一向很好的。”
拍衣裳的声音停下来,然后听见他咬牙切齿的说:“老狐狸!又骗我!”
“爹说的?”锦绣探身问道,他打开门进来,胸膛差点撞上她的脸。
锦绣一阵脸红,瑞峥却没事儿人一样越过她,抓起桌上没凉透的茶水咕噜咕噜喝了个够:“他怎么知道我在登州的?要知道,他常年说自己要病死了,我哪会信?但是这回说你要病死,还是头一回。我就且信一回,结果,”他啧啧嘴,“上当了。”
“那日百日宴上洪秀才来给你爹抓着了,就把你的事情说了说。”
他回头,看锦绣的样子,“你是要睡了?”
“是。”
“那你睡吧。”
“那你出去啊。”
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的无奈:“不,没人知道我回来,我在你屋子里呆一晚上,明天天一亮,就走了。”
看锦绣没动,他又劝:“你睡你的,我一点都不吵。放心。”
他为人就是这般不着调,什么离谱的事情在他那里都是吃饭喝水一样正常,锦绣早就知道,于是没再理他,自己上了床睡去了。
瑞峥坐在外面好一会儿,确定锦绣是睡着了,他才起身,绕过绘着山水的紫檀木小屏风,走到她的床前。
她脸朝外侧身睡着,呼吸均匀绵长,面容沉静。他站在她床前看她,他似乎是第一次好好的看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