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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忘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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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过后,山河满目疮痍,那恶鬼怨鬼更是遍布大地,阴煞之气直冲天际,险些掩盖了紫微星的光芒。
云忘归离开纯阳近三年,那葫芦里不知道消了多少恶鬼的魂魄,符箓画阵,更不知渡了多少的孤魂。超度幽魂,本是云忘归的职责所在,不管那些野鬼的意愿如何,总是要送入地府轮回的。深得纯阳道术真传的云忘归极少有失手的时候,可偏就在近些日,她也陷入了麻烦中。原因无它,逢上了一只《野鬼录》上没有名姓的鬼。
只要是个鬼,总有些危害的。秉着一股不知道哪里学来的道义,云忘归动了手。可谁知道那个野鬼也是有后台的,别说是城隍庙的神,就连阴司也来人说情,这着实是一件异事。
云忘归偏生不信这个邪。她还没有去找那女鬼呢,她却自己送上门来了,只不过那时机委实不太妥当。
坐在了屏风上的女鬼,吊儿郎当地望着浸在浴桶中的人,啧啧几声叹道:“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不能瞧的?你怕什么?”
云忘归想了想也是,她从浴桶中跨了出来,又摇摇头说道:“不,我是女人,而你是女鬼。”
水珠顺着云忘归的如同莹玉般的肌肤流淌,潮湿的发丝贴在了微红的面庞上,似朝霞映雪,女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云忘归,叹气道:“玲珑娇躯,倒是白白的藏在了道袍下,可叹,可叹。”
云忘归微微一笑,她已经拿到了长剑,张贴的符箓无风自动,她已在这屋中布下了阵法,看这女鬼还能从哪儿寻找帮手。动手前,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乱世中贫苦人最幸福的死法。”女鬼眸光幽邃,从屏风上跃了下来,低低地哼着歌。
“老死的?”云忘归应道,又摇了摇头,“瞧你这样子死时应该很年轻,这一身装束,分明是万花谷的弟子。”
“饱死的。”女鬼淡淡地应道。
饱死?不如说是撑死的,于乱世人而言也真是够幸福的。云忘归眨了眨眼,说道:“想不到想来风流蕴藉的万花谷子弟,死相竟是这般——”
“怎么?雅人不能有俗死?”云忘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女鬼打断了。她翻了个白眼,又说道,“地府《野鬼录》上没我的名字,你就算抓了我也不能将我送入轮回中去,你就别白费力气了。要我从这阳间消失,除非是你将我打的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也便是再也没有轮回了。除非是戾气化不去的恶鬼,不然云忘归不会下此狠手。面前这噙着一抹悠然笑意的女鬼已经死去多年了,可是她身上的鬼力极为纯净,不见一丝恶。云忘归想了想,说道:“你葬在何处,我帮你迁坟吧。”坟迁了,魂也就跟着走了,云忘归心中念着,一抬头便对上了女鬼似笑非笑的目光,似乎心底事都被她看穿了。
“你知道这儿是哪里么?”女鬼勾了勾唇角,问道。
“枫华谷战场,这儿鬼气最重。”云忘归应道。
“那千千万万的尸骸中,你怎么能找到我?”女鬼又问。
撞入了女鬼的眸中,云忘归一怔,眼皮子剧烈跳动。
只不过是一只女鬼,有什么勾人之处?心中暗暗地啐了自己一口,她应道:“你带我去不就行了?”
女鬼沉默了许久后,一声轻笑,她道:“不巧得很,我也不知自己在何处。”
云忘归眸中蕴着怒气,可也不好发作。她撤了屋子边的阵法,横了女鬼一眼,赌气般跑出了屋子。只留下女鬼一人望着她的背影轻轻一叹,酝酿了几点泪光。
战乱中,或死于兵刃,或死于病痛,或是自尽……这年纪轻轻的撑死的实在不多。她的魂在这里,她的尸身总不会离得太远。云忘归拧着一股劲,非要将女鬼的尸身给找出来,一柄用来对付邪灵的长剑,反倒是成了铲子,这屋子周边都被她挖出了大大小小的坑。
云忘归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坐在了坑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阴云聚拢,下一瞬间就落下了豆大的雨点,将她浑身浇的湿透。
女鬼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把破伞。
“你不想入轮回吗?那儿才是你的归宿。”
“不愿。”女鬼摇摇头,目光穿透了雨帘。
这场急雨一扫往日来的阴霾,迎来了一道晴日,也迎来了纯阳山上的道子。云忘归垂眸,耳尖发红,似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羞愧。
“忘归,这是鬼,她不能存在世间。”
“可是师父,她没有害过人。”
“没有害过人,她也是鬼。”
云忘归再也没有见到女鬼了。
心头反倒充盈着一种怅然若失。
她在各地来来往往数十年,她收了不知多少孤魂野鬼,她还是原先的样子。
她的修为已经趋于大圆满了。
偶然间再路过枫华谷的时候,她又想起了那个连名姓都没有留下的女鬼。
曾经住过的老屋子已经破败不堪,四面都是灰尘与蛛网。
“我到底活了多少年?”云忘归心头冒上了一个疑惑。
她在这破败的小屋中做了一个梦。
女鬼哪里是撑死的?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她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救活一个濒临绝境的纯阳道子。那掩在了紫衫中的身躯,到处都是创伤。
女鬼的名字是被纯阳道子抹去的,阴司与城隍神不过是瞧在道子的面子上保她罢了。
女鬼不入轮回,她在等待一个人罢了。
她没有等到,那纯阳道子就被自己师尊带回去了。
云忘归拭去了额上的冷汗,她忽然间读懂了女鬼常唱起的歌谣。
身迷心亦迷,云归何忘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