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埂峰下》封刃作书

18、归来

　　我要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我无数次听到了这个声音在我耳旁回响。
　　枫华谷的枫叶林，像是天策府黄昏时候的云霞，热烈中含着些许苍凉。
　　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不敢回到那个地方，我怕看到一片断壁残垣，我怕看到看到无情的烟火和累累的尸骸。
　　我在枫叶林中游荡，我的长枪埋在了泥土中。无字碑文被经年累月的风给吹裂，而长枪上的红缨也在泥土中逐渐地腐烂。
　　“嘿，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拎上一壶酒来拜祭你？”
　　“你的夫君呢？”
　　“你的朋友呢？”
　　野鬼抓了抓脑袋，又嘿嘿地笑了一声道：“我忘了，你是女将军，你没有夫君，你的朋友都战死了……”
　　野鬼叹息一声飘远了。
　　他真的忘了很多的事情，比如他就是我的朋友。
　　比如是我吞噬了他的尸骸与记忆。
　　一片红枫叶落了下来，被风吹远了。它落在了一辆路过的马车上，被一个嬉笑的小孩子捏住，它走远了。
　　我是不是也该离开这片枫叶林去寻找我的归属？
　　“你要回来，我要你回来，你就一定要回来。”
　　那道呼声越来越清晰，我甚至能听到那急促的喘息与小声的哽咽。
　　我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我只是跃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有两个姑娘在说着悄悄话。
　　她们手腕上的银饰在叮叮当当的响。
　　五毒。
　　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心像是被刺了一剑。我捂着胸口，忽然间又想起，我没有心，我也没有身躯，这是从何而来的疼痛感。
　　马车停在了女娲塑像前。
　　我也停在了那塑像前，怔然地望着那盘起来的蛇尾，蓦然从眼前掠过的画面，像是蕴藏着我千百年的记忆。
　　从悬崖坠落。
　　被沧海淹没。
　　……
　　潼关战场的厮杀，万箭穿心的痛楚，是我最后的记忆。
　　我一次次死去，一次次醒来。
　　而画面中的人，则是维持着她那哀戚的面容，维持着她不老的容貌。
　　女娲族。
　　曲……连城。
　　零碎的画面，拼凑成了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脸上冰凉一片，可是鬼，怎么会有眼泪呢？
　　我是谁？
　　五毒的祭坛边，像是装着一池子的血。
　　我又看见她了。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那无穷无尽的哀戚。
　　“连城。”
　　我呼唤她的名字。
　　就像过去的千千万万年，她亲昵地叫唤我名。
　　她转过头来，她看见了我。
　　我的手穿过了她的面庞，我已不能够触碰她的脸，但我知道从她眼角滑落的泪水一定是冰凉冰凉。
　　“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明明知道，在过去无数次的轮回中，有千千万万个我会为你而死；在此后的轮回中，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为你而死，你为什么还要觉得难过？”
　　她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我。
　　我看着她笑了。
　　那我又是为什么难过？
　　每一次的相逢都是以死别作为终结。
　　“连城，我回来了。”
　　可是我的回来是为了最终的告别。
　　我如何能够让她再承受我一次又一次的离去？
　　战场上的戾气不洗净，我便无往生之机。
　　有戾气的野鬼，最终会落入恶鬼道。
　　“连城，女娲一族，眼中还有苍生。”
　　在我彻底沦为恶鬼之前，我还要吞噬一个人的记忆。
　　没有记忆，就没有了痛苦。
　　“我要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我又一次听到了这话。
　　灯下。
　　是她缝补的战袍。
　　是她擦拭的银枪。
　　是她求来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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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在她心中落下痛苦。
　　是我一次又一次背离她而去。
　　我的离开，是为了归来？还是归来，只为离开？
　　我不明白。
　　曲连城，这一次，我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