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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鹧鸪 ...

  •   回官驿的路上,桓岫一言不发,宋拂跟在后头,也实在不知能再说些什么。
      说她不是早就躲树上的,还是一切都只是误会?
      直到回了官驿,桓岫回房,宋拂小心在后头跟了一路,见他屋内烛灯未熄,忍不住站在檐下发了会儿呆。

      官驿里没都护府那般高的树,望着天,一眼就能瞧见清亮的月色。
      宋拂杵在屋檐下,呆愣愣地看了会儿天,直到背后屋内熄了灯,这才轻着手脚,小心翼翼地回房。
      她自认是个谨慎人。这么些年来,还从未犯过什么错,出过什么纰漏。可兴许是今夜的事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地方,要不然也不会教人几句话,就戳了个大窟窿。

      宋拂想着,轻轻叹了口气。
      好在人并不打算同她较真,也没逼问原由,不然她还真不好说实话。难不成要学六殿下那样,说一声心有思慕,所以蹲树上偷窥?
      这话说出去,萧秉瑞信,乔都护信,他桓岫显然是不会信的。
      若是再教人传回关城,她阿兄怕是要拿起棒槌追着她打了。

      宋拂这一夜,忐忑得难以入眠。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摊了多少张煎饼,床榻捂热了半边,很快又凉了另外半边。偏偏外头的月色不错,照着那能映出光亮来的积雪,教人夜不成寐。
      这厢宋拂在床上忐忑不安,那头的桓岫,自熄了灯后,便照着往日的习惯上了床,才沾枕头,便闭眼睡去。
      或许是因夜里在都护府多少喝了点酒的关系,这一夜,他梦见了许久未见的人。

      那小小的,香香的一团坐在他的腿上,案上平摊着宣纸,稚嫩的小手握着笔,画下模样滑稽的小鸟。
      转念,却又是一片殷红,他挑开了鸳鸯戏水的红盖头,盖头下,是张被团扇轻轻松松就能遮盖住的脸。
      可他握住那双手放下团扇时,却只能见到白茫茫的一个人影。
      至于长相,似乎已经泯灭于记忆深处。
      就连声音,也再难回忆起。

      这一场梦,断断续续的,没开始,没结尾,竟就这样一会儿有,一会儿无的梦到了天明。
      房门外,能听见积压在树上的积雪,被人轻轻一碰,砸到地上的声音。桓岫躺在床榻上,睁着眼,脑海中满满都是昨夜那多年未见的人儿。
      他坐起身,披上外衫,打开了出行时随身带着的行李。

      他这趟离开永安,带的换洗的衣物并不多,行李之中最重要的是几本书,多是记载了他前几年在番邦时生活的所见所闻。他还未写完,便随身带着,以便想起什么,再往里添加进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物。

      桓岫从行李中摸出样东西。只轻轻一动,就会听见清脆的响声。
      这是串铃铛,铃铛有些磨损了,不再有最初的光泽,就连声音听起来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清脆。铃铛上,有磕坏的凹痕跟黑点,伴着他在番邦那些年经受的风吹日晒,带着岁月的风沙,印刻其间。
      铃铛上面,还连着一只已经毛边的锦囊结,原本的模样已经被摩挲地快看不出来了。

      桓岫握着锦囊结,垂下的铃铛轻轻晃了晃,细碎的声音轻轻的,应和着房门外的脚步声。
      “桓郎君可是起了?”
      隔着门,有小吏低声唤道。
      桓岫朝紧闭的房门瞥了一眼,收好铃铛:“何事?”
      小吏回:“六殿下回来了,正在前头公厨,说是要等桓郎君过去,一道用早膳。”

      宋拂这一觉,直到天将明,才堪堪睡了过去。可才闭眼没睡多久,前头廊道上行来走往的声音,便教她实在躺不下去了。
      阳光有些明媚,一改前几日阴沉沉的天气。宋拂翻了个身,面朝房门,睁开眼出了会儿神,又翻了个身,打了个滚,最后还是坐了起来。
      屋子里没炉火,连汤婆子也无。她一坐起身,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门外头兴许又是洒扫的小吏,扫帚刷刷的声响,一点儿也不轻巧。
      她瞥了眼房门,隔着糊了纸的窗看了看亮堂的阳光,下床穿上衣裳。
      昨日在都护府,宋拂得了乔都护的应允,只今日使臣一行人护送小公主棺椁出落雁城后,她便能自行回家去了。
      好在乔都护和使臣都没再为难她,也免她还得在城中不知留上多少日。

      下了床,宋拂简单地洗漱了把,扭头看了看挂在架子上的氅衣,轻轻叹了口气,回头擦把手,开始收拢自己带来的行李。
      宋拂自入仵作行后,出门在外,带的最多的东西,一是换洗衣物,以免回家时身上会沾染到不干净的血污,二是随身的藤条箱,那里头装的都是她做事时用来吃饭的家伙。
      藤条箱里的东西都摆放整齐。她随手叠好衣裳,放进布袋中,手一挥,眼角瞥见什么东西,轻飘飘地从袋子里飘了出来,就落在她的脚边。

      宋拂低头去看,弯腰拾起。
      是一方锦帕。
      安西都护府一带,因远离江南,这里织锦极少。这方锦帕,从色泽上看,已用了不知多少年,可平平整整,不见褶皱,亦瞧不见破损的地方,俨然得到了极好的呵护。
      宋拂展开锦帕,低头吹了吹上头沾上的灰,手指抚过锦帕一角绣着的,已经褪了色的鹧鸪鸟,难得弯了弯唇角,重新将它收拢好,放回了袋子里。

      她提着东西,开门踩上廊道,甫一抬头,便看见了正从不远处经过的桓岫。宋拂登时想起昨夜的事,下意识地想要退回屋内,关上门躲上一躲。
      可该来的总是要来,桓岫显然已看见了她,当即停下脚步,声音不轻不重,将人喊住:“宋娘子。”
      宋拂硬着头皮,快走两步,到人前双手往前一推,躬身行了一礼,嘴里恭敬地道了声“桓郎君”。
      “宋娘子要走了?”
      “昨日都护应允,今日送走小公主后,小的便可自行回关城。再者,城中还有六殿下和桓郎君在,鸿胪寺的大人也在此地,想来是用不着小的了。”

      她说完,又忍不住客套了番:“小的兄嫂平日无旁兴趣,偏爱酿酒。郎君若有兴趣,不妨来关城,小的陪郎君畅饮几杯。”
      桓岫颔首。宋拂心下松了口气,迈开了步子便走。脚步飞快,似乎生怕桓岫从后头跟了上来,再问昨夜爬树的事情。
      她走得匆忙,丝毫不知,身后桓岫看着她的背影,出神了许久,直到萧秉瑞再遣了小吏来催。

      护送小公主回予弥国的一行人,一大早便出了城。宋拂心急火燎地想要回家,自是没顾上去公厨吃饭。
      驿官代乔都护给了她一袋酬劳。轻轻一晃,声音有些零碎,多半是叫驿官自己私吞了不少。
      宋拂心知肚明,也懒得去追究,收了酬劳便去街市上找车马行。

      她前脚刚走,后头因吃了口公厨的饭,没能下咽,便拉着桓岫出去找酒楼用早膳的萧秉瑞,便也走了出来。
      公厨的饭菜再怎样,也比不上外头酒楼来得好。予弥国的使臣倒是吃得毫不介意,可萧秉瑞却是吃过一次之后,再不愿碰。
      落雁城中的酒楼,做不出像烧尾宴那样奢侈的筵席,可能叫人赞不绝口的好菜也不少。
      萧秉瑞寻了家酒楼,一进门,便被满脸笑容的老板迎上了二楼临街的雅座。

      兴许是因开在边塞之地的关系,这家酒楼从门口的牌匾青幌,到二楼的雅座,看上去都与萧秉瑞心目中的“风雅”二字绝无关联。可一进门闻着的菜香是真,他饿得慌了,倒也不在意这些,张口便点下数道菜。
      “这酒楼的饭菜也不知味道如何。出来这些许日子,我有点想咱们永安的厨子了。”
      “御膳房的厨子,才是你最想念的。”

      桓岫倒了杯店小二送来的茶水。有些苦,但并非不能下咽。比之过去几年在番邦,偶然才能得到的一小包陈年茶,已经是极好了。
      萧秉瑞嗤一声笑:“御膳房的厨子,做得都只合父皇的胃口。”他懒懒地往边上窗子一靠,眯起眼,“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去关城。小骗子她嫂子,做得一手好菜,比之酒楼的水准,丝毫不差。”
      桓岫没搭理他,只抿着茶,视线远远地落下街道上。

      宋拂出门时,是两条腿走出去的。官驿内的车马不能随意出借,原本乔都护那儿还能派人送她回城。偏偏都护府的车马被夫人们调走,宋拂也不好再麻烦乔都护,便拿了酬劳想自己上街雇辆马车回家。
      马车没寻到,倒是给她寻到一头贱卖的小毛驴。小是小了点,却并非不能骑。再者,一比价钱,竟不比雇车贵上多少,索性买下这头瞧不出什么毛病的驴子,哒哒哒往城外骑。不巧,正好从酒楼底下经过,看看被桓岫和萧秉瑞看了个正着。

      “噗——”
      萧秉瑞一个诧异,喷出一口茶水来,偏过头单手指了底下径直过去的一人一驴,看向桓岫:“这是那个小骗子?骑驴?”
      永安当地骑马者比比皆是,骑驴的也有,却不是萧秉瑞这样的皇子能轻易遇上的,自然觉得诧异。
      桓岫见多识广,自是觉得他太过大惊小怪,对此毫不惊讶。

      “她倒是同这驴子投缘,一样的驴脾气。”
      看着那一人一驴走得只剩下一个黑点,萧秉瑞连连啧舌。见桓岫仍看着外头,忍不住凑趣道:“仲龄,我怎么瞧着你似乎对小骗子尤其上心呢?”
      桓岫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萧秉瑞嬉皮笑脸:“仲龄,我看你是千年的铁树开了花,春.心动了吧。”

      他的脸凑得近了,被桓岫毫不客气地推开。
      萧秉瑞也不在意,笑得快直不起腰来,街上有叫卖声传来。听着倒是字正腔圆的汉话。萧秉瑞循声看去,是个担着两筐禽鸟的商贩,一副同旁人完全不一样的打扮,一看就是从外地来。
      有人询问筐子里装的是啥,那人搁下扁担,道:“鹧鸪。好吃的很,客官要不来点?”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筐子里叫声一边,还有翅膀扑棱的声音。

      鹧鸪在落雁城并不常见,就是酒楼也鲜少会进这等禽鸟。一是怕味道不知好坏,二是怕日后生意做成了,难以供应。
      萧秉瑞在永安尝过鹧鸪的滋味,当下就要喊店小二去底下挑几只送上来。桓岫这时候却站起身来道:“我去去就回。”

      去哪儿?
      萧秉瑞有些不解。等到在商贩边上瞧见桓岫的身影,他差点惊得摔了手里的杯子。
      直到店小二提着几只肥美的鹧鸪上楼,萧秉瑞瞪眼看着同样提着鹧鸪,却是仔细问过公母及饲养方法的桓岫问:“桓仲龄,你是疯了不成?”

      桓岫不语,只吩咐店小二送些水米来,这才落座,吃起饭食。
      萧秉瑞的脸色却一改之前的吊儿郎当,阴沉地入天边隐去阳光的浓云。
      “桓仲龄,你当真不打算回永安,就留在这里养鹧鸪了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鹧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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