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民国］》青耕君

7、第 7 章

　　成衣店的衣服在苏烟眼前一遍遍过，她边走边挑。满眼望去，花红柳绿的颜色，款式却千篇一律，并没有什么不同。
　　有时候衣服就如人的皮，披上什么皮，就是什么样的人。花红柳绿的衣服，千篇一律的人生。穿同一台缝纫机踩出来的普通衣服，就有人能把生活过的有滋有味。
　　她不行，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日子是越活越没劲。
　　苏烟穿着简陋，成衣店店员没把她当成个重要客人，垂着眉眼自顾自伏在柜台前拨动算盘，那个算盘看起来比她有趣。她都想去买一个。
　　旗袍、长衫、短褂、大衣。苏烟摸着旗袍衣裳料子，耐脏耐洗的麻布棉布。这里是没有丝绸衣服的，能穿得起丝绸旗袍的都去量身定做，用不着买成衣。
　　她有一件豆绿色绣迎春花旗袍，有一件满花枝暗纹白底褂子。逃荒的时候不方便带，当掉了。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那件衣服，她穿着很好看呢。
　　苏烟心里叹着气，把手指从旗袍上拿开，挑了一件素色男式长衫。试着合适，便前去结账。
　　镜子映出她整个人。
　　她摸了摸头上——头发今早找剃头匠梯修理了一下，到底还是舍不得自己那头好不容易长长的秀发，让剃头匠给留个中分，乌黑厚亮的头发从脸两侧垂下，将将落到肩膀上。
　　看着像新式女学生喜欢剪的齐肩短发，可到底不同。
　　出成衣店门就穿的这身素色长衫。
　　她现在还住在醉仙楼旁的客栈，客栈名叫卧仙，一醉一卧，正相呼应。听着挺雅的，
　　一路走回卧仙客栈。
　　林家两个小子百无聊赖的守在卧仙客栈门前，一蹲一站，看着像两尊瘦弱的石狮子。
　　林飞蹲在地上，头一点一点的，像是睡着。林云猛地摇醒他，一边仰头笑，跟苏烟问好：“姐、姐姐，好。”
　　她对他们有着年长姐姐对弟弟的好感，笑盈盈的打招呼：“林云，林飞，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林云把林飞推到地上，他从地上爬起，灰头土脸的醒了。也笑：“苏烟姐好。”
　　没心思问他们怎么知道她是女的，这两个小孩看着一个跳脱，一个结巴，小人精着呢。
　　苏烟替他拍衣服上的灰尘，扑打扑打，尘土飞的到处都是。她忍不住抱怨：“你这衣服多久没洗了。”
　　林飞脸红，跳着躲开苏烟拍他衣裳的手，满脸不好意思：“这破衣裳，拍不拍一个样。”
　　林云冷静的“啊”了一声，两只手拢在袖筒里，点头赞同他的话。
　　林飞猛地一拍脑袋，说：“忘了正事！宗大人要我们来找你，说他朋友家遭了灾，被鬼入了，要请你去除鬼！”
　　今儿上午，宗宅管家宗洛差人去找前天来的那个高人。林飞和林云听见，仗着苏烟一开始是他们两个领进宗宅的，抢着领下这份差事。
　　他俩平时玩的好的小哥们全都帮着找。他俩也不知道苏烟到底去了哪落脚。一路找人，林云趁他哥不注意，顺手买了小包冬瓜糖，此时在袖子里揣着。
　　他暗中捏了捏，糖有些化掉了，粘成一团，没法拿出手。

　　苏烟笑说：“那就去吧。”
　　林飞兴冲冲跑前头带路。
　　有生意来，苏烟没道理不去的。
　　至于宗尚主......傻子都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苏烟低头看着鞋面，布鞋子，千层底好走路，平头百姓多穿布鞋，图的是一个省钱实用。
　　军阀门第太高，她攀不起，若进去了，怕是连骨髓都给嚼干净。
　　“那就去吧。”
　　苏烟一句话说了两遍，转头看见林云静静看着她，袖着手。林飞早兴冲冲跑前头带路去了。就他们两个落在后面。
　　看林云没有要走的意思，苏烟牵起他的手，笑说：“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她手心很暖和，林云盯着他们两个牵起的手。眼珠若有所思转了转。
　　“啊。”
　　他是个小结巴，平时尽量不说话，免得惹人笑。张嘴哼哼两声，算是答应。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林云比苏烟矮一个头。
　　在家里，苏烟是个长姐的身份，看着他们俩，有时就不免很惆怅的想，若是她的弟弟妹妹还在，大约也能长这么高了。
　　......
　　宗尚主今天穿了件黑色长衫，衣裳边用金线绣修竹，看着英姿挺拔，长身玉立，很有精神气。
　　宗宅厅堂是个西式装修，富丽堂皇。
　　宗尚主端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放在膝头，止不住抖腿。
　　这绝不是紧张，这辈子，提枪杀人，上马作战，从没使他紧张过。他所凭的是一股豪气，单就在凶狠贪恶的军阀堆中杀出自己的名声。
　　见小小一个苏烟，并不能让他紧张。
　　他吸一口凉气，气沉丹田，总算使自己的腿安静下来。
　　温良暗笑他。他饮茶，眼镜上沾了雾气，从怀中掏出手帕来，细细的把眼镜擦亮。

　　苏烟来了。
　　宗尚主隔了两天后，第一眼见到苏烟。看她明显比上次见面要精神很多，心里不免有些宽慰。只是脸庞和身体依旧没长什么肉，颈子是天鹅颈，瘦削肩膀，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得很。
　　苏烟见人是个笑模样。
　　她拱手道：“宗大人好。”
　　从素色衣袖里伸出的一截白皙手腕，比玉如意都要脆，他手掌仿佛只需轻轻一捏，便会断，或是留下红印。
　　“好，好。”
　　他舌头似乎在嘴里打结，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脑袋却突然灵光，觉得苏烟这身衣服，实在太素净。
　　长衫也有长衫的好，她穿的单薄，走路时腰肢似柳，躯体在衣衫下虚虚实实。
　　他平时出入宴会，那些夫人小姐穿的华服，带的珠宝，哪一个都是满身的流光溢彩。
　　他在脑海里把平时见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女衣服往苏烟身上套。每一套都合适她，每一套都不适合她，苏烟名字中有一个烟字，那是缥缈的，淡薄的烟，她适合素。
　　宗尚主陷入一厢情愿的单恋妄想之中，不可自拔。
　　还是苏烟先说话。
　　“听说宗大人找我，是要我为您分忧？”
　　“是，这边这位是温良，温家的公子。”宗尚主一指温良，他简直不敢看苏烟，继续说：“他家里出了个女鬼，劳烦仙姑出手解决了，必有重酬。”
　　“是，看在宗兄的面子上，酬劳必不会少。”温良笑吟吟的暗中打趣宗尚主。“还请这位......”他做出请教的样子。
　　“我姓苏，苏杭的苏，名烟，烟花的烟。”
　　“苏烟，真是个好名字。”
　　“还请苏小姐移步鄙宅，去看一看情况。”
　　“岂敢岂敢。”
　　两人互相恭敬，倒是把一旁的宗尚主当成陪客。
　　及至坐车去温宅时。温良留了个巧，自己最后一个进车，苏烟无论如何也得和宗尚主挨在一起坐。
　　苏烟是人生第一次坐进汽车，满眼止不住的新奇。宗尚主看她高兴，自己也莫名其妙的高兴。
　　一行人坐汽车里，宗尚主坐的端正，他右侧是苏烟，张望着车里，很是新奇。
　　车子行驶颠簸，摇晃，他和她时不时腿碰腿。
　　宗尚主把长腿收拢，这样车内空间宽裕一些，他们便可不必碰着腿。他却有些怅然若失，咽了一口口水，装作不在意，又把腿叉开。
　　宗尚主从来不觉得男女之间可以有什么长久事，以前认为，两人在一起，总是一个捉弄另一个，分分合合，不过是玩。
　　见了苏烟，他才尝到了恋爱的甜头，苏烟并没对他有感觉，这便是单恋，于是甜头中混杂了苦涩。
　　人生中初尝这般酸甜，宗尚主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盯着他与苏烟不断接触的膝头，轻轻地触碰，又轻轻地分开。
　　温良看他俩看得有趣，简直像在看一折戏。
　　车内除却司机，这大好年华的三个青年人，各自怀心事。
　　温良抿嘴，笑得斯文儒雅，打破了车内小小的寂静。“苏小姐是头一次坐车吗？”
　　苏烟微笑，语气中含着对新事物的新奇：“这机器真不可思议。从前，我单坐过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奇的东西就一样接一样。春笋一般冒出来了。”
　　“时代进步的飞快，像苏小姐这般的女子，若不能好好享受新时代的便利，那便是太可惜了。”
　　苏烟笑说：“哪有会常有像今日这样的机会呢。”
　　“若是不嫌弃，苏小姐可在我宅中住下，家妹和苏小姐一般年纪，我看你们一定会很投缘。”
　　“我是江湖人，走阴阳道，恐怕不方便。”苏烟礼貌拒绝。
　　温良越过坐中间的宗尚主，和苏烟这厢说的欢快，却见宗尚主扭头瞪他，一脸凶相。
　　“仙姑说的对。和你妹投缘的多了，你那些花儿朵儿，不都和你妹‘投缘’嘛。”
　　宗尚主咬着牙笑。转过头，对苏烟笑的温柔，笑意中寻求她的赞同：“你说对不对，我这兄弟，就是个花花公子。”
　　苏烟不了解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微笑。
　　面对好友这般在佳人面前毁坏自己名声。温良叹一声，从鼻梁上摘下眼镜放进口袋，安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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