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民国］》青耕君

1、第 1 章

　　苏烟饿得不行，摸着自己肚子，空瘪瘪的，没有一点食在胃中，五脏庙灼烧得像是要造反。她躲在一间小城隍庙里，把浑身上下的口袋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一个铜子儿。
　　苏烟是个除妖师，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底层死人多，闹鬼也多。可没多少人请她除妖，看她年纪太轻，怕没本事。
　　除妖师，祖上传下来的行当，到如今这一代，就剩下她一个还苟活在世上。一家六口，死得就剩她一个，孤零零的。
　　苏烟倒是经常想起以前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可是光想也没用，死人又活不过来。
　　乱世，女孩子家不好独活。她就把头发剪了，脸抹黑，衣服是旧大衣一块一块拼成的，看不出款式。
　　她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子，满不在乎的过活。
　　“等我老了，就可以扮成一个神婆，这份活赚的多，不愁没饭吃。”
　　前天有一个神婆帮人接生，小孩被憋死腹中，大人也没活下来。就这样，那老神婆咋咋呼呼的，还是捞到了五十个铜子儿和一盘酱肘子。
　　苏烟的肚子又在咕咕叫，她不得已，只能把裤腰带勒紧。
　　门外有两个小孩在打闹玩耍，快走近城隍庙了。苏烟连忙躲在破败的神像后面。这荒芜的城隍庙是乞丐们的集聚地，白天乞丐都出去乞讨，很少有回来的。
　　苏烟不想和他们打交道，早早躲在石像后面。
　　“你说是不是真的？”
　　“不，不不是。反反正，我没没看见。”
　　“可咱爹说他见鬼了！”
　　见鬼了？
　　他们的谈话引起苏烟的兴趣，借着石像的孔，她看清楚了。是两个十来岁的小孩，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看着不像乞丐，应该是穷人家的孩子。
　　一个小孩把手指头竖在嘴唇前，“嘘”了一声，喷出一点吐沫星子在他兄弟脸上。
　　“不不要乱说。”
　　“你个小结巴，口水喷我脸上了。”他兄弟摸了一把脸。说：“咱爹说要找个高人。我说，他们驱鬼的时候，咱也去瞧瞧呗。”
　　既然说到驱鬼，那就是苏烟的本行，她心里一琢磨，晚饭是有着落了！
　　他们两个靠着神像脚跟坐下，肩并肩紧挨着。苏烟也背靠着神像，心里打着算盘。
　　“不，不不，我怕。”
　　“看你怂的。”
　　两个小孩叽叽喳喳，全然没注意神像后的苏烟在搞鬼。
　　苏烟尽最大努力，捏了个风决，平地招来一阵妖风，卷起稻草乱舞。这风没什么使用价值，连个小孩都刮不倒。她夏天热的时候，倒是经常用它来乘凉。
　　但这时候可把两个偷偷议论鬼怪的小孩吓慌了。妖风呼啸，把地上稻草卷成一个人形，日落西山，城隍庙里阴森森，那个结巴的小孩抬头望了一眼，残破的神像面孔狰狞，活像是要吃了他。
　　“啊——”他直接吓得大叫，把另一个小孩也吓得慌乱大叫。两个人像小鸡仔似的抱在一起抖。
　　苏烟看准时机，等他们反映过来这阵风几乎毫无杀伤力之前，飞速投掷出一道火光，大喝一声出场，掏出桃花匕首跳大神似的呼呼哈哈一阵乱舞。
　　妖风在这时也恰如其分的消失。
　　然后她以一个漂亮的姿势收招，立定，神色莫测的看着他们。
　　两个小孩就看见一道红光闪过，一个大哥哥宛如说书的口中“盖世英雄”，几招使出，就让鬼怪狼狈逃窜。
　　神兵天降，莫不如此。
　　他们两个扑上前去抱住苏烟的腿，大叫：“大师，大师救了我们！”
　　苏烟被他们吵得头疼，怕他们一时半会意会不到她的意思，干脆直切主题：“我观你们脸上黑气密布，是否近日家中大人遭遇了什么灵异之事？”
　　“是啊，大师您真神！”小孩抬起袖子，蹭了一把脸上的煤灰，笑着大声说：“我带你去见咱爹！他一定会夸我会办事的。”
　　苏烟高深莫测的说：“不是咱爹，是你爹。”
　　“对对对，我爹我爹。”
　　两个小孩牵着苏烟，出了城隍庙。乞丐们也三三两两的回来了。其中一个对着那个大的孩子说：“林飞，干啥去啊！”
　　“除妖去啊。”他转身对苏烟说：“我叫林飞，这是我弟林云，是个结巴。”
　　林云说：“不不说结，结巴。”
　　“不说你结巴说你啥，你就是。”
　　林云看上去很郁闷，苏烟摸了摸他的头，权做安慰的意思。她想起家里的三个弟弟妹妹，平日里闹腾得很，不肯好好学习，非要她买糖给他们吃。
　　如今糖人买不起，人也回不来。
　　只剩她一个了。

　　宗府是个大宅子，原本是叫做黎府，原先的宅子主人搬迁到北平去了，留下一地乱摊子。宅子虽大，这小地方没多少人买这破宅子。
　　有钱人倒是有，这乱世地不值钱，仗一打，金银细软随身携带，谁也不想多花那么多钱买一个带不走的东西。
　　这宅子前一个星期被一个从北边来的小军阀给买了，小军阀姓宗，天津来的。很有实力，这厘安县被他占据，县长都亲自登门拜访他好几次。
　　林飞把苏烟领到宗宅后院小门，门环是青铜狮子头环。林飞用拳头砸门，大声叫：“爹！爹！开门！”
　　院里犬吠声此起彼伏。
　　“小兔崽子，我说了不要砸门，找死呢吧！要是让管家听见，不定怎么罚你爹！”
　　木门打开，是个穿着粗布褂子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冲。举起拳头要揍林飞。林飞机灵，及时大叫：“我找来了高人。”
　　说着把苏烟引给他爹看，这才免了一顿打。
　　苏烟剪短发，粗布衣服混搭，不僧不道，神情倒还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样子。听了林飞和林云绘声绘色的讲述之后，看门人将信将疑。
　　他最近真的是被闹鬼给吓疯了，将这件事告诉管家之后，管家却把这件事给压下来，不许他走漏半点风声。他也不敢辞工，这群穿黄皮子的丘八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他怕死。
　　看门人走出门，把门关上，小心翼翼的搓着手，问：“高人？”
　　苏烟背着手，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悠长、神秘、无奈、宛如得道高人心痛世人的不开化。
　　人在江湖，苏烟的演技也是被逼练出来的。
　　“我无心管这些事，只是看这些小孩实在可怜，才出手搭救，你若是不信，我告辞便是了，也省却一番麻烦。”
　　苏烟这番咬文嚼字的话让看门人心里有了点底气，他觉得，那些庙观里那些僧人道士都是识字的，高人有文化，就很能说明问题。
　　让她先试试本事，若不是高人，趁没人知道之前赶出去便是。
　　“我信我信！高人是吧，请进！”
　　苏烟被请进门。
　　院里有一颗柳树，一口大缸，门廊下拴着几条黄狗。
　　“高人，能看到鬼在哪里吗？”
　　此时天已经黑了，院里点上大灯笼，灯光晃晃悠悠，照得每一处都像有鬼影。
　　苏烟掐指一算，四下一看，却在柳树下看到飘飘忽忽的一团鬼气，鬼气还没成型，只是一团气，死的时间短，不具备害人的能力，顶多就是能现身吓一吓人。
　　她又四下转了一圈，问：“除了这个院子，你还在哪里看到过鬼？”
　　看门人：“没了。”
　　“据我观测——鬼就在那颗树下。”
　　“哎呀！”看门人拍手顿足，说：“没错，没错，就是在那棵树下，夜里我起来撒尿，那鬼就突然出现，吓死我了！”
　　苏烟心下有了底，胜利在望，她眼前不禁浮现出白米饭春饼的美妙身姿。

　　“这是怎么回事？”
　　看见问话的人，看门人扑上前去，小心讨好：“管家大人，这位高人是我请来驱鬼的。”
　　管家不像苏烟见过的任何一个管家，他不穿气派的长衫大褂，一身军装，穿军靴。年纪看着像二十来岁。
　　他是姓宗的小军阀亲信，帮他处理内务，赐姓宗，叫宗络。
　　他审视一番苏烟，觉得他又瘦又小，没什么高人样子，是来蒙人的。准备待会叫人打发他走。
　　“宗大人汽车已经到门口，来不及了，你赶紧带着他躲到一边去，不许出现在大人面前。”
　　这番话很不给人面子，连这家主人都不让见。
　　苏烟觉得这顿饭是很难吃到，她已经快饿晕了，全靠一口气撑着。林云很紧张很害怕，因为院里有鬼，他抓着她衣角不放。
　　苏烟看林云的手，细嫩如同鸡爪，很想啃一口。
　　说话时间，宗府侧门敲响，管家赶紧上前开门。
　　一双大长腿首先迈了进来，黑靴子在烛光下也照得锃亮，笔挺。穿靴子的人醉眼朦胧，被人扶着。
　　苏烟偷眼看去，看他样子，是个有权力有姿色的醉汉。
　　“大人，小心门槛。”醉汉身后的亲信提醒道。
　　“小心什么？”宗尚主没听清，不仅眼睛朦胧，意识也很朦胧。
　　“大人，是小心门槛。”
　　宗尚主是个小军阀，他爸爸是个大军阀，祖上和朝廷沾点关系，贵妃的娘家远亲。
　　给他取名字叫宗尚主，就是想要他攀上皇帝的高枝，光宗耀祖。没想到时局乱得飞快，皇帝竟然倒台了。
　　眼看着攀皇帝这条路走不通，他老爸心一横，趁乱世，杀人越货抢占地盘，最后发了家。
　　宗尚主读完军校，就跑到战场上厮杀，练出来的一身刚劲铁骨，脸皮子又生得好，本事也不小。这些年不论在英雄堆里还是在美人堆里都挣了些名声。有了财富和名声后，他就跑到外面自立，不想在家受他爸的闲气。
　　今日宗尚主从一桌酒局溜出来，醉醺醺的，身边带着一个亲信，叫宗留。车子行驶到巷子口，他突发奇想从侧门进，好让人不知道他溜了。
　　却正好碰上苏烟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