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梦》妖异水草

1、第一章

　　“夜，如同黑丝缎，包裹了一切。
　　白天使在窗外冷笑着。
　　这样的晚上，是谁陪我度过呢？是你吗？还是一个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我从梦中惊醒，已经过了午夜，我懒得看表，估摸着快到一点吧。
　　继续闭眼，却无法继续睡眠，脑子里风扇般呼呼作响，也不知道旋转着哪些往事哪些故人。此时此刻，谁又会在我的记忆里分得一杯羹呢？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我忽然觉得好凉。
　　我的手机不知死活响起，夜半惊魂般的铃声，唤我回到这个世界。
　　不用看来显，我就知道是谁。
　　“喂。”我没好气的抓起手机。
　　“是不是又睡不着啊？”程枫还是那么笑眯眯的问我，电话筒里也仿佛传出了他微微的笑意。
　　“你这么晚还打电话，我睡得着才怪！知道我失眠还来吵我，你欠扁啊？！”
　　“我这不是想你了吗？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陪我聊聊天。”程枫没别的好处，就是声音特别好听，那种带着磁性的男中音，听起来风靡万千少女，让人没脾气。
　　我这人吃软不吃硬，就是受不了温柔，气焰立刻矮下去，嘴里嘟嘟嚷嚷的， “有事你就说，没事搁电话，干吗骚扰我啊？拜托，你是在日本诶，又不是在美国，至于这么时差的厉害，日夜不分吗？”
　　反正我也睡不着了，干脆听他唐僧式的唠叨了，期间伴随着NN次睡相极其不雅的辗转反侧。
　　这电话打的那叫漫长，我都怀疑日本电信是程枫他们家开的了。
　　“丫头，你这脾气得改改，不然自己吃亏，小小年纪，干吗背负那么多事呢？”程枫忽然用他淳厚的男中音极度温柔的来了那么一句。
　　我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要你管，你少罗嗦，该干嘛干嘛去。”我这人就爱装模作样，明明软弱的要命却偏要装得比谁都强比谁都横似的。
　　“好了，好了，我困了，我要睡了，你别烦我了。”我在黑夜里，对着空气使劲挥手，活象驱赶着牛虻的老农，坚决阻止程枫再说下去。
　　挂了电话，四周更加寂静，只有我的闹钟在“嘀哒嘀哒”宣告我并没有双耳失聪。
　　夜，那么漫长的夜，空洞而且苍白，我的回忆忽然坠入无底深渊里，不停的下坠，仓惶的下坠，坠入无边无际的回忆里……

　　那时的我还是花朵儿一样的年纪，在祖国的大好河山里幸福的成长，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家境富裕，父母疼爱的如珠如宝，聪明可爱乖巧全都占了，走出去人模人样，左看右看也算是一美眉，又有大把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该有的我都有了，我实在想不到不满足的理由，有时候我真怀疑老天是不是太疼我了？给了我所有的一切，却忘了给我挫折和忧愁。
　　这是幸或是不幸呢？我不知道，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发觉原来老天原来也是公平的，没有人可以永远被拥在怀里当作宝贝。
　　大一甫才开始，刚刚脱了军训臭烘烘脏兮兮的军装，我玩儿似的参加了无数个社团，充分卖弄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才女本色，得意洋洋的看着所有人在我的才艺面前目瞪口呆五体投地，然后扬长而去。
　　“晚上一起去看电影好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正手托调色盘，在学校新闻中心的画室里忙的不亦乐乎。当我的视线飘啊飘飘啊飘，透过绿色画板，锁定说话人出奇英俊的脸，此时，夏末夕阳的余晖不偏不倚洒在他灿烂的笑容上，竟然有些炫目。
　　好一个火树银花的男子，那一刻开始，我找不着北了。
　　用力的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全忘了满手的颜料擦在额头上会是多么的滑稽与狼狈。“好啊，没问题，但我现在在画画，我……，电影几点开始啊？”我结结巴巴的说着，似乎很吃力，这种吃力当然决不是因为不想去，而是因为太激动了，一颗心“砰砰”的跳，手脚也跟着不听使唤。
　　“没关系，多晚我都等你。”他用手撑墙，斜靠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脸却越来越贴近我，呼吸也越来越近。
　　我又晕眩了。
　　他一米八几的魁梧身材显然给我很大的压力，虽然我也自认高挑，可是在他的咄咄逼人之下，我紧张得呼吸都要停了，
　　“你看你脸上的油彩。”他毫无预兆的一伸手，帮我抹去了额头和鼻尖的油墨，大笑了起来。
　　“晚上我等你啊。”在我回过神来之前，这句话和着他的笑声已经消失在画室外长长的走廊，留下永不消失的余音……
　　我对帅哥向来就没有免疫力，心忽然就沦陷了，最终溃不成军，不战而降。
　　而他就是沈定坚，一个礼拜之后成了我的男朋友。

　　若干年后，我和他还常常会谈起那场电影，包括分手的时候……
　　“还记得你第一次请我看的是什么电影吗？”
　　“当然记得。周润发的《英雄本色》嘛。能不记得吗？你每年都像考智力题一样考我，都五年了，我能不记得吗？”
　　“记得就好。那你看电影的时候为什么要象喂猪一样喂我吃巧克力？”
　　“嘿嘿，我希望你长胖嘛，胖了就只有我一个人会喜欢你了，没有竞争对手。”
　　“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是的，这么多年了啊……”
　　“那你为什么离开我？”
　　“…………，不谈了，好吗？”
　　“好的，那么，拜拜。”
　　“答应我，别哭好吗？”
　　“我不哭。我会笑的。”我果然开始天使般甜蜜的微笑。
　　他的眼圈却红了。
　　他伸手想拉我，就像当年在画室里伸手擦去我脸上的油彩那样突然。
　　我却一闪身，避开了。
　　他的手、他的怀抱再不是我的了。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还是那样天使般甜蜜的微笑，看着他，深深的……，一步步后退，退到没有余地。然后义无反顾的一低头钻进地铁站。耳边，谁又在说“最爱你一低头的温柔”？可是，爱又有什么用呢？苍白无力的语言……
　　真希望地铁的台阶阴森不见底，我好坠落到地狱。撒旦看见我玉容如斯憔悴，也要叹息一声，“又一个为爱死去活来的女子！”真没出息！
　　地铁里人潮汹涌象蚂蚁，我却是里面最伤心的一只。面对沈定坚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甚至连眼圈都没有红。我一直对着他甜蜜的微笑，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站在我面前的白马王子。
　　当我挤在地铁里变成人肉汉堡的时候，我却痛哭了。顺着墙壁慢慢滑下，哭着心痛着蜷成一团，全然不顾仪态地蒙头大哭。
　　想起画室里沈定坚阳光般的脸，我哭；想起五年来的所有点点滴滴，我哭；想起他拉着我的手逛街，我哭；想起他骑着自行车带我，我哭；想起他在宿舍楼下等我，我还是哭……原来五年的时间可以有这么多回忆，原来眼泪真的可以绵绵不绝。
　　车厢里的人象看个疯子一样的看着我，我不理，继续蒙头大哭。
　　地铁总是要到站的，待会我可怎么见人啊？！我的妆，我的眼线，我的睫毛膏……全毁了，变成一堆打翻的颜料……想到这里，我更加用力的哭。
　　真希望这个列车没有终点，载我走向世界的末日……

　　失恋是可以减肥的。
　　这是我在一个月瘦了十斤之后悟到的真理。
　　我什么都没做，除了上班就是在家里睡觉，拥着一床柔软的被子，整个人窝在床上，不分黑天白夜的睡，一下班什么也不做蒙头大睡，就这么睡了一个月，居然瘦了十斤。
　　同事们全部夸我越来越骨感，马上就要变成正宗的时下流行美女。
　　我苦笑。
　　自己的痛只有自己知道，别人是体会不来的。
　　我忍得住流泪却忍不住伤心。
　　和沈定坚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是我最大的痛，我最怕会和他不期而遇，冤家路窄。可是这个城市里就这么两条地铁、一条轻轨，一到下班几乎所有的白领都蜂拥而上，想不碰面有点难。
　　在与沈定坚撞个正着之前，我常常在盘算我们邂逅的几率到底是百分之多少。
　　但在真的看见他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却象刚刚开颅取出所有脑浆般的一片空白。沈定坚的脸还是阳光一样英俊耀眼，刺眼的却是挽在他的手臂上的一个女人的一只手……
　　看着那只手，我全身的血忽然一下子全部涌向头顶，我冲过去指着沈定坚，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我结结巴巴的指指沈定坚又指指那只手，像个哑巴一样气急败坏。
　　当时，我一定是红了眼的。
　　夜晚，地铁站里的灯光明灭不定，我看不清楚沈定坚脸上的表情。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用一种无比忧愁的眼神看着我，忧愁啊忧愁，无比的忧愁……
　　在他这种目光的注视下，我此生的眼泪“哗”一下子全部落了下来，晶晶亮亮，在我脸上划过溪流……
　　我看了看沈定坚，又看了看他身边女人得意的脸，一扭头，便冲了出去。
　　此刻，我宁可躺在铁轨上被地铁轧死，也不要看见他们的亲密。
　　并不是所有的伤心故事都有着和电视剧上一样的傻B剧情，当我一个人在繁华的商业街上，在冰冷的街头长椅上哭了个粉褪妆残、肝肠寸断的时候，并没有另一个含情脉脉的绅士男给我递上温柔的纸手帕。
　　自己的泪还是要自己擦。
　　上帝关了我的门，却忘记给我开一扇窗了。

　　这个城市的灯还是那么红，酒还是那么绿，就连标志性的建筑物那一颗破明珠也还是那么高耸入云……
　　只是再没有沈定坚温暖的眼神和阳光的笑脸。
　　我明白，这个城市我呆不下去了。
　　是的，我承认我很没种，当我眼睁睁看着沈定坚的臂弯里挽着另一个女人的手的时候，我便忍不住想要逃了，以最狼狈的姿态逃得远远的，逃到天涯海角，永远不再回头看他一眼。
　　第二天，我就把辞职信放在主编的桌上。
　　英俊的主编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和我的辞职信。
　　“苏蔓，你这是做什么？”
　　“辞职。”我倔强的抿着嘴，笔直地看着我跟了两年的主编宋卓然。男人三十而立这句话真的是没有错，宋卓然刚刚三十出头，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成熟男人味道，绝对是要风靡万千少女的。
　　“胡闹，好端端的辞职干吗？要不我放你几个月的假吧，好好修养一下。”宋卓然指指他对面的椅子，示意我坐下。他应该是知道我的失意的吧，只要看看我憔悴的模样，地球人都知道我是失恋了。没出息的女人，没种的爱情逃兵……
　　我不领情。还是笔挺地站在那里，眼睛直直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不，我要辞职。”
　　宋卓然的眉头皱起来了，他看着我半天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
　　透过他坐着的大班椅，我看见一朵小小的紫花在他身后的盆景里摇啊摇，摇啊摇，一直摇到了天涯……
　　“小蔓，你坐。”宋卓然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轻轻把我按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我也没有挣扎，只是这样安静的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跟了他两年，除了在工作上我是他的得力助手之外，私底下我们的交情也非浅。
　　我还记得在我进入这个小报社的第一天，主持面试的就是俊朗不凡的宋卓然。当我把洋洋洒洒长篇大论的作品随手递给他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神忽然就有了一丝异样。而我自己倒没什么大惊小怪受宠若惊的感觉，说到才华我是自信的不得了，虽说是世道不景气，可是好歹我也算是一才女啊，找不着工作这码子事轮五轮六轮七轮八也轮不到我头上。
　　结果我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宋卓然的直接下属，跟着他东奔西跑在各大媒体的枪林弹雨之间抢夺地盘。
　　生活真的是很不容易的啊。
　　但是宋卓然很护着我，从来不让我受委屈，有时候出去应酬，那些什么老总大款看我秀色可餐，总是有意无意的把手往我肩上腰上蹭，宋卓然看见，每次必定是黑了脸，把我拉过他身后，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闹得人家老总们个个好生无趣，自然是合作不成了，可是宋卓然也不后悔。
　　跟了这么一个英俊正派而又呵护我的老板对于初出茅庐的我来说，怎么着也算是一种福气。有时候看着宋卓然英俊的脸，我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可惜，他的身价牌上标着大大的两个字：已婚，扼杀了我所有的幻想。
　　“小蔓……”宋卓然轻轻咳嗽一声打断我的冥想，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想说些什么。我回过神来看着他，只是那样呆呆地无神地看着他……
　　平常的宋卓然都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喊我苏蔓，只有在我们两个人□□时他才会喊我小蔓。
　　此时还在办公室里，他这么喊我，到底他想要说什么呢？
　　“小蔓，别再这样看着我，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啊？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我无语摇头。
　　“唉，是不是因为沈定坚啊？”宋卓然见过沈定坚的，并且一直坚持认为他是个不可靠的小白脸，现在果然被他不幸言中。
　　我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宋卓然，呆了三秒，然后木然的点头。
　　宋卓然长叹了一口气，点了一根烟。
　　忽然他毫无预兆的把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
　　我吃了一惊，却忍住没有抽出手来，保持僵硬的姿势坐着定定看着他，就像受惊的小鹿……
　　“小蔓，在我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这辈子要找的那个人。我等了这么多年啊，终于等到你出现……，可是我已经结婚了啊，等待太漫长，在这么漫长的等待里，我总要找个人来打发漫长的时间啊……”
　　我象看个外星人一样看着他。
　　老天，他说的是什么啊？能不能找个人来告诉我？
　　我的头开始疼了，每当我的头开始疼的时候，我的脸色就会发白，眼睛反而显得越大。此刻，我感觉我的眼睛越睁越大，我的脸想必一定苍白的像个鬼吧。
　　“小蔓，你别这样，你的样子我好心疼啊。”宋卓然忽然一把把我拥进怀里，搂的我好紧。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体微微的颤抖，还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混和着烟草的味道。
　　在他的怀里，我没有心跳，没有感觉，只是这样木木的任他拥抱。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木偶一样的女人呢？
　　他的身体很热。
　　陌生的体温灼伤了我，我的泪，一直在眼眶里躲躲藏藏的泪终于落下，滴在他宽阔的背上，斑斑点点。
　　“我要辞职，我不干了。”我依旧一字一顿的说，说的斩钉截铁。
　　宋卓然不说话，只是抱着我更紧。
　　我的心头不知道从哪里忽然腾的生出一股恨意，我狠狠用力推开宋卓然，仿佛抱着我的是沈定坚，不是宋卓然。
　　我恨天下所有的男人。
　　丢下一脸错愕的宋卓然，我起身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