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弼》史笔千秋

9、第九章 佳人如玉

　　姜猗是怀着血海深仇进宫的。
　　国破，或许是天道不仁大势所趋。家亡，或许是姜家男儿的责任与宿命。但她永远也忘不了十年前，母亲是如何惨死的，永远……
　　层层筛选之下，八百余位良家子只剩下不足百人，这些人少部分被赐给了有功大臣，多数都被送往储秀宫，以待圣恩。
　　姜猗亦在其列。
　　传旨的公公走的时候，家人子们蜂拥而上，争先恐后的将贵重的首饰往他手里塞，而那内监也只是推辞一番，什么都没拿便转身走了。
　　溥令仪悄悄拉着姜猗的手说道：“猗姐姐怎么不过去打点打点呢？我娘说，机会是要自己争取的，你看她们，都在为自己争取呢。”
　　姜猗淡淡一笑，看着眼前二八年华的少女，她嘟着嘴，眉眼间满是娇憨，透着一股子天真。她确实天真，还很良善。想到那日明明困的要命却还说要陪她起夜的娇懒劲儿，姜猗心头稍暖，指着那边道：“你看那公公收了谁的东西吗？”
　　“进宫这么久，我算是看清了——宫墙深深，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一辈子也见不着皇上。”少女扁扁嘴，委屈道，“看着别人晋封，一个个换了别院，我们却只能守着一个渺茫的希望，过着好几个人共用一个侍女，连宫女都不如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姜猗低着头打量她，淡淡问道：“你想要圣宠？”
　　“我只是不想一直被人踩在脚底下，提心吊胆的活着，死了也只能填入枯井。”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一滴水珠欲落不落，引人怜惜，“猗姐姐，你能帮我吗？”
　　姜猗一直盯着她看，十六岁的女孩子，心思并不复杂，还没有能力骗过姜猗的眼睛。她就像一块璞玉有待雕琢，至于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全看执刀人的心意。她忽然就想拉她一把，至于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就看她自己了。
　　“你刚才看到了吗？那内监的眼睛，一直在往那些东西上瞟。常伴君王，深谙为奴之道的总管内侍，是最会趋吉避凶权衡利弊的，他只不过是怕遭人诟病罢了……”
　　没过几日，负责接引侍寝的内侍便来了。溥令仪接到传召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姜猗的房中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猗姐姐，你说的方法果然行之有效，皇上今天就翻了我的绿头牌。”她高兴的说着，一双鸳鸯眼略带桃花，喜悦之色毫不掩饰。
　　“我什么都没有做，是你足够聪明。”姜猗轻轻勾唇，那一番提点颇为隐晦，不过溥令仪一点即透倒在她意料之外。由此可见，她也并非是个蠢的，只不过养在深闺见识太少罢了。假以时日，是狼是蛇……她不在乎，因为在天阙阁大护法面前，是狼是蛇，都得低头。
　　少女拿出一件绯色深衣和一件秋香色的直裾，放在身前对比：“猗姐姐，你觉得哪件裙子好看些？”
　　姜猗回过头来，险些被那一抹绯红刺伤了眼。那绯色深衣无意间勾起一段尘封许久的回忆，那个决绝而惨烈的女子，轻纱飞扬如天边残阳，是她心头永不结痂的伤。
　　她伸手指向那件秋香色的直裾，淡淡道：“就它罢。”
　　溥令仪却未发现她的异常，放下手里的衣物跑过来，笑嘻嘻地挽住姜猗的手臂，用脸蛋蹭蹭她消瘦的肩膀，脆生生地道：“猗姐姐，先贵无相忘，若是将来我有幸做了娘娘，一定会照顾你的。”
　　“好。”被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看着，姜猗不自觉的弯了唇角。这一刻，她只希望这个曾受过她恩惠的娇憨少女，最终不会成为她要对付的敌人。
　　夜里，雨丝伴着寒气，一阵阵扫下来，扫过长信宫的高墙朱瓦，宫内，一片暝迷。
　　近日来，皇太后似是被魔魇缠了身，睡着之后总是噩梦连连，精神不济之下食不知味，身子也大不如从前。
　　皇太后病了，皇上自是不能坐视，一下早朝就往长信宫来了。他到的时候，凡是有等阶的嫔妃几乎都在，见到高冠博带的帝王，她们齐齐站起身，屈膝行礼：“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美人们各具姿色，一眼望过去极为养眼。这些嫔妃们得知皇太后身染病疾，一大早就在这等着了。燮王淡淡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都起来吧。”
　　独孤岚端坐在最前面的名鼎檀胡床上，看着一步步走近的皇帝威势日隆，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暗芒，随即慈蔼地笑了起来，道：“皇上来了。”
　　“儿臣听闻母后精神欠佳，特来探望，母后金安。”燮王看了看独孤岚在胭脂的掩盖下依旧有些苍白的面容，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而后站起身命人呈上一个鎏金癸口三足狮子银托盘，“这是虢国进贡的宁香，有安神之效，母后可试一试。”
　　独孤岚虽年近四十却保养极好，光从表面上看，比这些正值芳华的嫔妃们也并不逊色，憔悴的面容更让她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多了几分柔弱的娇美。
　　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遍，见她们个个穿着素雅，妆容却比平日里精致，显然是刻意打扮过的，心底不由得闪过一丝嘲讽。她随即看向离她最近的表侄女儿，脸上笑容愈发深刻了。
　　“人老了，总是梦到一些以前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些下人们草木皆兵了。”她叹口气，道，“皇上日理万机，还劳烦你特意跑这一趟。”
　　说起来，这皇太后也算是个巾帼奇女子了，昔日曾陪先帝打过江山，传言她才智通天，城墙上三言退敌。然而这些事昔日捂的太紧，而今这么多年过去，真相是什么，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了。大抵……在场之人，是没有几个人会相信的。
　　闻听此言，燮王一双虎目闪过深沉暗芒，淡淡道：“这是儿臣应该做的。”
　　独孤岚点点头，眼中闪动着点点微光：“皇上越来越像你父皇了，哀家深感欣慰。只是哀家老了，对这些后宫琐事越来越力不从心，若皇上能早些立后，替哀家分担一些劳苦，哀家这把老骨头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话还没说完，便有人不依了。
　　“表姑还年轻，怎么可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坐在她右侧最近位置的邓婕妤说道。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孺慕，几分撒娇，朱唇微嘟，娇态毕露，引得皇上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见状，独孤岚微微一笑，宠溺地说道：“好好好，哀家不说了。”
　　“母后若觉得累，便让邓婕妤随母后一齐管理后宫罢。”刹那间脑中闪过几番思量，最终还是决定先遂了她们的心意。
　　“儿臣就不打扰母后休息了。”他又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燮王一走，众嫔妃也纷纷起身告退，一早上的忙活都为她人做了嫁衣，心里多少有几分不甘。
　　“都散了吧。”
　　独孤岚淡淡道，目光追随着燮王伟岸的背影，恍惚间，她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先帝的影子。
　　这个孩子，越来越有自己的主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