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弼》史笔千秋

67、第六十七章 循循善诱

　　长信宫。
　　清华池的池水已经结成了冰，被霜雪所覆盖。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外寒风凛冽，殿内灯火通明，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以金丝遍绣凤纹，风起绡动，点点金光流霞，如坠云山幻海。
　　四周极静，一名侍婢正跪在皇太后的身侧，拿着精巧的剪刀为其修剪指甲。两名美貌的宫人一左一右，拿着华美的团扇，交叉而立。青花缠枝的香炉升起淡紫色的烟雾，淡淡的檀香在空气里弥散，皇太后明艳的面容在雾气里晦暗不明。
　　不知想到了什么，纤纤玉手猛地一动，戳到了刀尖上。顿时，就有一滴血珠从白嫩的手指上渗了出来。她“呲”地冷吸一口气，抽回手，看向跪在身下的少女。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娘娘饶命……”那少女慌乱地匍匐下去，颤抖着声音不停地求饶。
　　“啪——”
　　一声脆响，独孤岚收回手，满意地看着少女半边脸迅速红肿起来，嘴角也淌出了血迹，勾了勾唇，冷然道：“滚出去。”
　　“喏。”那少女唯唯应诺，垂下眸子，一双剪水双瞳噙着泪，被浓长的睫毛遮挡住，看起来极为狼狈可怜。
　　周围站着许多宫人，然而没有人多看她一眼。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屏息凝气，生怕触怒了手握她们生死的太后娘娘。

　　“呵呵。”一声轻笑，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独孤岚看着小心合上的殿门，目光有瞬间的空洞，随即泛出厉色，“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他以为这样，就能让哀家伤筋动骨么……”
　　没有人应声，所有人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看。皇太后气得胸口胀痛，手下不自觉地用力握住扶手，涂着朱红丹寇的指甲划开了坚硬的檀木。
　　“娘娘勿怒。”一身淡粉色曲裾的心腹侍女走到她的身后，轻柔地为其捏肩，“所谓祸兮福之所倚，这件事情，究竟是福是祸，尚未定论呢。”
　　皇太后目光一顿，目光落在这个跟了自己十余年的心腹侍女身上，渐渐柔和了下来。
　　“你一向聪明，依你所见？”
　　“皇上动作越大，越证明他有多在乎那个叫猗敛的女人。从前奴婢只以为皇上是心血来潮，拿她当挡箭牌，现在嘛……我觉得皇上终于有了弱点。”
　　皇太后沉吟片刻，缓声道：“你说的极是，倒是哀家被沙迷了眼，疏忽了……”

　　“吱呀——”
　　伴随着一阵冷风，厚重的殿门应声而开。侍女走进来，规规矩矩地立在一侧，道：“太后娘娘，淮王殿下求见。”
　　这一句话让皇太后微凝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她扬起唇角：“快宣。”
　　“喏。”
　　侍女出去不久，一袭蟒袍的淮王便出现在了殿外。他迈着大步走进来，一拂袖口，弯腰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万福金安。”
　　皇太后浅浅一笑，单手虚托道：“来母后这里不必多礼，起来罢。”
　　往常都是就势而起的男人今天却犹豫了一下，没有动弹。
　　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皇太后缓缓收回手，长袖拂过空气，一双纤纤玉指虚搭于腿上，沉下声音吩咐一旁的宫人：“给淮王殿下看座。”
　　“谢母后。”这一次，淮王没再犹豫，顺势坐在柔软的棉垫上。
　　“启儿行色匆匆，可是想念母后了？”皇太后语气轻缓，目光落在他微凝的眉宇之间，眼底迅速闪过一道暗芒，而后若无其事地从容淡笑。
　　淮王点点头，心不在焉地看向身下汉白玉砌成的地板，上面刻着繁复的凤纹，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五色而赤、昂首向天。就像他的母后，一生不甘人后，一生追逐权势，一生昂首，于九天至高之处搅弄风云。

　　淮王试探性地开口道：“儿臣听闻近来后宫不大太平……”
　　“这些都是以讹传讹，没有的事情。”他只说了半句就被皇太后打断，独孤岚微笑道，“我儿真真孝顺呐……”
　　见他低头不言，皇太后也不多加逼迫，而是转语道：“长信宫的梅花开了，启儿陪哀家去看看罢。”
　　“是寇夫人告诉儿臣的。”沉默了许久的淮王忽然抬起头，直视向独孤岚的眼睛，“寇夫人说，这一切，都是母后的安排，是吗？”

　　将死之人还想反扑吗？
　　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惊住了，皇太后愣了愣，才道：“我儿觉得呢？”
　　淮王淡声道：“儿臣不知，还请母后明示。”
　　没有哪一刻，比这刻更恨。独孤岚深深觉得，杀那个女子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什么时候开始，母子间渐渐有了隔阂呢？
　　从那个女人出现以后！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存在，自己最恭顺的儿子绝不会用这样的口气质问她！

　　“我的启儿长大了，翅膀硬了……”皇太后终究是皇太后，光是这份忍性就非常人能及。这一次她并没有关心则乱，而是用强大的理智压下了喷薄欲出的怒火，喟叹一声，伸出手来，像小时候那样摸上淮王的头，柔柔说道，“哀家这把老骨头，也不经用了啊。”
　　淮王的眼神一下变得迷离起来。回想起这些年的悉心养育，他的目光柔了又柔，带着一丝丝的愧疚，低下头去：“儿臣知道母后野心勃勃，是想为儿臣打下一片江山。可儿臣无心天下，只想逍遥一世快活一世，纵情山水，有所念也无可执。猗敛于我，不过是廊下的一朵花，我想呵护它，让它不受饥寒之苦；也想带走它，让它免于血雨腥风；唯独不想摘掉它，使其枯萎凋谢。您可以答应儿臣吗？”
　　“你说得简单，想让它不受饥寒之苦，你有水为它添；想让它免于血雨腥风，你就要为它挡风挡雨；想让它脱离苦海，你要能给它幸福。如果碗里的水连自己都不够喝、手里的权连自己的命都掌握不了，如何能给喜欢的女人幸福？”
　　淮王低下头，眼底闪过犹豫、挣扎，最后低声说道：“儿臣只希望母后，能让我自己决定想要什么。”
　　暗暗勾了勾唇，纤纤素手轻抚着淮王的头顶，声音愈发温柔：“母后知道你喜欢她，母后怎么会伤害你喜欢的人呢？母后一直都站在你的身旁啊。你喜欢猗敛，哀家不反对。反对你们的，是悠悠百姓、是规矩纲常、是皇权倾轧。你有勇气去承受吗？有勇气去推翻吗？”
　　淮王猛地抬起头，一双星眸中闪过震惊，继而闪过犹疑。
　　“儿臣从未有想过……”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不定时更，年后恢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