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南桥（短版）》李克用程敬思

7、外传1

　　暖气停了。
　　老天爷疼人，不刮风不下雨也没沙尘雾霾，京城的这个春天，堪称近年来少有的温和。
　　楠桥刚进小区，花坛边的楠棁迎上来，帮忙拿塑料袋：“又买这么多？豆包吃不了的”。
　　“我这个当姑姑的想侄子了，不行呀”，楠桥停下脚步喘口气。
　　“姐，你就考虑考虑，搬过来呗”，楠棁努力劝说：“大夫都说了，老房子采光不好”。
　　“还说我呢，你有钥匙也不进去歇着，嫌弃我那破房子？”楠桥打趣。
　　“哪儿呀”，楠棁嘀咕抱怨：“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不怕你累着……”
　　姐弟俩说着话进门洞，上二楼。
　　使用面积54平米，两室一厅的老房子，朝北的小阳台改为厨房，推拉门隔开的客厅白天也是黑黑的。
　　楠桥身体不好，不敢再弄装修，当初就买了这套装修还不错的，房子虽小却温馨。
　　屋子里阴冷，楠桥打开电暖气，忙着准备晚饭，楠棁陪着说会儿话，就去书房里的单人床补觉，四点得去接儿子。

　　天凉，炒菜冷得快，楠桥先把米淘好浸泡，炖上土豆牛肉，待会再做砂锅豆腐。
　　她刚忙活完，楠棁也爬起来出门去接宝贝儿子。
　　楠桥就站在厨房看堂弟的背影。姐弟俩都是苦命人，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好在糟心的日子总算熬过去了：楠桥翻译的书一本接一本，收入稳定见涨；刚迈进三十大关的楠棁更是古典家具界数得上的雕工师傅，奔着一代宗师的路子在走，就是这行业太费心费神，干起活来没日没夜的，楠桥一有空就把弟弟侄子叫过来吃饭，这父子俩已是她最后的亲人了。
　　不知为啥，今日感慨良多。
　　五点刚过，就见豆包蹦蹦跳跳进了院子，身后是替儿子背着小书包的楠棁，低着头很少开口，倒是话痨豆包说起来没完没了。

　　进门，洗手，开饭。
　　豆包随他爹不爱吃肉，唯独喜欢姑姑做的炖牛肉，没少吃。这孩子皮实，长到5岁几乎没得过病，老叶家烧了高香，总算有个身体好的。
　　楠棁伸筷子一直夹豆腐白菜。
　　“熬大夜，吃点肉吧”，楠桥瞧着心疼。
　　“明儿吧，今儿晚上是精细活”，楠棁吞一口米饭。他跟着师父学艺十几年，做派也学了个十成十，上工干大活儿之前半点荤腥都不碰，就差天天跪在鲁班像前磕头上香了。
　　“还有多久完工？”
　　楠棁轻轻放下筷子，抿一口茶：“得入秋了，一屋子花梨木，都我一个人雕，今儿晚上是两把太师椅的背板”。
　　楠桥啧啧称奇：“哪个土豪这么有眼光呀，雕工都赶上材料钱了”。
　　楠棁垂下眼帘，看保温杯里的茶叶：“谁知道呢，反正忙活完，下半年就歇了”。

　　晚上八点，楠棁出发奔向工作室。
　　豆包困得直点头，还坚持把老爹送到门口，吧唧亲了一口。
　　楠桥锁好门，陪弟弟走到楼下：“是不是有事？”
　　“姐”，楠棁顿了顿，“接豆包，远远看到一人影，像是…他”。
　　楠桥在心里比了个中/指，弟弟视力极好，几乎不会认错人：“阴魂不散”。
　　楠棁拢了拢羊绒围脖：“手上这活儿，主顾…可能是他”。
　　怪不得要楠棁一个人雕所有家具，早有预谋。
　　“打算怎么办？”
　　“凉办”，楠棁呼出一团冷气，“我烂命一条，不怕死”。
　　“说话要点脑子，你还有豆包呐”。
　　楠棁微微笑了笑，眼角浮现几条细纹：“放心，为了豆包我也得好好活着。倒是你，如果那个人出现……”
　　楠桥拍他的肩膀：“跟你一样，我烂命一条，不怕死”。
　　“咱姐弟俩还真像”。
　　“那是”，楠桥咧嘴笑了。

　　一路溜溜达达，走15分钟就到XX公馆。
　　进宽大的电梯，楠棁按下16楼按钮。
　　电梯太干净也不好，哪哪儿都能瞅见自己的样子，楠棁这人超级不爱照镜子，他讨厌自己这张脸。
　　掏出门禁卡，开门。
　　现代社会有这点好处，开灯就能亮如白昼。
　　楠棁环顾四周，屋子里多了丝生人的气息。
　　有人来过。
　　他顿了片刻，照常在玄关换上拖鞋，拎着保温杯进靠北的卧室——如今已改成临时工作室。
　　花梨木是琼州特产，千里迢迢运到北方也会水土不服，为防变形，木料都要经过特殊处理，即便如此，屋内24小时不间断开着加湿器，帝都出了名的干燥。
　　当初接活儿时，主顾的代理人只提出一个要求：花梨木不能带出屋子，楠棁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就应了。豆包后年要上小学，现在的房子附近没有好学校，他看中一套学区房，为挣钱也容不得不答应了。
　　一番收拾，穿上工装带上套袖，楠棁一秒变80年代技术员。
　　他才30岁，日日过得倒似是老师傅。
　　两把太师椅为钩云纹卷书搭脑样式，主顾要求靠背板一雕梅花二度、一雕竹子节节高，看来也是个风雅的主儿。
　　手机调成静音，楠棁开工。

　　凌晨三点，万籁俱静之时，叶楠棁放下刻刀，深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拿起手机看眼微信，姐姐11点多照例发来的微信照片，是豆包睡得四仰八叉的样子，虽蠢却可爱得要命。
　　抿一口茶水，楠棁起身走到门前，背着手对空荡荡的客厅轻轻道：“出来吧，这不是你的风格”。
　　客用卫生间的房门从里边推开，高大的男人如山一般迈出黑暗。“好久不见”。
　　楠棁捏一下太阳穴，不带任何情绪回了一句：“林先生好”。
　　彼此一阵静默，林凡只盯着眼前人，贪婪、渴望与激动，全在眼神里了。
　　可惜，楠棁似是懒得看他，疲惫道：“抱歉，我得休息了，林先生自便”。转身进临时工作室对门的次卧，木地板上铺着两层褥子，他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