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恋旅人》深蓝不语

47、第①③章 见

　　和吕程四目相对，夕时忽然意识到，有关吕程，她似乎忽略了什么。

　　黑暗在四周弥漫起来，夕时随意抓了周围的人的手回溯时间，黑暗闭合的时候，吕程的声音像刺一样扎进夕时的心里。

　　那声音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沙哑，闷涩，连声调都控制不住——

　　“夕时，不要走！”

　　不要走？

　　为什么不走。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老祖宗呕心沥血总结出来的，后人没理由不去执行和实践。

　　况且夕时这般胆小懦弱，扛不起山雨，经不起风浪。不走？不走难道要留下来热泪盈眶地拥抱在一起，叙一叙小半年前的那个夜晚，云雨是怎样美好，负心人是怎样绝情。又或者是55天前，她怎么坠下教学楼，又在他的怀里凄凄惨惨死去，现在又活蹦乱跳地站在他面前。然后不去理会蹩脚的解释，只要我回来，只要你原谅，咱们还能在一起？

　　夕时想，她得多冷漠无情无理取闹，才敢继续伤害他。

　　既然选择回溯，相见在所难免，却不是这样的相见。她的设想里，李晗雪的人生被吕程左右，吕程的人生被她左右。既然她已经“死”在吕程的怀里，她就得死得其所。

　　吕程的满血复活不应该有她的参与，让吕程走出来的方法只能是他的释怀。

　　这是夕时的设想，也是她的目的。

　　所以走是必须的，就算在吕程的面前消失掉，也不过是回溯。回去了时间就倒退了，也就没有石基上的四目相对。

　　黑暗回廊里时间静止，可夕时能准确的算出她该何时迈出脚下的一步。

　　再走出来，身边依旧人头攒动。

　　刚刚是回溯了谁的时间，夕时根本没功夫去看，只是下意识拽着人家的手感受时间。

　　她不能回溯的太久，否则就会因为改变了回溯人而无法找到李晗雪。如果回溯的时间太短，她不敢保证命运这老爷子会不会让她直接出现在吕程的面前。

　　20分钟，已经是夕时给自己的极限。

　　倒退回的20分钟，夕时出现在一家饮品店的店门口，第一件事就是脱了身上醒目的羽绒服。

　　靠着商业街的边缘，夕时抱着羽绒服不敢再走。推推攘攘的，夕时扒紧了冷饮店的外卖小窗口，朝着里面喊了声：“一杯热奶茶带走。”

　　虽然平安夜的人多到如过江之鲫，可是临近12点，大家都奔着教堂而去，饮品店反而人烟寥寥。夕时一声喊，让拆着塑料杯的店员为之一振，麻利地给搅拌杯里盛了两勺奶茶粉，又看着夕时被人潮推挤得站不住，一狠心一咬牙又给夕时多盛了一勺，兑着热牛奶哗哗搅拌起来。

　　“不要珍珠。”夕时换了个手扒着窗口，看着店员笑笑，“谢谢。”

　　店员小哥应了声，搅了几下弯下身来，“这么挤，你进来等呗。”

　　夕时觉得自己傻。

　　是啊，就是为了躲避5分钟之后第一次回溯的自己才在这苦苦熬着，躲哪里不是躲，为什么不进店呢？

　　反身随着人潮走了两步，抓着店门的把手用力一顶，饮品店里的暖气瞬间扑了一脸。

　　“不去教堂那儿听钟声啊？”外卖窗口的店员小哥转过身来，端着搅拌杯往塑料杯里倒，为了耍帅，俩杯子中间隔得老远，奶茶细细一汩犹如天降，再看小哥那派头，跟酒吧里倒鸡尾酒似的。

　　夕时很自然就想起了吕程。

　　很自然的，想起第一次见到吕程，他站在吧台里为她调制一杯加酸的如梦鸡尾酒。

　　“夕时？”

　　唤她的声音很轻，夕时下意识回过身，还是那个酒保，个子瘦瘦高高，头发长短适中，灯光昏暗，鬓角成了侧脸轮廓上一刀斜影。

　　斜影慢慢被现实里的饮品店灯光照亮，吕程的脸映在暖洋洋的光线里，更显憔悴。

　　夕时几乎涌出泪来，不为久别重逢，不为死而复生。

　　只为吕程奔向她时眼中的坚定，毫无怀疑。

　　可结局总是要惊人的相似的，夕时在吕程距离她一米的时候俯身拉住了店员小哥的手。

　　这一次，她停留在黑暗回廊里的时间又长了一些。

　　长到她走出来，周围只有昏暗的光线。

　　是一条小巷子，隔很远才有一个路灯，依稀能听到商业街的喧嚣。

　　店员小哥拎着半人高的垃圾袋推开饮品店的后门，光亮一打出来，将影子照在对面的墙上。影子一半压在夕时的身上，一半洒在倚墙而站的身影上。

　　夕时抬眼，吕程的轮廓清晰而分明地映入眼里。

　　香烟亮着红点，刺得夕时眨眼便流下泪来……

　　***

　　在这样的情况下，夕时能想到也觉得自己能做到的无外乎只有三种。

　　装作若无其事，顶多被突如其来的光线照到一个黑暗中的身影而惊吓一跳，抚着胸口娇嗔地嚷一句“站这里干嘛呀，吓死人了”。然后瞥一眼那个身影，眼中不带任何波澜，推开挡道的人径直往前走。

　　这是第一种，装作陌生人，并称职地做一个陌生人。

　　或者斜眸扫一眼那个身影，眼角眉梢都要带着疏离冷漠，然后孤胆英雄一般再不对周遭感到一丝丝在意地往前走，哪怕身后硝烟弥漫战火连天，也要走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气势。

　　这是第二种，故作神秘。

　　任你猜测眼下这女人是失忆、是幻觉、是所有不可能中的可能，随便臆想，趁着这空当快步走出这条小巷。只要进入人群，她就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根针。

　　以上这两种都要考验人的演技，夕时自认走南闯北，回溯无数，演技这项技能点，不说点满，好歹也有。

　　骗别人骗不了，吕程却绝对没问题。

　　毕竟她是“死”在他怀里的女人，那么真实真切真心的，一瞬就能当作是浮梦一场？

　　所以这第二种是可行性最高的。

　　当然，直接拽过店员小哥的手再回溯一次是最最省心，也是胜算率最高的。

　　三种做法摆在眼前，夕时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三种。

　　早承认过自己怯懦，如今加上一条敢做不敢当，恶名在外也没什么。可在夕时抬手的瞬间，吕程的手也同时抬起来。夜色里两道弧线同时扬起，一道戛然而止，一道粗重笨拙地落在手腕上。

　　店员小哥看着夕时伸向他的手，眼珠左转右瞟，怯生生问着夕时：“需要，帮助吗？”

　　远离喧嚣的深夜小巷，推门就撞见一男一女隐在黑暗里。男的二话不说抬手抓住了女的，与此同时女的向他伸出手来——怎么看，这都是一个要发生点什么事的案发现场。

　　“没事。”夕时的手僵硬地虚攥成拳，慢慢落下去，嘴唇又碰了碰，“没事。”

　　店员小哥才不信，反倒上前一步抓住了夕时落下去的手，“同学，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你进店来歇会儿，喝杯热奶茶缓缓就好了。”说着，还死死瞪着夕时，企图从炽热的目光中传达一些有用的东西给她，比如勇气。

　　夕时胸口涌起一股暖意，在脱掉羽绒外套之后，她单薄的衣服早让她冻得冷冰冰。吕程的手是烙铁，店员小哥的手却是暖宝宝。

　　“真的没事。”夕时挤出些笑意，转头看向吕程，“吕程，我不会走。”

　　这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给了人无限的力量。

　　吕程弹掉手里的香烟，一把将夕时搂进怀里，力量之大，让店员小哥都跟着晃了一脚，自然也就松了手。

　　“夕时，真的是你。”

　　吕程的声音不疑惑也不肯定，好像在两者中间自然找到了一丝平衡。

　　哪一种可能他都接受，好也罢坏也罢，能抓住一秒就是一秒。

　　夕时的心松软下来，久久才应了一声，声音从喉咙里压出来，闷涩，困顿，没有氧气的滋润。

　　吕程抱得更紧，把她的肩膀嵌进自己的胸口里。

　　店员小哥看着这副场景，终于明白自己的多余和多事，赶紧退了回去，将后门关关好。

　　没了灯光，小巷里又恢复了远处路灯昏暗的光线。

　　吕程在夕时的颈间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知道我这些日子以来受的苦，你知道我是怎么熬到现在的，夕时，你欠我的你得还，不能钝刀子割肉每次来都割一块。你觉得我这心还剩下几两够你割？要么你全带走，嚼吧嚼吧咽了消化，别剩这一小口儿，既炒不了菜也撤不下案板。最后馊了坏了变成腐肉，你就是再买回去，也凑不到一堆儿去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吕程在55天里，从物理系的高材生进阶成了文学院擅长修辞比喻的大才子。

　　可见死亡会让人思想进步，先用文学奠定基础，进而就能升级到哲学的部分。

　　估计下次见面，吕程就会严密又逻辑的跟她探讨她如此狠心的原理、方法和事实了。

　　“你不说话是默认了吗？”吕程用胳膊勒紧了夕时的肩膀，“还是你在想换个什么锐利的刀子来割我的肉。恩？这回打算怎么消失？”

　　夕时被勒得透不过气，她想这大约是吕程的报复，不是“死”在他面前么，这回干脆亲自动手，遂了她的愿。

　　夕时扭动身子挣扎了两下，吕程瞬间就不乐意了。

　　“你不能这样！”

　　不能怎样？快窒息了都不能反抗么？

　　夕时奋力一推，吕程没再钳制，她抬起头看向他，这才发现他原来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他们的泪才是绕指柔，每一颗都能在心坎上激起涟漪，绵绵荡荡连成一片，比掷地有声更让人心疼。

　　夕时喃喃地说：“我不想这样的。”

　　“那你想怎样。”吕程的泪滑进嘴角里，品咂了下，苦得心碎，“再死一回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