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恋旅人》深蓝不语

46、第①②章 救

　　李晗雪的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这故事本来很长很长，讲了许多个小时，但窗外的夜色始终没变。

　　夕时费了很大的劲才将李晗雪的故事整理成一条时间线，也恰好因为夕时是这个故事里间接的参与者，所以那些纷杂的片段才能在错乱的记忆和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变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条时间线里，有她，有“夕时”，有吕程，有心理医生徐立辰，有跳楼男生杨玺。

　　甚至这个不可捉摸的命运里，有晗雪的男朋友魏毅然。

　　所有人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连着她，她又连着另一个他。

　　可将这所有人串联在一条时间线里的，究竟是谁呢？

　　夕时很想将锅甩给命运这个老王八蛋，这种逃避就像所有潜意识的驱使下，她永远是正面的那一个，而“夕时”是反面的那一个。

　　这是一种自保的下意识。

　　可如果做错这一切的是她呢？

　　如果“夕时”才是受害者，所有的一切是因为她的不小心、不仔细、不决断才给未来的“夕时”造成了无法补救的结果呢？

　　既然有黑暗回廊的能力，谁不想要更好的结果。

　　所以“夕时”才一次次地回到过去，“她”并未做什么，只是将这个进程加快，推着她去迎接命运中或早或晚终会遇到的人。

　　“夕时”在摸索，在一次次试探究竟是哪个时间哪个点让后面的一切崩盘。

　　可无数次的回溯，“夕时”已经迷失在黑暗回廊里。

　　经历重重叠叠压在一起，蝴蝶挥动一下翅膀，数不清的事情跟着一起变化。

　　所以“夕时”才会成为反面的那一个，因为“她”改变了很多。

　　可追根溯源呢？

　　夕时才是罪魁祸首。

　　她是这一切的开始，但却不是这一切的结束。

　　她将所有事情的结果，好的坏的都堆给了“夕时”，让“她”去善后，把“她”逼进黑暗回廊里承受一切。

　　现在“夕时”结束了，始作俑者还活着。

　　不管是终于开了窍想明白这一切，还是不忍心再将所有过错都推给“夕时”，这一次，面对已近崩溃边缘的李晗雪，夕时知道自己不能再逃开。

　　“晗雪，你会有个好归宿，不会一直这样的。”

　　这话说得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李晗雪抬起头看向夕时，有很多期望投向她，但又觉得可笑。

　　这毕竟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啊，就像那些理不清的事情里飘忽忽出现又朦胧只剩一个影子的人一样，是她神经病的一种表现。

　　只是这一次更加真实点，仅此而已。

　　李晗雪挤出泛着苦味的笑容，“你能来陪我最后一程我很感激，我知道你是我幻想出来的，我也研究过我的病情，以前那么排斥，现在我终于确定了，我是真的有神经病。可是你说怪不怪，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喝醉，我以前得病了从来都不觉得，我都是很认真和别人说我看到的经历过的事情，哪怕没有人相信我，我也一直觉得自己没有病。现在不了，我很确定自己生病了，能这么清醒，大约是回光返照之类的吧？”

　　夕时无言以对，她怎么解释自己的凭空出现呢？

　　“你不会死的，至少现在不会。”夕时说得肯定，“我有能力改变过去的事，我通过你留下的一个盒子回到过去的时间来见你，我来帮你，也希望你能帮我。”

　　李晗雪有些困惑，“盒子？帮你？”

　　“是啊，帮我。因为我的故事，这世上除了你也没人能懂了。”

　　***

　　夕时并没有在黑暗回廊过多停留，这一次的目标比以往哪一次都明确。

　　她知道要回去哪里，会见到谁。

　　有目的而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能否全身而退却是个未知数。

　　黑雾弥漫，浓了又淡，迎来一个寒冷的圣诞夜。

　　夕时通过一个藏在床底的盒子见到了过去的李晗雪，又通过过去的李晗雪回溯了她的时间。她的能力显然比过去强了很多，但也进一步表明，她距离“夕时”更近了。

　　T市的商业圈边缘有座教堂，每到圣诞夜，无论有没有信仰，人们都会蜂拥而至，挤着拥着喧嚣着，等待12点的钟声。

　　夕时回溯的是李晗雪的时间，她不会离她太远。

　　但教堂周围人满为患，找到李晗雪显然并不容易。夕时的突然出现并没引起人们的注意，只是踏出黑暗回廊的步子有点大，一出来就踩了一个女孩子的脚。

　　女孩子一头短发，耳侧有两捋鲜明的挑染紫发。

　　“唉，你怎么……”指责的话没说完，女孩子已经被她的同伴连推带挤淹没在人潮中。

　　夕时也没能幸免于难。

　　身后的人推挤着让她往前，所有人都朝着教堂移动，可她记得教堂跟前就巴掌大点的地方，前面被挤过去的人难道都叠罗汉了吗？

　　“哎呦，前面踩着人了！”

　　“快散开！快散开！”

　　夕时被裹覆在人群里，随着人潮退到另一个方向。

　　她依稀记得2009年的T市圣诞夜确实发生了踩踏事件，受伤的是一对情侣，女生被人踩开了鞋带，来不及系，后面的人再踩直接将她绊倒。男生怕女生受伤伏在她身上，结果被踩到内脏出血。

　　当时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徐立辰还问过她，如果她当时在现场会去救人吗。

　　夕时的回答是不。

　　“虽然只是拽一把的事，但如果我在现场，我的回溯与我本人就近在咫尺，我看见了‘我’，难道要去相认？”

　　当时的夕时很是白了徐立辰一眼。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徐立辰是松了口气的。

　　但谁也不会料到这个随口一问的题目有朝一日会摆在面前，夕时被人推挤到商业街一侧的商场门口，向上的台阶一级级，她退无可退，直接撑着台阶旁的石基站了上去。

　　这一站，眼前视线瞬间开阔。

　　密集的人群中央有一小块空地，人们不再行进，而是纷纷挤破了头朝那块空地看。

　　喧嚣的人声里渗出沙哑的哭叫，是个女声，很是耳熟。

　　夕时心跳一顿，视线越过去，密密匝匝的身影中间有个颤抖的身板，想推起压在身上的人，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也没能推开，只有怵目的血从身上的人嘴里一口一口冒出来。

　　人群几乎是跟随着一口一口的鲜血往后退。

　　每吐出一抹红，人们就后退半米。

　　夕时得以看到坐在地上的女生头上那两捋靓丽的紫发。

　　——如果你当时就在现场，你会不会去救人？

　　——哪种救？

　　——回溯那个男生的时间，让他远离人群。

　　——难道不应该是回溯那个女生的时间，让她别穿有鞋带的鞋子吗？

　　——那你会吗？

　　——那么费事，我还不如在她摔倒的时候拽她一把。

　　——那你会吗？

　　——不会。

　　不会的。当时特别信誓旦旦。

　　可如果那双鞋的鞋带是她踩开的呢？

　　夕时经历了那么多，总有些事会改变一个人的初衷，也总有些事撼动不了内心的坚持。

　　初衷是救不救，坚持是为自己的过错买单。

　　这一趟回溯本就是互相救赎，李晗雪迈不过去的坎也是她迈不过去的坎。在回溯里犯下的错误，没理由任其恣意发展，否则回溯就没有意义，更谈不上救赎了。

　　夕时打定注意要救下这一对情侣，蝴蝶效应带来的后果，担着呗，别无办法。

　　***

　　因为出了事故，前来听取教堂钟声的“信仰”明显被转移。

　　夕时左右环顾找不到下去的路，不能到那女生身边就不能精准的回溯，商业街的人太多，她寻找女生的时间说不定女生已经发生了……

　　不对啊，踩开鞋带的是她，只要她不出现，鞋带就不会开。

　　那么不用上前，随意选取周围的人回溯，只回溯很短的时间，还回到这条商业街来。她会出现在随意挑选的人周围，既不会踩到鞋带，也不会离李晗雪很远——虽然她并没有找到李晗雪。

　　至于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区域的两个她，只存在于她回溯李晗雪到第二次回溯之间的这段时间。

　　一个必然取代另一个，第二次回溯后，第一次回溯的她就会消失。

　　只要挨过这中间的时间就可以。

　　夕时抬手看表，表盘上显示的时间是2点多，早就混乱了，可不妨碍计时。

　　粗略估算，从她回溯过来到现在，顶多15分钟。

　　夕时胜券在握，额头微微冒汗，伸手抹了一把，羽绒服袖子上的拉链在脸颊上凉凉滑了一道。

　　是李晗雪的羽绒服，因为有明确的回溯目标，知道是冬天，夕时在回溯的时候顺手抓了李晗雪箱子里的外套。橙红色的贴身短版羽绒服，袖子上的拉链边缘是亮黄色的，帽子上一圈烟灰色的兔毛。如果预料到回溯过来会遇到事故，夕时绝不会选这么扎眼的羽绒服。

　　虽然大家来过圣诞夜都很精心打扮，但她现在站在高处，穿得跟橙黄相间的警戒服似的就很容易被人注意到。

　　这就好像站定的人群里有人艰难行进一样。

　　都在好事往前扒望，一个黑色的脑袋反其道而行，个头还很高，像吃豆豆游戏里的大Boss——只不过大Boss是把豆豆吃掉，那个快速行进的脑袋是把一个个“豆豆”都推开。

　　真是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夕时想，等会回溯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羽绒服脱下来。

　　要不现在就脱？

　　犹豫的这片刻功夫，那个黑色脑袋已经不管不顾窜到了夕时眼皮子底下。

　　垂下头的那一刻，夕时脑子里蹦出一个数字。

　　55。

　　2009年的10月30日，坠楼的不是杨玺，换成了夕时，死去的却是“夕时”。

　　可是吕程不知道，他以为死去的是夕时。

　　夕时选择回溯到这一年的圣诞夜，中间横亘的55天，吕程是如何度过的，夕时不敢去想不敢去看，所以跳过去，直接来到圣诞夜。

　　只因为李晗雪说的“杨玺死后两个月吕程近乎满血复活”。

　　夕时骨子里逃避，所以选择了“满血复活”的吕程来面对。

　　可是谁让他“满血复活”的呢？

　　和吕程四目相对，夕时忽然意识到，有关吕程，她似乎忽略了什么。

　　黑暗在四周弥漫起来，夕时随意抓了周围的人的手回溯时间，黑暗闭合的时候，吕程的声音像刺一样扎进夕时的心里。

　　那声音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沙哑，闷涩，连声调都控制不住——

　　“夕时！还有多少年我才能等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