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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章八十 大军直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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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傅恭上了一趟瑶山,同国军推进秦国的速度便加快了许多。
“你说这天下的局势是不是又要变了?”
秦国大牢里,那守着秦绶的两名狱卒在暗中讨论,秦绶闭眼靠着墙壁,费力地偷听他们说话。
“这场仗打了好久,都打到横城前了。”牢门左边的人说,“我们的苦日子是不是要到头了?”
右边的人呵斥一声,“别乱说,秦商军已经举兵下了瑶山,他们跟秦王不对付,却不一定会帮外面的人,要是你这话传进秦王耳中,小心没命!”
左边的人顿时不敢说话,但外头确实兵荒马乱,这两人虽然呆在牢里,听到的风声却很多。
秦国的大牢最近住进了不少人,大多是秦国的臣子,这两人和其他狱卒碰面时总会聊一些,这消息就是从那些犯了事的臣子口中听来的。
秦绶微微皱起眉,他费劲地听了一会,沉重的疼痛很快让他昏昏沉沉地失去意识。他只剩一点微弱的知觉能感受到喂进他口中微涩的苦药味,还有偶尔模糊得听不清楚的人声。
但之后太医渐渐不常来牢里了,秦绶也不知道自己又在牢中待了多久,外面的仗打成了什么样,他有时清醒了特意去偷听,那两名狱卒却没有讨论外面的战局,而是在聊那些囚犯又有谁被处死了。
在这意识混沌之中,秦绶忽然又被剧烈的疼痛疼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才发现是温霁的暗卫将他拉起,拉扯动到了他腿上的伤,才让他感到了难耐的疼痛。秦绶皱紧了眉头,不一会温霁走到他面前。
秦绶费力地去看他,发现温霁的脸色不太好,不过他眼前模模糊糊,又看不太清楚温霁的脸。
但他这个叔叔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那样冷漠无情,“你想死在哪里?”
秦绶愣了下,他的意识因疼痛而稍微清醒了些,这人能问出这样的话,大概是他已经没有用了。
温霁不想要玉龙符了,才这样直白地问他想死在哪里,秦绶知道自己是很生气的,可突然之间又觉得有些难过,他艰难地说:“秦河……”
他说话断断续续,“当年他们死在哪里……我就死在哪里……”
他说完,周围就陷入了沉默,秦绶迷蒙中只看到温霁缓缓踱步的脚,他有点想抬起头来,甚至努力去挺直自己的背。
只是拉扯的疼痛让他脸色苍白,冷汗直下,他无意识地双手抓了下,想要抓住点什么,却抓了个空,随着他动作而带来的,只有更剧烈的疼痛。
温霁忽然停在他的面前,“你倒是打的好算盘,同国军和秦商军已过了横城,停在秦河之外。送你去秦河,那不等于放你一条生路?”
秦绶没想到傅恭已经到雍都外了,这场仗是真的要打完了,可他的叔叔竟然连这样的“一条生路”都不愿意留给他,他忽然控制不住笑了笑,“那你……也可以在这里……杀了我……”
温霁凝视着他。
秦绶感觉到他冰冷的目光,从容地说:“反正我死之后……你也要死……”
他说话特别费劲,几乎是消耗着自己的生命一样,“我下去了……要恶人先告状……让祖父给你上……家法……”
“先从……五岁……你不要脸……偷我吃的告起……”秦绶喃喃念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咳嗽时喉腔里溢出了血,便有些咳出滴落在地上。
他的唇齿都被鲜血染红了,身子无力地垂落,呛咳时带动的动作让他受伤的腿痛得厉害,他瑟缩了下,满头大汗,眉头紧皱。
秦绶的意识突然又有点昏沉了,他怀疑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温霁微微皱起眉,他回想了一下,秦绶五岁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偷吃过他的东西,便呵斥了一声,“胡说八道!”
秦绶想说自己没有胡说,如果可以他还想在死前多骂温霁两句,可他没有力气说话了,头也垂了下去。
暗卫问温霁,“秦王,这人活不了多久了,是不是要直接丢进乱葬岗?”
温霁皱着眉,沉默了一会。
虽然他没偷吃过秦绶东西,但他回想的那么一会,回忆起了秦绶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温霁蹲了下去,撩起了秦绶有些乱的头发,看这神色,确实是坚持不了多久。
他的目光忽然在秦绶那鲜血淋漓的腿上扫了一圈,眉头皱得更深,温霁不觉得秦绶还对自己这个叔叔有半分情分,大概只是临死前为了保命而出的感情牌。
温霁说:“把人送到锁星塔。”
暗卫称是,两人合力将秦绶抬了出去。
温霁跟在两名暗卫之后,秦绶昏昏沉沉,他受伤的腿在地上拖行,疼得他昏沉的意识又醒了半分。
他们从大牢离开,往秦王宫去的路上,外面接连传来战报。秦绶隐约间听到一些,陈鸿枝在战场上受了很重的伤,被商战一枪挑下马,如今成了同国的阶下囚。陈鸿枝被俘后,秦国这边就没有主将了,臣子便来请示温霁。
秦绶模糊间听到他们的谈话,可能是这些臣子过来找温霁,却发现温霁身边还带着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囚犯,一个个说话声都吓得发抖。
秦绶忽然觉得秦国臣子过得也实在是可怜,不论是现在的文臣,还是以前被处死的武将。
只是他想了还没一会,他受伤的腿就被两名暗卫拖着磕在门槛上,他疼得浑身颤抖起来,挣扎着,下意识地喊:“傅……”可惜的是他声音微弱,自己都未必能听清。
他一路迷迷糊糊又时而疼得清醒,秦国的战况已是岌岌可危,可温霁却似乎开始不管不顾了,他只是派遣了暗卫去守,敷衍地给秦国臣子一个交代,便一路到了锁星塔。
这锁星塔不是寻常人能进的,暗卫明白其中的规矩,架着秦绶停在锁星塔外。温霁自己接过手,拖着秦绶进了塔。
秦绶磕磕绊绊,到塔顶时已经疼得失去意识,温霁便将他丢在地上。
塔顶那被锁在阵中的人问:“好重的血腥味,你拖了什么上来?”
温霁答他,“一个人。”
那人沉默了会,“你侄子?”
温霁答他,“然。”
那人叹气,“放他一条生路吧。”
温霁却说:“我想再试一次。”
温霁又走到摆满书籍的架子前,拿出写着奇奇怪怪文字的书籍,他平时待在锁星塔的时间比去朝堂的时辰要多,令秦国臣子颇有微词,只是他们再有不满,也无法劝住温霁。
那些书籍里有的画着奇怪的阵法,和傅恭当年一把火将郑太子宫殿里烧掉的那些有点相似,温霁坐在地上看了起来。
秦绶的呼吸很微弱,他的血流进了地上那个古怪的阵法图案里。
那个四肢被锁的人又叹了一声,“我虽然已经看不见了,但凭感觉,外面的大军怕是到雍都外了吧。”
温霁入神地看着手里的书籍。
那人又问:“商战料想是没有帮你,事已至此,你还想怎么试?”
温霁意有所指,“他。”
那人嗅到的血腥味很重,仿佛能看到似的往秦绶躺倒的方向侧过头。温霁继续说:“他本来是要继我皇兄的位置。”
那人无奈,“你误入歧途太久了,这根本是谬论。”
温霁皱起眉,他坐着看了手里的书一会,秦绶那腿上流出的血几乎染红了地上那不太大的阵法模样的东西,只是四周很平静,什么也没发生,他走到秦绶身边看了一会,那人又说:“推演卜算已是人的极限,你还想借用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妄谈而已。”
温霁听了他的话神色不是很好,站起来就要走,那人又喊住他,“给他喂点药吧,许久不见人了,我想和他说说话。”
温霁问:“那我不是人?”
那人回答:“你是魔鬼……”
温霁气极,拿出一把药塞进秦绶的嘴里,秦绶被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那人连忙说:“对待小孩别太粗鲁。”
温霁一声不吭,拂袖而去,他脚步声很重,气冲冲下了塔顶。
那人再度叹了气。
温霁喂的那药让秦绶的身体有了起色,他的伤口也变得不那么疼了,人恍惚间有了点意识。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头顶雕刻着星相,那星相看似一条龙,又像一个奇怪的阵图。
秦绶正在茫然,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你怎么样了?”
秦绶艰难地转头,看了过去。他看过去一愣,发现了那个四肢被锁的人,“你……是谁?”
这人正在和他说话,声音依旧很好听,“我姓李,名书七。”
秦绶闻言依旧茫然,他以为自己死了,喃喃地说:“原来人死之后……也是会痛的……”
李书七告诉他,“你还没死。”
秦绶一听越发茫然了,他去打量这塔顶的模样,李书七知道他伤重,说话费劲,便解释道:“这里是你叔叔建的锁星塔。”
秦绶茫然地看了一会,“你……也是……被他关起来的?”
李书七说:“算是。”
秦绶费劲地看了一圈,皱起眉,“有个……问题……”
李书七说:“你问。”
秦绶茫茫然地想了一会,“这里……有没有……茅厕?你被锁在其中……怎么……那个……”
李书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孩子说话比你叔叔有趣多了。”
秦绶忽然也笑了,“你……也比他……好说话……”
李书七笑了一会,秦绶依旧对这个锁星塔充满疑惑,记忆中他叔叔好像从来没有过这种稀奇古怪的爱好,他忍不住问:“这里……为什么……建的……”
李书七回答他,“是因为我建的。当年宿城兵变的罪魁祸首,也是我。”
秦绶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会,“你说……我想听……”
李书七叹了口气,“那年我身体不太好,他不知从哪看来一些邪门歪道的东西,信了。雍都是一国国运聚集所在,他便一门心思想治好我的身体,开了战,我告诉他这样有伤天和,他便将我关了起来。”
秦绶听他说着,当年确实是谁也没想到他叔叔会突然起兵,谁也不懂他变成这样的理由,而且他上位之后无情残暴,也并未将国家百姓放在眼里。
李书七说:“攻进雍都后,他便建了这塔,只是我的身体依旧一日不如一日,那国运养身的言辞终究是一派胡言,他却不认为自己错了。他说书中还提到帝王之血,便放了自己的血在阵法中,也全然无用,当时我与他开玩笑,说秦国北方还未收复,他不算真正的帝王,结果他当了真,念头打到了商战和你手中的玉龙符身上。”
秦绶听完隐约有些明白了,“他明明可以……和我爹说……”
李书七又道:“国运是何其重要的东西,他怕被拒绝,又打草惊了蛇。”
秦绶忽然笑了下,“那我爹……会骂他……猪脑子……”他也没有想到,他的叔叔居然还是个猪脑子,难怪猪狗不如,这真是有辱他们温家。
他暗暗想完,看着塔顶上那雕刻精致的星相图,觉得有点好看,他在想他死前能看到这么好看的东西,也算是不枉此生了,耳边却忽然又听到李书七说:“外面大军将近了。”
李书七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有些听不太清楚,“活下去吧。”
同国的大军逼入雍都之外后,雍都里的文臣一个两个都吓得不轻。同国军包围了雍都,雍都城门紧闭,将士都守在其中,傅恭没有停下脚步,迫不及待地想冲进城去。
同国军到雍都之外时,齐国的战况也已经是得见胜利,赵忠带领的兵马攻进齐国的各大要塞,而齐国内乱,让赵忠有机可趁。
何白本跟着傅恭的兵马攻克秦国,侍卫便没有留在他身边了,而是随着赵忠去了齐国。齐桓已经败逃,两人正在追捕他,侍卫带着兵马在绍京搜索。齐桓因为杀了齐行止,很不受齐国百姓待见,侍卫一路追查,告密的百姓很多,“他们跑去那了!”
侍卫带人冲过去,齐桓已经在他的私兵护送下逃向别处,百姓“哗啦”往齐桓的方向抛了各种各样的豆子,齐桓直接摔了个脸朝天。
百姓大喊,“狗皇帝摔倒了!快拿下他!”
侍卫就冲了上去,不过心里却有点别扭,毕竟侍卫曾经口误说过自家皇帝是狗,这会齐国百姓的一嗓子,让侍卫有点怀念起自家的陛下。
侍卫刚冲上去准备拿下齐桓,齐桓身边残留的兵马就和他在街市打了起来。
百姓不敢上前参与战局,但他们时不时掏出一枚瓜果,扔向齐桓。侍卫偶尔一次被西红柿砸了满脑袋,“诶!看着点!”
齐国百姓连连道歉,“手误,手误。”
在齐国百姓的搅局之下,齐桓很快被砸得晕头转向,被侍卫一把擒住。侍卫抓到齐桓还挺生气,“就是你这家伙害得秦先生被抓!”
齐桓不服输,呈口舌之快,“你们抓了孤又怎样,那人肯定早就死了!”
侍卫气得很,“如果先生有什么好歹,我们就拿你祭天!”
齐桓丝毫不惧。
侍卫将齐桓五花大绑带走,他肯定是得给这人一点苦头尝尝,如果秦先生出事,他好不容易搭建的爱的桥梁会就此中断,他们陛下多可怜啊。
侍卫带着人往回走的时候,遇到赵忠在捉拿那些投靠齐桓的臣子和兵卒,侍卫一见到赵忠,便问:“怎么样了?”
赵忠答他,“都抓住了。”
侍卫一听很开心,他们马上就能回去,帮他们的陛下解救秦先生。
现在齐国的绍京还是有些乱,那些反抗齐桓的学生在绍京中组成独立的人马,同国军大军压境时他们给了齐桓不小的压力。同国军破门进城后,这些人也一样在追捕齐桓。
侍卫捉住齐桓,和赵忠一起离开,路上忽然就遇到了那群组织到一起的学生。学生们与赵忠等人没有冲突,为首的一人走上前,“将军,不知能否将这人交给我们处理?”
赵忠看被抓的齐桓一眼,“理由?”
为首的学生说:“他杀害了我们的恩师和无数同门,我们要拿他到恩师和同门的墓前谢罪。”
赵忠皱起眉,侍卫高声问:“你们恩师是谁?”
学生道:“齐行止。”
侍卫愣了下。
侍卫是见过齐行止的,秦绶出事的时候,他和傅恭还暗中讨论了下是不是齐行止这个人设的局。侍卫和赵忠一路进齐国时,没有见到齐行止这个人,他还觉得挺纳闷,却没想到这个人已经被新上位的齐国皇帝给杀了。
侍卫望向赵忠,赵忠不认识齐行止,便问他,“你觉得呢?”
侍卫想了想,看了那群学生一眼,同国军能那么快打进齐国,其实这群学生的功劳还挺大。这些人神情悲愤,似乎对齐桓有很大的仇恨。
侍卫想了一圈,觉得可以替他们陛下卖一个人情,齐国文人学子比较多,给这群人一些情分,他们陛下以后管理齐国就比较容易,不会显得那么无情。
“给吧。”侍卫下了决定,“如果是先生和陛下,他们也会给的。”
赵忠点头,“好。”
两人打了主意,同国军将齐桓押给了对方,学生们为此十分感激,再度朝两人行礼。齐桓在挣扎,“放开……”但很快嘴被为首的用布堵住了。
学生们将齐桓带走,赵忠要暂时留在绍京,侍卫本来是在犹豫要不要带兵赶往秦国协助傅恭,却又不太放心这群学生会怎么处理齐国这个亡国之君,因此左思右想后,又偷偷摸摸跟上去看。
这群学生果真将齐桓带到齐行止的墓前,当初混乱之中,是绍京的学生们和一些教书的先生收敛了齐行止的尸骨,并给他下了葬。齐府的几个孩子也被这群人带走,后来他们就将齐行止埋在学堂的后山中。
齐行止脾气很好,在学堂中很受欢迎,来吊唁他的学子不在少数,还有人在他墓前给他烧写给他的书籍。如今罪魁祸首被抓住,而齐行止又是惨死,学生们都很愤怒,决定报复,齐桓的下场自然就有点那个……不太好。
侍卫偷偷看了一会,又听了下齐桓的惨叫,搓搓胳膊起来的鸡皮疙瘩,觉得这文人发起火来也是万万不能招惹的,还好他替自家陛下挣了一个情分。侍卫心里想着,又偷偷摸摸回去找了赵忠。
他回的路上还遇到了宁丰,这孩子比上次见憔悴了很多,他和另外几个小孩坐在学堂外空阔的草地上。这群孩子没有去后山看学生们折磨齐桓,而是围在一起,里面最小的是个小姑娘,小姑娘被一个稍微大点的姑娘抱着,宁丰拿着一本书在读,“天地玄黄。”
几个围着他的小孩跟着他一起读:“天地玄黄。”
宁丰声音带着点嘶哑,“宇宙洪荒。”
几个小孩跟着读:“宇宙洪荒。”
孩子们声音稚嫩,神情却十分严肃,侍卫觉得自己有点像在宁丰身上看到齐行止的影子,他没有上前去打扰这群小孩,临走的时候忽然又听到小女孩稚嫩地问:“等西西背下千字文,先生就会回来了吗?”
侍卫皱起眉,他已经离得有点远,再也听不到那群孩子间的对话,他不知道那些稍微大一点的孩子,会给这个小姑娘一个怎样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