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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章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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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谭摇光从一桶泥水里起身,已然是一副受尽折磨的虚脱样。那伤口不去搭理疼,沾了水之后更疼。他瘸着腿从浴桶里爬出来,只觉得生无可恋。
正想着要不要就这么昏过去一了百了,外头的门敲响了。
谢灵均拎着一个药箱子进来,看到谭摇光身上前前后后都是伤,不由皱着眉头。谭摇光一个激灵,下意识护住胸。
“怎,怎么了?”
谢灵均道:“你身上这般多伤,竟还能撑这么久。刚才看你上蹿下跳,好似一点儿事都没有。若非师父看出……”
他顿了一顿,摇摇头叹息着,“我果真是学艺不精。”
还没等谭摇光来得及说些什么,谢灵均已经抬头,眼睛一瞪,“躺床上去!”
谭摇光:啊,好凶……
他委委屈屈地躺到床上,却因扯到背后的伤口,只好转过身趴着。谢灵均刀子一般的目光落在背上,谭摇光吓得忍不住抖了两抖。
阮寄真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师弟坐在床边,床上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还时不时抽抽两声。他的额角忍不住随之也抽抽了两下。
于是快步走过去,问道:“怎么样?”
“虽伤口众多,但好歹没有致命。麻烦的是因为清理不及时,许多秽物都嵌在伤口里。要把它们洗出来,需要些时候。”
说到这里,谢灵均看向谭摇光,“若因伤口感染引起高热腐坏,这些伤口不是致命的也成致命的。谭公子,你也算是命大了。”
谭摇光闻言不由一愣,转头惊讶地瞧着两个少年。
谢灵均一脸疑惑,“你这个表情作甚?”
谭摇光哼哼了两声。
他不惊讶于自己的身份暴露,而是惊讶这两人用如此坦然的态度对待自己。对面实在太坦然了,他忽然感觉一阵极细小的微妙的失落感。
然而阮寄真才不管他,直接问:“可棘手?”
“非常棘手,”谢灵均点点头,“我需用银针将他伤口中的秽物挑出。”
一想到师弟要趴在一个裸_身男人背后,弯着腰费心费力,阮寄真脸色便愈发不好。面色不善地盯着床上的谭摇光。
谭二公子一个激灵,举起双手,“你,你们答应收留我的!”
云极山庄大师兄因为自身道德要求过高,为自己不能出尔反尔把这麻烦丢出去而感到遗憾和痛惜。
半晌,他道:“我师门微小,势力有限本不欲招惹麻烦。然门中师叔师弟医者仁心,我不想叫他们失望。只是吾等还有事要办,不日便会离开。公子只管在此处疗伤。至于伤愈之后如何,还请自便。”
他说的话一点都不客气,意思也很明白: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多事。萍水相逢就好,无需太多牵扯。
如此干脆的逐客令之下,谭摇光不由暗自猜测这对师兄弟的身份。二人看着都是少年模样,做师兄的脚步稳健每一步踏出都颇有章法。可是那做师弟的,却是一点武艺都不会。学的竟然还是医术。实在不知江湖上哪个门派是做这样的传承?
忽然他心中一动,想起一家来——那传言之中无比神秘的云极山庄……不正是如此?
不是吧,我运气这般好?随便一抓就抓到了一个大的?
一时不知自己是撞上大好事了,还是走入更糟糕的境地。谭摇光心中来回思量,最后下了决心。
“哎呀,这位少侠!别呀!你刚才不是还说要留下我的吗!就让我和你们一起走吧!你也看到了,我刚才那首筛子本事!不愁交不上伙食钱!”
阮寄真不为所动,“不过淫巧之技。而且,我们也没空时时带着你去赌坊。”
被无比直白地嫌弃了,谭摇光嘴里一噎,只好无奈说了实话:“实不相瞒,在下实在是无处可去。我一脚踏出这客栈门外,大约不出三刻便命丧黄泉。虽说是烂命一条,可我也不想丢了啊。”
他说的可怜兮兮的,阮寄真涉世未深,还未将心思藏得实在,不由露出一丝不忍。便想自己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又想谭摇光此时身上有伤,不若等他没有性命之危了,再客气请人离开。没有太多言语,与谢灵均说:“你先替他疗伤吧。”
话落就听得外面的呼唤声,阮寄真犹豫了一下,给了师弟一个眼神踏脚出去了。
谭摇光趴在床上继续哼哼唧唧,转头对谢灵均说:“你这师兄,好硬的心肠。”
谢灵均笑笑,眼里冒着寒气儿,扬了扬手里的银针,“我还在给你挑着伤口呢,你便在我面前说师兄坏话?”
“嗨呀,我这不是……”谭摇光哼唧了一声,暗戳戳的,“哎,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咱不妨礼尚往来,告知在下两位少侠师出哪派高门?”
谢灵均头也不抬,不在意道:“你的身份是我们猜出来的,礼尚往来,也该你猜出来才对。”
“嘴巴好严,”谭摇光嘟囔了一声。趴了一会儿又不甘寂寞,问:“等我伤好了,你师兄不会真赶我走吧?”
谢灵均换了一根针,表情都不变一下,“师兄一向说话算话。”
“那完了!”谭摇光哀嚎不已,“你别治了,反正早晚要死,还不如现在就死在这床上,也比死在外头泥地里强!”
他一通唱念做打,三分真七分假,结果一转头发现谢灵均根本不理他,这些是真的悲从心中来,嗷嗷地想哭。
床上的人老乱扑腾,影响自己的动作,谢灵均毫不客气就在他背上来了两针,谭摇光一个哆嗦像只死鱼一样不动了。
“你在我面前做戏可没用,要求便去求师兄。他若是答应了一切自然好办。”
谭摇光动了动神色,笑道:“是么?可我怎么觉得你师兄只听你的话呢?”
被这句话点得心里一甜,谢灵均不由抿了抿唇,脸上微烫。他掩饰着面色,说道:“你那手本事确实挺稀奇的……你若真想留下,且等我门中长辈回来吧。”
原来这谢灵均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偏他少年心思独一无二,不曾与那娇柔女儿有一二遐思,只对自己的师兄起了朦朦胧胧的爱慕之意。
莫管谭摇光是不是故意,他这一句话的确是叫谢灵均开心——没有什么比喜欢的人看重自己更叫人欢欣鼓舞的事了。
这话讨了谢灵均欢心,于是也便泄出一二提点之意。
谭摇光见刚才口风还很紧的谢灵均忽然软化了态度,心中便有了一二分明白,心道:看来这小大夫对他那师兄喜欢得紧了。又一想如果他们真是云极山庄的弟子,那他是不是就有机会见到传说中的方无应!
若能见到传说中的人物,挨这么一遭,也不亏啊!
这么一想,谭摇光瞬间觉得美滋滋。那腰也不酸,腿也不疼了!谢灵均的银针也不扎了,仿佛是挠痒痒似的,舒坦!
阮寄真从后院中出来,恰巧遇见了迟九素,站定行礼唤声:“师叔。”
迟九素点了点头,看他一眼,喊道:“寄真。”
“是。”
这孩子应得又快又利索,迟九素不由神情一动,“寄真,你是不是在紧张?”
阮寄真神色未变,整个人站得直直的,“叫师叔挂念,是弟子的不是。”
“你这孩子,”迟九素笑着摇摇头,“偶尔就是想得太多了。”
他抬手在师侄的肩膀上拍了拍,“在山上待久了,难免脱离人世。无应带你出来,也只是叫你经历一番,不要想太多了。”
阮寄真略低着头,一会儿才坦言道:“我只是有点担心……”
迟九素笑了:“担心什么?担心你师父护不了你?”
“不,不是,”阮寄真忙否认,看到师叔揶揄的模样,他道,“只是怕自己学艺不精,拖了师父后腿。”
迟九素哭笑不得点着人道:“你愁什么呢?虽说无应打着救人与检验你武艺的名号下山。可谁不知道他不过是借此出来玩乐的。你这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太不值当了。”
阮寄真一笑,也觉得自己有些紧张过了头。他冲迟九素拱了拱手:“谢师叔指点。”
又道:“灵均在里头为谭公子疗伤,师父可是要去见他?”
“谭?”迟九素挑了挑眉,“刀岭家老二?”
阮寄真点了点头,无奈道:“我大约有什么灵验,总能捡到麻烦回来。”
迟九素哈哈大笑,“是也是也,当年灵均就是被你这么捡回来的。”
云极大师兄脸上一红,小声地说:“灵均不是麻烦……”
“嗯,对,”谢灵均应了一声,“我们庄里最大的麻烦是你师父。”
对于这个说法,阮寄真深以为然也,不由点头。二人又说了几句,迟九素要去徒弟那里察其医术。
阮寄真同他告辞,只管到前头去等早上跑出去还没回来的方无应。
这家可供留宿的酒馆子开在两省交界之处,生意好得不得了。来来往往不是行商就是走夫,拉货拉人的驴马在门前过着,竟将大门处的光都挡着了。阮寄真挑了一个小角落里坐下,刚挨到板凳子,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极其兴奋的声音——
“嘿!你们听说了吗!”
“啥子!啥子!”
“有屁快放!”
“你们可记得那个和人私奔的峨眉弟子杨鸳!”
“记得呀,就为这事儿峨眉闹得天翻地覆的,峨眉掌门远光师太气得卧床了半年啊。怎么了?”
“这女子不得了啊!你们知道和她私奔的那个人是谁吗?是玉扇公子白子俦!”
“什么?”
“白子俦?那个招蜂引蝶,花名在外的玉扇公子?”
“我的爷,这杨鸳的眼睛有问题吧!好好的剑域山庄的如意郎君不要,选了这么一个登徒子?”
全堂之人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连掌柜的都从柜台里跑出来,叫着:“快快!仔细说说,仔细说说!”
带来消息的汉子嗨哟了一声,冲到最前面,拍着大腿说:“真真儿的!那排场可大了!马上就要往这儿过了。”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到街外头传来一阵阵鞭炮响声,一阵车马行辕的声音从远处往近欢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