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在上》孤光与清辉

20、章二十

　　怀秀这么一个地方，叫得出名号的江湖门派有两个。一个是幻月宫，一个就是落霞庄。两个门派的关系不算特别好。一个地方待久了，总是会有些磕磕碰碰。抢弟子抢名声，能争的都能争得起来。尤其是幻月宫上官珑和落霞第一千金宁霞姝争“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的事情，至今被人津津乐道。
　　本来以二人的身份是看不上劳什子的美人称号的。只觉被人点出来评头论足乃是一种羞辱，很是上不得台面。
　　可偏偏做这《十美人集》的人很不一般。

　　此人乃是白衣卿相，文采连城，连中三元，风头大盛。琼林宴上大醉一场，嚷着此生俗物已闭，当问情山水而去。说完大笑三声，一拍案，就从这琼林宴上跑了。等人追出去时，发现人早已不见了，只留下一首诗：

　　一朝酒尽惹浮名，长安花碎在马蹄；
　　零落成泥香难故，当追春风复还苏。

　　太_宗阅罢，又是惊又是叹，又是笑又是恼。评价此人乃是“春风柳七”。正如那柳景庄将浮名还了浅斟低唱，却又比之更加潇洒不羁。偏这人刚好又姓柳，这柳春风的名号便叫传开来。渐渐地，大家就忘了他本名叫什么，全叫他柳春风。
　　柳春风的名号传出了大江南北，一词一诗奉上万金也求不来。就在这风头大盛的当口，他突然兴起做了本《十美人集》。
　　这本册子做得极是精美，不仅是有画像，更有柳春风为这十个美人写的词，写的诗。

　　只不过一夜之间，《十美人集》几乎就是人手一本了。此中有个叫秀藻的姑娘，不过是小户之女。只因在一次花灯节上偶遇了柳春风，叫他见识了何为“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被排到了十美人的第七名。然后被那极好辛幼安的道王李庆元，当时的十三皇子直接聘做了正妃娘娘。
　　这种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但是若是搭上了柳春风，又好似什么都讲得通。所以这《十美人集》虽然是好事之作，但其抢手程度并不比烟雨楼的《江湖风云录》低。且这柳春风眼高于顶，颇有个性，若是别人捧了金银来求，说不得讨一顿骂，就算真美人也成了假美人。

　　上官珑和宁霞殊在有一年的《十美人集》上并列第一，甚至连诗作都化作了一首。一个是当时幻月宫的首席大弟子，一个是落霞庄的独女千金，又都在怀秀地界。这一番戏出来，可真是精彩无比。就算是二人不争，那也少不得被人拿来比较。
　　而二人都是心高气傲之人，哪里忍得了和平时就看不顺眼的人是并列第一。一个婀娜愁情，恰比芍药融露；一个艳绝多丽，如似牡丹捧珠。争到后面就成了两个门派在争了。虽然快二十年过去了，一个成了幻月宫宫主整日沉溺于男宠献媚，一个嫁入门当户对的剑域山庄，渐渐迟暮衰老。

　　但这等奇淫轶事，总是少不得年年被拿出来说道一番。特别是到了暑月之时，怀秀的白盏节之日，各茶楼酒馆里的那些说书先生便用两家真真假假的恩怨来吸引那些个茶客。

　　幻月宫主宫建在一大片湖上，廊桥曲折，波光粼粼。无数细纱翻飞，再有一众好看的人坐在廊里，香风阵阵，倩影绰绰，当真是如梦似幻。
　　不过现在幻月宫最受宠的弟子柴康让心情却是不佳。被这些柔软的织物糊了一脸，恨不得把它们马上扯下来丢进水里。再一抬头，看见主座上那个美貌的妇人，只觉她的嘴也是歪的，眼也是耸的。心中憋气，低下头控制着语气才平稳恭敬地道一声：“见过宫主。”

　　上官珑神情倦怠，仿佛是午睡刚醒的模样。看到弟子也不曾做出长辈的模样，依旧是一派慵懒。

　　“洞庭苏靖大侠的夫人乃是我同门姐妹，回门探亲已经有些时日。我虽不舍，可客人总是要回去的。你便代我送人回去吧。”上官珑的表情很是漫不经心，并不对师妹的到来有太多的欢喜， “这里是一些银钱礼物你带去。把人送走之后也不用回禀了，你下去吧。”
　　苏夫人携女探亲原是好事，却因为丈夫的失踪叫她惶惶难安，便在幻月宫里滞留了许久。很显然，幻月宫不想因为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弟子惹上什么麻烦。大半年过去了，实在不想再与苏家有什么瓜葛，随便送了点盘缠路费，就想把人赶走。

　　这话一出，柴康让就知这位苏夫人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心中便埋怨起来，不过是这等小事也要自己去办，越想越不能忍耐。正想找个理由推拒此事，上官珑已经一副困倦的样子，让他退下。
　　柴康让郁郁地从主宫出来，啐了一口，“呸，什么人也叫得我出马。”

　　只是在想到自己的打算，又不得不忍了下来。

　　几步转出水上回廊，却见原处行来一男一女。女的清韵袅娜，美得似晨间山露，而男的一身磊落，身姿挺拔。如此登对养眼的一幕，在柴康让眼里却是无比刺眼。强忍着满心不屑，他走过去。
　　在那姑娘面前站定，柴康让微笑，很是彬彬有礼，“幺儿师妹，外头风还有些，该是披件衣裳，莫要吹寒了。”
　　再见那位年轻公子，却仿佛是刚看到，皮笑肉不笑的，“童公子，好巧。”

　　叫做幺儿的少女还了一礼，称了一句师兄，便不再多言。倒是那位姓童的公子笑道：“原是柴师兄，巧的紧。我正与幺儿散步，柴师兄可要一起？”
　　柴康让冷冷看着他，哼道：“孤男寡女，大庭广众不太好吧？”

　　“柴师兄说的什么话，既然是大庭广众何来孤男寡女？”童嘉行满面坦然，只是在柴康让眼里便是装模作样了，“幻月宫景致秀丽，又有开阔大气，与我虞州很是不同。我有心官场，又怕初来乍到难免冲撞。鹿先生体谅我，便请幺儿为我介绍带路。柴师兄想的未免太多了……”

　　那位鹿先生乃是面前少女鹿幺儿的生父，名为鹿其峰。好听些称作先生，实际上乃是上官珑的男宠。因他有些本事，此时竟是把幻月宫拢在手心里头了。
　　柴康让既为掌门弟子，又有野心追求，自然拼命讨好这位鹿先生。原也有些效果，鹿其峰大有把女儿许配的意思。不想前不久来了童家的人，鹿其峰的态度便来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虞州童家自抓住了几年前汉王之乱的机会，这些年混的风生水起。在武林大会之时，都被安排在了近乎主座的位置上。而幻月宫加紧机会，嫁了一个弟子进去。那弟子也是个争气的，一下握住了童家公子的心不说，不过一二年便生下了长孙。
　　于是难得的，不过是一个侍妾之身，竟也有机会可以回门派探亲。

　　与她同来的，便还有童嘉行这位行三的童家子弟。他一到这里，便收到了众多礼遇。鹿其峰心思活络，便想着把女儿也嫁到童家去。这次不是做妾，而是做正室。至于和柴康让之前的示好全然早忘了。
　　这半月来，幻月宫内都能看到鹿幺儿与童嘉行出双入对的身影，仿佛好事将成。叫活动了这么久的柴康让如何不气。

　　柴康让几乎忍不住冷笑，正预开口再刺这童嘉行一二。旁边一直沉默着的鹿幺儿忽然开口：“师兄往何处去？”
　　被那幼鹿一般的清澈双眸注视着，柴康让心中一阵激荡，只觉师妹心中还是有自己的。可一想自己刚接的那个打杂差事，就又是一阵郁闷。

　　于是美化道：“苏夫人携女在此居住，宫主恐其苦闷，便叫我前去慰问一番。”
　　“原来如此，”鹿幺儿的声音小小的，“师兄辛苦了。”
　　柴康让拿出最有风度的微笑，言道：“不过小事。”

　　一旁童嘉行眉毛一挑，“苏夫人？可是苏靖苏大侠的贤室？”
　　柴康让道：“与你无关。”

　　“柴兄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童嘉行做出不敢苟同的样子，“苏大侠乃是当世仅有的英雄，他夫人怎么能如此轻视。何况她又是长辈，既然在此处，哪有不拜会的道理？还请柴兄带路，引我前去致礼。”
　　他这么一番话，倒是把柴康让衬成了心思狭小之辈。他心中一阵气急，越发不想带这个伪君子过去。

　　哪想到旁边鹿幺儿秀秀地开了口：“既然两位师兄有事，那幺儿就不打扰了。两位师兄慢走。”
　　说着不等柴康让开口，便莲步轻移动飞快地走了。

　　剩下一个童嘉行堆着一脸叫柴康让厌恶的笑，伸手道：“柴兄，请。”

　　柴康让愤愤地盯着他，从鼻子里喷出一阵冷哼，甩袖走到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