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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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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水入手已是很凉了,但傍晚的河边仍有不少妇女正在浣衣,木杵捶在砧板上的敲打声混着妇人们的谈论声,一时热闹非凡。
“……嗳,听说了么,蔚家的事?”
“早听说了,造孽啊,多好的一孩子,怎么就……唉,真惨!”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孩子好歹是好人家的姑娘,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一时受不住也是自然……”
“就是……”
“……真是可惜了,蔚家老爷多好的人哪,就这么去了,唉!”
“嗳,我说,陈家嫂子,你们不是那家的佃户么?以后这日子有什么打算哪?”突然有人拔高了声音问道。
人群中一个矮小的中年妇人听到后直起腰,将抡着的木杵停了半会,道:“什么打算?还不是一样过呗……”
“是么?那家可就这一个女儿,现在还……往后这田里的事谁做主哪?恐怕……呵呵,是不好打算吧?”细高的声音里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你……”陈嫂有些气恼,手下不由得用了力,哪料一时没留神,木杵便被砧板弹飞了出去,落在河边一堆乱石后面。
“哎呀!”乱石后传来吃痛的呼声。陈嫂忙跑过去,拉起一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待借着落日的余晖看清了少女的样貌后,陈嫂不由惊呼:“蔚……蔚姑娘!”被称为蔚姑娘的少女,一边捂着额头,一边还对陈嫂绽开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只是疼痛的牵扯让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扭曲,原来她正是蔚家的独女蔚蓝。陈嫂草草收拾了河边的衣物,在众人尴尬的目光中半扶着少女往自家走去。
蔚蓝坐在简陋的床榻上,有些无奈的任由陈嫂摆弄着她的额头,其实只是肿了个小包而已,但陈嫂连用了好几个鸡蛋为她热敷,她却盯着包在布里的鸡蛋往下咽口水。这小动作自然没逃过陈嫂的眼睛,便将凉下的鸡蛋放在碗里,倒了点酱油,递给她,蔚蓝红着脸接过,半晌才慢慢吃起来。陈嫂叹了口气,问道:“蔚姑娘,你身子还未好全,怎的跑到河边来了?”蔚蓝的脸更红了,支吾着没有回答。看着她这样,陈嫂不禁想起几天前的情景。
那日蔚老爷下葬,她和丈夫陈起也在长长的出殡队伍中。青松新墓,在满天飞扬的纸钱和白幡映衬下,伴着女子的低泣和沉沉的挽歌,煞是凄凉。待众人散去后,蔚家的独女蔚蓝仍跪在坟前哀泣,自从父亲离世后,她的眼泪就一直未停,此时双眼已红肿得如桃儿般,她自幼丧母,性子虽比较早熟,但如今连父亲也失去了,家中又再无其它亲属,想到以后孤苦无依的生活,心中又是一阵难过,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小小的身子也随之剧烈颤抖着。尚未走远的陈嫂见到此景,急忙小跑过去将她扶起,却见少女身子一软,倒在她怀中晕了过去。惊慌失措的夫妇二人将蔚蓝带回家中,请来村里的老郎中把了把脉象,老郎中连连摇头,告诉他们少女悲伤过度而身底子又薄,只怕过不了多少时日也要随她父亲去了。未料就在老郎中断定蔚蓝活不了的第三日,少女缓缓清醒过来,身体也慢慢恢复,朴实的陈家夫妇分外高兴,但是清醒后的少女却好像不认识自小带大她的陈嫂了,嘴里不停地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行为也十分古怪,常常会摸着屋里摆设喃喃自语,或者对着天空发呆,脸上的表情忽悲忽喜,于是村里纷纷传言蔚家的姑娘,哭傻了。
当陈嫂皱眉叹息时,蔚蓝也正一边闷头对付第三个鸡蛋,一边回想她离奇的经历。
那是极普通的一天,垂头丧气的她刚从一家面试的公司出来,人事主管客气的拒绝尤在耳边:“……林小姐,你确实很出色,但我们要求最少是有二年以上的工作经验,所以真是遗憾啊,当然,相信你一定会找到更好更适合你的工作岗位。”什么呀,举起手中的□□晃了晃,她有些自嘲的笑了,这年头,做什么都要求工作经验,可是却没有人肯给她工作的机会,真是越想越郁闷。
回到家里,母亲看到她的样子,不由得埋怨道:“真没用,你看看隔壁的陈芳,人家也是今年毕业的,可是不到一个月就找着工作了,你呢?都三个多月了!没点出息,自打小时候起,你啊就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难怪没单位要你呢,还有……”
“……你以为我不想找到工作吗!”
“你还顶嘴!我把你养这么大容易么?给我说说又怎么了?自已没出息还不能给人说?有本事你就别吃我的用我的!”
“不吃就不吃!”她生气的摔门而去。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心里委屈极了。“……烦死了,为什么非得和别人比?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烦人的父母?为什么做什么都不顺?讨厌!真讨厌!”在低头捡起一个易拉罐丢进垃圾筒后,她恨恨的想:“连这个社会也是这么的让人讨厌!”
“喔?那么你想不想离开这?”耳边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
“当然!我巴不得马上走!”她毫不迟疑的说。
“不后悔?”声音里带着些笑意。
“不后悔!”斩钉截铁。
“那好,我就送你一程吧,代价是……”笑意更浓了。
“……什么?”她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到对面的马路边上一个墨绿色长发的青年男子正对着她摆手微笑。
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周围响起女人的尖叫,当倒在血泊中时,她还在想:“染这个色的人还真少见呢,偏偏配上他又那么好看……”
然后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陈嫂惊喜万分的脸,听着他们叫她蔚蓝,叫她蔚姑娘,她却盯着他们的一身布衣长裙,直愣愣的说:“你们在拍戏么?“
在陈嫂对着她又是感叹又是落泪的三天后,她渐渐知道了蔚家的一些事情。
十三年前,蔚青云带着家眷来到了这个叫永和的小村安家,购置有几亩田地,用来度日的田租则由一起带来的老管家去收取,而陈起一家正是雇佣的佃农之一,总的说来蔚家虽小有资产,但并算不得是富裕人家。蔚青云待人向来宽厚,他的结发妻子因生下蔚蓝后身子体弱,不久便过世,而他也一直未再另娶,只请了陈嫂照看年幼的女儿,平日里除了亲自教习女儿读书识字,便是呆在书房中,许是因为母亲离世得早,蔚蓝自小便很懂事,对于寻常女子不能得习的诗词歌赋学得极为用心,女红倒是做得一般,唯独到了缠脚的年纪时却对此事百般抗拒,蔚青云也不勉强,由得她去,惹得陈嫂担忧不已,生怕蔚蓝以后嫁不了好人家。
这个平凡的家在今年的一场突发变故后一切都变了,向来身体健康的蔚青云突然病倒在床,请了许多大夫仍不见好,蔚蓝虽性子早熟但毕竟年幼,眼看父亲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却不知如何是好,身边又没有可以依赖的亲戚,心中既焦虑又无助,只好躲着父亲无声哭泣,几番被陈嫂撞见后越发哭得伤心。
最终,蔚青云没能熬过秋天,临终前,他散了家仆,将老管家遣回了故里养老,然后把蔚蓝和陈起夫妇叫到床前进行最后的嘱托,但未来得及将所托之言说完便断了气。
……这些,是陈嫂知道的,陈嫂不知道的是,在蔚青云过世后不久,他的独女也跟随他去了,现在的蔚蓝只剩下那具躯壳和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