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妖*记》唐紫

2、第二章

　　站台上来接他的是家族世代侍奉近藤家的律师长谷川泰三。
　　“总悟少爷，你终于来啦。”戴着墨镜的男子把烟掐灭迎上前来，殷勤地接过他手中的行李，领着他向近藤家的车走去。
　　一路上，长谷川在司机旁喋喋不休地向总悟介绍着乡下产业的情况，总悟看着远处起伏的丘陵和一望无际的农田，心里想起母亲曾提过的近藤家发迹的故事。
　　据说当年在二战后因为美军废除了华族和相应的特权，旧贵族出身的祖父不得不变卖产业来维持一大家人的口粮，就在连老宅都要保不住的时候，据说有一位来路不明的美女带着大笔钱财上门来自荐枕席，求为洒扫。于是正为生计走投无路的祖父立刻与之结婚，随后用妻子的嫁妆重新买回之前的田地与房产，在以后的日子里，恢复了元气的近藤家开始投资工商业，并趁着战后重建大发横财，而且似乎祖父总有花不完的钱财，他把乡下老宅修缮一新，还扩建了一倍，买下了临近几乎所有田地，成了首屈一指的大地主，恢复了祖先的荣光。
　　然而，自从与嫁妆丰厚的美女结婚后，近藤家远近支脉子嗣开始凋零，当最后只剩下祖父一人的时候，一直无所出的祖母不得不让步，为丈夫纳了一房妾室，生下了近藤四兄妹的父亲，只不过约定将来这个男孩必须娶嫡母家族的女子为正室才可以继承家业。在祖父去世后，祖母只身一人把父亲抚养长大，并不断扩大了家业，随着时光流逝，再也没有人记得她的出身来历，本县人人提起这位未亡人都尊称她一声“登势夫人”。
　　不过，听说父亲的那位正妻也在丈夫死后就殉情了，想到这里，总悟心里黯然，看来大嫂当年的殉情不是偶然啊，现在既然二哥也病危，要自己回来做继承人，说明二哥和二嫂也没有孩子，万一二嫂在二哥死后也要殉情，自己这次一定要阻止。他不耐烦地想起那发出令人不快笑声的老祖母，殉情的家主正妻可都是她的族人啊，如果要妻子为丈夫殉情，为什么她自己不去殉呢。
　　车子缓缓开进近藤家大宅，总悟看着大门两旁跟着管家垂手排列迎接的仆人，一如小时候看见的那些人一样面容呆板、毫无生气。
　　“总悟少爷，老夫人在正厅等您。”车子停下后，管家上前恭恭敬敬地为总悟拉开车门。总悟踏出车门，却问道：
　　“我二哥在哪里，我要先去见他。”
　　“这……老夫人要您一回来先去见她。”管家很是犹豫。
　　“我二哥才是家主吧，虽然卧病在床，但是可没有不见一家之主先去见其他人的规矩吧。快带路。”总悟刻意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就听总悟少爷的话吧，”长谷川律师也下了车，“我去向老夫人解释吧。”
　　“我明白了，请随我来。”管家为总悟引路。
　　老宅依然如前两次来时一般阴森压抑，太过空旷的空间内，走路的声音都能造成回响，偶尔有仆人路过，也是如大门口那些一样面无表情、悄无声息。
　　管家把总悟领到一处阳光明媚、有着小桥流水景致的宽敞庭院，总悟刚走进院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腥气，不由地皱了皱眉头，眼神一瞥，发现一旁的老管家似乎眼中精光一轮，但是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依旧毕恭毕敬地走在总悟斜前方一点，直到来到正房走廊台阶下为总悟通报。
　　正房的房门开着，总悟借着室外的光线看见一个身穿白色留袖和服的银发女子跪坐在床铺前，床铺上躺着的大概就是病危的二哥吧。
　　“请三弟进来吧。”白衣女子吩咐管家道，“你可以退下了。”
　　“是、夫人，我在院门口等着。”管家抬头扫视了室内一眼，目光落在药碗上，然后退了出去。
　　总悟脱下鞋子踏上台阶，走到走廊上，只见白衣女子起身走到床铺另一边把二哥扶着坐起来：
　　“是总悟吧，没想到你一回来先来看我了啊。”十四郎看清了眼前来人。
　　总悟来到房间内才惊悚地发现当年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二哥土方十四郎如今形销骨立，瘦弱不堪，要在妻子的扶持下才能坐起来，而更让总悟不安的是二嫂银子容貌似乎和当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美得妖异，只是双眼中看不到当年的活力，一如当年葬礼上的大嫂阿妙。
　　“啊，虽说是同父异母，我们俩可是这世上最后的血亲了啊。”总悟告坐后在床铺边坐下，他注意到二哥枕边的药碗里似乎有什么红色的液体残留。
　　十四郎笑了一笑，却忍不住咳嗽起来，银子神情焦虑、在他身后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和服衣袖落到了手肘处。总悟发现银子的手臂上缠着纱布和绷带，似乎手腕内侧还能看到纱布上湮出的血迹。
　　注意到总悟的视线，银子放下手，抚平衣袖，换了另一只手来安抚丈夫。
　　“是吗，那就是说，我和大哥的异母妹妹、你的胞姐三叶也去世了啊。”
　　“是，就在当年大哥去世头年，毕竟肺癌能拖那么久已经是意外的结果了，全都是那些年靠老家拿钱撑着。”
　　“真是令人丧气啊，四兄妹只剩下我们俩了啊。”十四郎苦笑着，“果然近藤家被诅咒了啊。”
　　“诅咒？”
　　“你一直在东京所以不知道啊。我可是回来继承家业后不久就听说了呢，近藤家在战后为了发财不择手段，害得不少人家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甚至了结性命的，那些冤魂都聚集在了这老宅里啊，不然你觉得这宅子怎么常年阴森森的。”也许是一次头说话太多，十四郎又大声咳嗽起来，银子一手扶着丈夫，一手提起茶壶，在药碗里倒了半碗温水，递到十四郎嘴边，让他喝下。喝了水，十四郎平复下呼吸，拍了拍妻子的手，“近藤家子嗣凋零，多半也是因为此啊，你这次回来，说什么都要带神乐回东京去，也许离开这诅咒之地，你们能有和大哥大嫂、和我跟银子不一样的结果啊。”
　　“神乐吗……”总悟想起当年大哥葬礼上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按照当年的一言半语与如今的情况推测，大概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吧。
　　“是啊，你的小未婚妻，如今长成了不得了的美女了啊，你见到会吓一大跳的啊。”
　　“是吗，有游遍花丛、见多识广的二哥保证，那我就放心了啊，不用和丑八怪结婚什么的。”总悟开着玩笑。
　　十四郎也被逗笑起来，不过却再次咳嗽起来。银子向总悟使着眼色，示意他告辞。
　　“十四郎，你先休息一会儿吧，”银子劝着丈夫，“反正总悟已经回来了，你们随时可以见面的。”
　　十四郎点了点头，在妻子的帮助下躺好：“你帮我送送总悟，顺便劝劝他吧，他才回来就先来看我，我怕老太婆发脾气啊。”
　　“好的，我会的。”银子温柔地替丈夫盖上被子，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总悟看着他们夫妻的柔情相处，不由地想起了第一次来老宅时遇见大哥大嫂的场景，随后连忙摇头，似乎要把这不吉利的念头赶出去。
　　银子理了理和服的裙摆，站起来送总悟离开。
　　“你去见祖母的时候，多半、不、一定会见到神乐的。记住、无论她长得有多美，都不要在祖母面前表现出惊艳的样子来。”走在庭院里的时候，银子叮嘱道。
　　“这是为什么？”总悟不解地问道，他还记得当年大哥葬礼上小小的神乐身着巫女服的样子，十年时间，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吧。
　　银子的脸上露出讽刺的微笑：“她会长成你所能期待的最美的样子，所以，务必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至少不要给祖母和下人们看到，这是为了你们俩好。”
　　站在院门口看着总悟随管家离开，银子低声自语：“希望至少你们俩能摆脱这可怕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