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midnightblue

4、东西

　　清明四月，雨已住风未止。
　　清风中隐隐飘来阵阵花香，杨文理睁开眼，就看见一树摇曳的水银花。
　　有个人斜依在花树下，一个纤长苗条的少女。满树银花，衬着她红衣如血。
　　杨文理慌忙着想坐起来，但热痛却使得他全身痉挛，几乎又晕过去。
　　红衣少女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又看了很久，忽然问了句更奇怪的话，“你真的是‘奇迹杨’？”
　　“啊，嗯，我是叫杨．．．”
　　“别人总说‘奇迹杨’是个很厉害的人”少女的口气竟象是有些失望，“但你的样子看来为什么一点也不像呢？”
　　杨文理抬起头，浅浅地笑了笑，“因为那都是别人说的，事实上我本来就不是个厉害的人。”
　　少女也跟着笑了，笑声如风中银花，荡着微微香气，“所以你现在才会倒在这里，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你知不知道此刻到处都有人在找你？”
　　“大概猜想得到。”
　　“那你猜不猜得到假如我把你在这儿的消息放出去，又会怎么样呢？”少女捉狭地眨眨眼睛，“我猜，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来要你的命！”
　　“哦，可能吧。”杨文理似乎还是全无所谓，他说话的态度就好像在谈论天气不错般轻淡自然。

　　“你可真奇怪，听见有人要杀自己，难道你一点都不会害怕吗？”
　　杨文理仰面看着花枝间浮动的阳光，“其实我有在害怕啊。”
　　“那，你就不会想想办法？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打算的，对不对？”
　　“是有想过．．．．．．”
　　“那么？”
　　“什么也没想到。如果你真的找人来杀我，我也只能坐在这里等着，别无他法。”
　　少女怔了怔，却觉得无话可说，她想起一个很离奇的传说，“奇迹杨”在三五丈之外，能以朽木为剑，将一缕青丝斩断。
　　以前她也怀疑过，这种说法到底是真是假？是好事者刻意编造平空生事，还是“奇迹杨”真已练成了“青蓝剑法”？她怀疑，却从来没有问过长老。
　　她不愿做个只会让长老徒增烦恼，不知轻重的丫头。
　　杨文理的眼睛很亮，此时却刻意地望着别处。
　　只因为他了解，象那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希望别人能把自己当做大人一样看待，所以就算已经猜到了一些事情，他也还是愿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等她自己说出来。

　　风从远处吹来，落花在空中飘舞，朦胧的山色苍然青翠。
　　少女看看天，又看看地，显得即犹豫，又迷惑。象杨文理这样的人她本就是第一次遇见，可是她已察觉到对方的善意，这小小树荫下的方寸之地，就仿佛是忽然变成了长老家的后院，甚至比在那后院里更放松，更舒服。
　　“我．．．不是故意要为难你的．．．刚才我那么说，只是想试试你而已。”她目光四转，踌躇着说道，“我真的没有恶意的．．．你还好吧？”
　　“还好。”杨浅浅地笑了笑。
　　他就是这种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绝不会苦着脸责怪别人。
　　“做折本生意的家伙只不过是笨蛋罢了，但一遇见痛苦就埋怨他人的家伙则是浑蛋。宁可做笨蛋被人笑，也不可做浑蛋让人瞧不起。”
　　杨泰隆当年说这话时，并不曾料到在那之后戏言会成真。他的儿子做了一次又一次的亏本买卖，甚至连自己都赔了进去，却始终没有抱怨过任何人一字一句。

　　“那你能走得动吗？你的伤．．．．．．”
　　“只是看上去严重而已，其实多半不过是擦伤，不用担心。”
　　“那我们现在就上路吧。此刻你平白失踪的消息必定已经传了出去，本来埋伏在这条路上的人也一定都去别处追查了，只要我们绕过这座山坳离渡头就不远了，那里有船等着我们。”
　　她说得很快，很扼要，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坚决的表情，充满了信心。
　　杨文理却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方向是西面吗？”
　　“西面？不是．．．．．．”她摇摇头，声音忽然高了几重，“你怎么会想要往西走？！你怎么能往西走！？”

　　江湖中，差不多人人皆知占据武林东西、势力最大的两派自创立以来便分争不断、矛盾重重。倘若稍不留心牵连进去，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因此人人自危，谁也不愿意去招惹他们。
　　“因为我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但是，要取你性命的人一半都是从那来的！你这一去，根本就是自投罗网、羊入虎口！”
　　“可我还是得去，我的朋友找不到我，想必会孤身前往，我不能让他去冒险。”
　　他说的话，每句都很平常，但最平常，最简单的话，往往也就是最直接，最有力的话。
　　红衣少女缓缓移动着目光，从这片叶子看到那片叶子，却说不出话来。如果是平时，她一定可以想出千条万条理由来反驳，然而眼前，她竟不知如何是好。

　　“．．．．．．你要走，我也没有办法。”她轻轻摊开手，手心中居然有着枚核桃大小的丸子，“那，你把这个带上，如果遇见什么麻烦，随便是用火点着了或是丢在水里融了，马上就会有人来帮你的。”
　　“谢谢。”杨伸手接过，颇为笨拙地塞进了腰带里。
　　少女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手里拿着的却是一张纸，“等你事情办完了，就尽快赶到这里来，有个人一直想见见你。千万不要忘记啊。”

　　渐渐，她脸上又露出那明媚如春花，清丽如朝霞，却又刻意严肃的笑容，慢慢后退了两步。树梢有风吹过，银花象是许多只白色的蝴蝶，围着她周身飞舞，可就在那转眼间，红衣袅袅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记住，一定要来啊。”
　　杨侧耳想要听清声音的来处，竟再已不可寻。心念一动，拆开那叠得平整的纸条，上面只有五个字，“东 太平渡头”。
　　叹了口气，重新收好字条，四下里寂静一片，不仅人声就连鸟语虫鸣都几不可闻。
　　树荫罩着地面，天色虽还大亮，但太阳已斜，黄昏已不远了。
　　杨文理转动脖子，寻着一处隆起的土堆后满意地闭上眼睛，“中毒昏迷而死比起喝上一大堆酒冻死．．．．．．哪一种更舒服呢？”
　　喃喃自语着陷入沉睡的杨，并没有察觉到身下的地面在微微震动着。远处，正有庞大的马队向着这里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