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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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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是道佑十九年才建好的。
前朝朝政败坏,各地趁势割据,外有敌患内有分崩,不过几年时间朝廷便告瓦解。太祖皇帝领了一众将士经了十多年南征北讨的苦战,终于收据分割势力一统天下定京北都。然而连年烽火民生凋零,举国上下疲累不堪,处处俱是百废待兴的局面,皇宫也在战乱中破落得一塌糊涂,太祖和几个肱股大臣都是自前朝腐朽败落经历过来的,深知以民为本才能稳固,何况立国初期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有千头万绪亟待料理,太祖也顾不上所谓帝王起座的气派,便暂指了北都城内原有的一处前朝行宫做了皇宫,只说日后国库充裕了再做修建。此后太祖在位一十六年夙夜勤于朝政,期间虽有大臣上表奏请扩修皇宫以正帝威,被太祖甩了本户部的账本挡了回去。到太祖病故,世宗皇帝以太子身份继位,这位也是从立国初风雨飘摇穷过来的,子承父志一心扑在治国安民上,直到道佑十一年东晟与燕国和北辽缔结友邻,左相和御史中丞联同一众官员上书世宗,称邻邦来往需顾及朝廷和天子体尊,力谏修整皇宫及其余两处行宫,世宗想着以前朝行宫充作皇宫确显失仪,几番廷议后最后于道佑十四年兴土木修整了皇宫和两处行宫,前前后后耗了六年,最后迁宫落定方毕。
虽说是在原来前朝的皇宫基础上修整,但当时工部除了将旧宫部分翻新了一遍,还大幅扩建了许多。三四十年下来,如今这座皇宫的规模早已经和前朝不能并论了。
裴家母女三人辰时不到便乘了犊车到了西仪门。这是外命妇进入内廷的第一道门禁。刚一走下来,立刻有内东门司轮值的勾当官带着几个小黄门迎上来。内东门司隶属入内内侍省,专掌宫禁人物出入,个个都练就过目不忘的本事,裴夫人出入内廷并不多,但裴直可是中书侍郎,位列执政,几位相爷里头最年轻一位,内东门司岂有不阿谀的,不等裴夫人开口,勾当官三两下翻完了手头按规矩要对照入宫人数的名册,挥挥手,有个小黄门便飞快跑去了门里头。
裴夫人知道这是要去里头的廷掖门通报,含笑冲着勾当官点点头,“有劳陈内官。”
这位陈内官穿着青色内侍常服,看上去四十来岁,面相慈和,随手将名册给了身后的小黄门,见裴夫人身后的侍女当着众人面毫不避讳递了个小盒子过来,他便也毫不避讳地接在手里,笑眯眯先道了谢,道:“此皆分内之事,不敢称劳,夫人还请稍候片刻,里头是刘五当差,他一贯走得慢些。”
裴夫人心里一动,做出些许诧异的样子,“刘内官换差事了?”
陈内官眼光有意无意间在她身后的俩姐妹身上一掠即过,摇摇头,笑道:“他哪里肯换差事,只是老陈临时去了造作所那边监工,秦都知便让他来顶上几日。”
说话间,又有辆犊车过来,陈内官朝那边望了一眼,脚下没动,他身后原本带了有四个小内侍,一个进去通报,剩下三个里头有一人个子最高,见他没动,这人便把名册给了另外两人,示意他们过去看看。
也就在这会儿,方才跑进去通传的小黄门气喘吁吁跑回来了,“刘供奉说他知道了。”
陈内官便笑着将裴夫人一行往门内一让,又点了始终跟在他后头的高个黄门,“我当值未完,就不多送夫人了,这是我带的小徒弟陈平,就由他代我送夫人和两位小姐进去罢。”
裴夫人自然没二话,陈内官又送了几步远,见陈平恭恭敬敬走在一侧,这才回转来门外头,漫声道:“来的是谁家啊?”
方才那个跑得直喘气的小黄门早已经缓过了呼吸,“瞧着像是右屯卫大将军家的。”
“原来是怀阳郡王家。”陈内官瞧着那边两个内侍正一板一眼跟人对着名册,哼笑了一声,低头看起了手头的小盒子。
“师傅,这里头装的什么呀?”小黄门看起来也就十来岁模样,满脸好奇,“是郡夫人给的吗?”
陈内官淡淡瞥他一眼,裴夫人给盒子给得光明正大,他心知肚明这里边定然不怕被人看,便大大方方打开盒子,普普通通的小木盒,里头最上头是一张药方,下头是很小的两包药材,陈内官目光在那药方上一掠,随手折起来放到药材底下,又将药材打开来看,一包切的片,一包切的段。
小黄门只认出其中一样似乎是黄芪,另一样虽不认得,但铁定不是他识得的那几样名贵药,“就只有药?”
陈内官被他瞪大眼满脸失望的样子逗得笑咳了几声,“你以为这里头是什么?金珠银珠还是宝钞?内东门司就是个守门的地方,你想甚美事呢?这是我上月厚着老脸托裴夫人寻的药。”
这当然不是他托裴夫人寻的药,尤其是这药方对他来说可比金银宝钞有用多了,但这些他绝对不会对眼前的人说出来。内侍有俸禄,他做到眼下这位置俸禄也尽够使了,内东门司油水来得快倒得也快,他可还不想倒。小黄门还在嘟嘟囔囔些听不清的话,陈内官却也不似旁的内官动辄训斥,只是端着温和的笑容,慢吞吞将盒子盖好笼在袖中,不紧不慢往那边还在对照名册的犊车走。今天他带的四个小子里头,除了陈平,有两个都是从内侍省才补过来的,眼前这个就是其中一人。能从内侍省补进入内省那都是有门路的。内东门司是入内省下属五司中最攸关重大的,原本他想着能补进内东门司,这小子背后的人兴许值得交好,但就这两三句话,他已经全然没了这个想法。初来乍到,不想着先做稳差事,一双眼睛只往送礼上看,这样的人还是想办法调开了好,油水再多,也抵不过脖子上这颗脑袋。
这是条两边高墙中间的长巷,裴月兰和裴织璃并随在母亲身后,后头还有裴夫人身边的两个贴身侍女,脚下一条青石路平平整整延伸向前,陈平悄无声息走在侧前方,他似乎生性话少,一路无言,六个人竟走得只有轻轻的脚步声。
走了颇长一段,迎面过来一个内侍黄门,与陈平做了个手势。陈平便停了下来,默默向裴夫人母女三人做了礼,原地不动了了。
“夫人请随小的来。”迎来的这个内侍黄门面无笑意,说话却是和气。
裴夫人对陈平道了有劳,跟着这内侍黄门又走了一段,这才到廷掖门。门外早有四五个内侍站在两边,见裴夫人一行走得近了,门里头慢悠悠走出来一人。
“庆宁郡夫人今日来得这么早。”
瘦高个,瘦长脸,目光炯炯在所有人脸上都扫了一遍,此人正是入内省数得上前五的人物,内东头供奉官刘魁。入内省的前几位在各家命妇那里都挂得上脸熟,见他出来,裴夫人略有些意外,她只是听陈内官说刘魁今日在这里当值,进了西仪门,对完了名册,廷掖门和里头的隆华门也就是面上略站一站等着往里通传,以刘魁的身份,大可不必亲自站在这里,连隆华门也通常只是高班高品领头,她只是寻常觐见,还不到刘魁亲自出迎的地步。
只是意外归意外,对方已经先开了口,她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刘大人。”
刘魁脸上顿时就多了两分和气。他十岁不到进宫做了内侍,日夜提足了心劲小心当差,再加上眼里心里都活泛,偶然投了一个缘分做了内东头供奉官,好些内侍熬白了头也没出头日,他却还在青年就爬上了这个在宫中内侍中数得上的位置,等闲的美人都得让他三分,颇为自豪,因此最喜别人尊称他做大人,这也是他每每直呼裴夫人封诰的原由。
“不过夫人今日还不是最早的。”
这话里卖的关子就是对方的善意了,裴夫人晓得这种时候自然要接着话往下才能得到对方想透露的讯息,“我今日特意起早进宫给太后送东西,方才在西仪门那里没见着别家的,还道今日能争个头名在太后面前卖好呢......”
要不说聪明人最好打交道呢,刘魁嘿嘿笑了两声,接了她的话,“夫人也不冤,谁能料到今日最早进宫的是长公主呢。”
“长公主回京了?”裴夫人恍然之余又略感惊讶。太上皇共有七位皇子和三位公主,如今尚在的除了今上,还有四位皇子,皆已受封亲王,三位公主中只有一位成年,乃是太后嫡出,太后所出唯此一女,其余两位公主又都在幼年病亡,帝后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极是疼爱,早早就赐了惠安二字为公主封号。惠安公主及笄后经魏郡王妃说亲,下嫁给了尚书左仆射的长子,算起来还是如今宫里荣秀宫柳淑妃的长嫂。当今继位次年大加恩封,按例封了这位唯一的姐姐为长公主,仍以惠安为封号,人称惠安长公主。本朝驸马不拘仕途,惠安长公主与驸马相处很是融洽,婚后一直随驸马外任,上年更是去了西京洛阳府,并不常回京。
若是换成别家夫人,刘魁一两句话透个信儿就完了,但一来裴直这个中书侍郎前途可望,二来裴夫人平素对内侍平易近人,时常还有关照,不似有的夫人以身份自居拿架子,既然今日逢到了机会,他当然不吝示好,“正是,下月太后寿辰,长公主原打算月底才回,但因先前听闻太后着了凉风玉体不安,便提前了半月从洛阳府回来,昨儿个城门都快关闭了车驾才到的,因两边宫门都已经下了锁,便在左相府歇了,今早宫门一开就进了宫,算算时辰,要比夫人早进宫半刻钟。”
“长公主真是诚孝无双!”裴夫人顺着话赞叹了一句,稍一沉吟,便决定先去皇后宫里,不过这其中因由还得透出口风来,道:“我还想着太后早起念佛颂经,用得上迦南香珠,这次赶了个早,既是长公主在,我便先去皇后娘娘那边罢。”
刘魁在太后皇后面前都颇得脸,譬如这时候就敢提太后说上两句风趣话,“夫人若是往常送来,太后定然用得上,不过今日太后可顾不上别的了,夫人便是过两日再送,太后都不一定得空用。”
众人皆附和赔笑,刘魁又道:“郡夫人直去正元宫便是,我这就让人先去通禀。”
裴夫人得他这两句话,心下大定,略说了几句,刘魁便也如陈内官般遣了一内侍
黄门送她们进去。
“供奉,方才郡夫人后边那两位,都是裴相爷家的千金吗?”
刘魁正眯着眼看东边越来越红的云霞,闻言瞟了眼说话的小内侍,淡淡道:“怎么?你瞧着不像?”
小内侍又瘦又矮,十几岁模样,刘魁语气冷淡,他竟也不怕,笑嘻嘻道:“也不是,就是看着其中一位有点面生,从前都没见过。”
刘魁哼了一声,拍拍他脑袋,“你才在内东门司当了几年差,就敢说从前没见过的话!你看着面生,就敢开口问?老陈真是越老规矩越松了,回头我可要好好跟他说说!”
小内侍嘿嘿一笑,摸摸头,“供奉别气,小的就是嘴快,下回一定管住嘴!”
只是个小黄门就敢嬉皮笑脸一句接一句跟他回嘴,刘魁已是心中有怒,但他清楚眼前之人背后靠的是谁,也知现在不是计较的时机,便冷冷盯了他一眼,撇开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