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赐死 ...

  •   (一)
      世人不曾料到,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也会这么恨一个人。因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他恨了那个女人整整十年。而如今,他临终前最后一道圣旨,依旧是赐死那个女人——已经被软禁在清霜殿十年的淑妃。
      我是新帝身边最为亲信的女官,因此在他临终前,他特意嘱咐我亲自去办这趟差事。
      我奉旨端着一杯鸩酒和一支白玉簪去了清霜殿。那支玉簪我认得,是他们曾经大婚时的信物。如今和鸩酒一并退回去,众人都猜测,这是皇上心意已决,真的起了杀心。
      我已经有十年没有去过清霜殿,皇上当初虽然没有废妃,但下旨重兵围守、并不许任何人探视,因此清霜殿也与冷宫无异了。
      已是深秋,幽幽月华透过清霜殿前新吐花的秋牡丹枝头,映在冰冷的地砖上,满地清辉。隔着门廊,我遥遥望见了那个白色瘦削身影,淑妃魏氏正跪坐在清霜殿的佛堂中抄诵经文。她听见了声音,微微抬眸望了我一眼,眸子很快沉了下去,视如无睹。她的眼神空洞死寂,再也不复当年摄人心魄的灵动。
      我走到淑妃身侧,一字一句地宣读了圣旨。她格外地平静,甚至当我读到“贬为庶人,鸩酒一杯赐死,”那行字句时,她的眸子里也没有丝毫波澜。直到我将玉簪呈到她面前,她忽然浑身发起颤来,颤抖着接过玉簪,死死握在手中。她低着头,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像是失了魂魄。身旁的黄门正在苦恼如何劝她进毒酒,还未开口,她出人意料地夺过银杯,仰头一瞬鸩酒入喉,利落得不带一丝眷恋,“我也该去了。”
      她还爱着他的,却也恨着。
      不一会儿,雕着秋牡丹的白玉簪从她手中滑落,清脆落地碎成两断。我看着她瘫倒在地砖上,眼角隐约有泪痕。
      小黄门们闻声进殿,将废后的尸身卷上草席,拖去乱葬岗。一代绝色佳人,从此香消玉殒。
      空荡的大殿中只剩下一盏银杯、两截玉簪,我弯腰拾起,白玉水润,那朵玉琢的秋牡丹似乎和从前没有丝毫区别。物是人非,我心中突生无限悲凄,前尘过往滚滚而来。
      我跟这根玉簪的渊源,还要从十五年前说起。那时皇上没有登基,魏氏也不是淑妃。而我,还只是宫中不起眼的末等宫女。

      (二)
      十五年前还是雍王的皇上,娶了兵部尚书府中的小姐魏清欢。成婚时的聘礼之一便是尚宝局制的一支秋牡丹白玉簪。京中人人都知道,魏家的小姐喜欢秋牡丹,雍王赠秋牡丹玉簪为聘,自有他的情意。
      说来也巧,那时我正好在尚宝局当差,局中雕玉的姑姑忽染风寒,她听闻我秋牡丹花雕得好,便让我来代她。这支秋牡丹白玉簪就出自我之手。当年正是因为魏氏甚是满意这根簪子,连连称赞,才有了我后来被拔擢为御前女官。
      雍王大婚那日,先帝亲自主婚。我跪在阶下,看着雍王与魏氏身着大红喜服,携手登上汉白玉石阶,那时魏氏鬓角就别着这支秋牡丹簪。郎才女貌,脉脉含情,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过,宫中也有人传言,说雍王与他的一位表妹早已情投意合,如今迎娶魏氏并非真心,不过是想依靠魏家的势力夺取太子之位。那时,太子之位悬而未决,雍王之外,还有贤王、意王与之匹敌。雍王的母妃出身低贱,三省六部毫无亲信,不足以扶持其登上太子之位。而魏氏的父亲官拜兵部尚书,手握雄狮百万,门生更是散布天下。果不其然,雍王大婚后的第二年,先帝集群臣之意,册立皇三子雍王为太子。
      雍王能成为储君自然有魏家的一份功劳,可我却觉得并非旁人所言全是利用。我记得那年太子册立后不久,他带着魏氏进宫拜见母妃,我正好奉命在他们身前引路。正值中秋,御花园开着满园的秋海棠,香气馥郁。路过那片秋海棠花海时,太子突然停下脚步,躬身折了一支秋海棠,然后小心簪在魏氏的鬓角,轻声道:“当初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你时,我便想这样做了,如今倒是心愿得偿。”魏氏没有说话,只是用她那双极好看的眉眼浅浅地望着他笑,他也笑盈盈地凝望这魏氏。我偷偷地端详他,那种眼神是男人看心爱女人的眼神。我看得出,他们是一对有情人。
      也是,京中权势熏天的门阀大家并未魏氏一族,更为显赫者亦有人在。太子当年提亲魏氏,我想情意应是多过利弊,有情人终成眷属。
      然而,我猜错了。

      (三)
      好景不长,不过三余月,先帝驾崩,太子旋即登基称帝。我那时已是御前的女官,负责料理先帝的丧事。魏氏虽是新帝正妻,却还未受册封,只得暂以新帝正妃的身份率领一众女眷在昭阳殿前为先帝哭灵。
      先帝出灵前的那一夜,我正在昭阳殿嘱咐宫人添置香烛,忽然呜咽哭声中传来阵阵杀伐。我出殿一看承天门外火光滔天、硝烟四起,守宫门的将士气喘吁吁地跑来回禀,贤王一党谋反,叛军已攻入宫门。
      一支燃着火苗的流矢射中殿中的窗棂,瞬间点燃将糊的窗纸。哭灵的女眷们惊得花容失色,连忙起身四处逃窜。唯独魏氏立在原地,她踟蹰了片刻,忽然魔怔一般地跑到那报信的侍卫面前,红着眼疾声问道:“皇上呢?皇上现在在哪?”
      侍卫被她的举止惊到了,有些语无伦次,“皇上亲率禁军在宫门与叛军交战,小姐,此地不宜久留,请随卑职暂且出宫避一避。”那侍卫唤她小姐,便可知他是魏府的亲信。只是我不知道魏府为何会在此时欲将她接出宫,莫非情形已糟糕到无法收拾了么?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也开始担心起新帝来。
      西六所的尽头有一扇偏门,叛军从正门攻入,即便皇宫失守,仍可从偏门逃出,那是最后一条生路。
      “告诉爹爹,我绝不会离开皇宫半步。他若有事,我绝不独活。”魏氏神容镇定,她决绝一般一字一句地说完,旋即转身冲出昭阳殿。我见势不对,连忙跑上前拦住她:“娘娘,外面危险,您要去哪?”
      魏氏拼命挣开我的手,口中喃喃道:“我不放心他,要去看意瑄……”她口中的意瑄正是新帝的名讳。月色下,她那双灵动的美目中虽有焦急,却又无比坚定。
      我跪在魏氏跟前,死死拉住她的衣袖不放。

      一向柔弱的她此刻力气忽然无比的大,她拽开我的手痛哭道:“我已经有身孕了,他绝不能出事!”说罢,跌跌撞撞地从云龙石阶上往宫门跑去。原来魏氏已经有孕,我甚是吃惊,许是因为先帝驾崩,魏氏才先将此事隐瞒,连新帝都不曾告诉。
      我起身晚了,已拦不住她。看着她踉跄的背影,我心里替她捏了一把汗,忽然,她不小心踩着了裙摆,身子往前一倾,往石阶下跌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