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你》澄宵

1、上篇

　　每周总有几天他会走进我的店。
　　“你的电脑怎么老是坏？”我敲敲他的电脑键盘，摇头，又松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怀疑你对我的电脑做了手脚。”
　　我并不在意：“那你可以去别的店啊。”
　　杨左笑吟吟地不再说话，踱到一边去逗挂在门廊上的翠鸟。我装作不在意地看他，他的身形依旧高瘦，结实的肌肉勾勒出紧致的腰线。来店里的时候穿的一般是休闲的服装，但有一次我在街上看到了他穿警服的样子，很帅。
　　我当然对你的电脑做了手脚。撇撇嘴。要不然你怎么会来。
　　“键盘松了你拆我的主板？”他神出鬼没地来到我身边。我倒抽一口气。这人走路没声音的。
　　“你懂你来修。”我给他一个白眼。
　　“别介，”他笑得有点腼腆的：“我这不是逗逗你吗。”
　　我合起他的电脑：“修好了。”
　　“这么快？”他耸耸肩，将电脑装进背包里。他其实对电脑并不在意，我们对此也都心知肚明。
　　杨苏走后，我用茶壶泡了一杯茶，躺在门口的藤椅上，老头子一样地看着笼子里的翠鸟发呆。等我慢慢地喝完茶，天空早已变成藏青色。
　　店里的客人早已走光。我慢悠悠地关上店门，把电脑拿进卧室，洗了澡窝进被窝。
　　打开隐藏在界面下的窗口，跳出来的画面瞬间占据了屏幕。那是一个男人的卧室。他的床上铺着淡蓝色的床单，同色系的被子凌乱地掉在地上。地板不算脏，应该是最近才打扫过。上面零星地掉着几只袜子。我嘴角含笑地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懒撒地拖着他的鳄鱼拖鞋，若无其事地踩过他的袜子和鞋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木质的书橱上拿起一本卷宗。他带着出门时从来不带的黑框眼镜，懒懒地从桌下抽出他的深灰色电脑椅，坐下来的同时打开电脑旁的台灯。那一瞬间，橘黄色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眼镜泛着光，他的脸也泛着光。他的眼角含着笑，他的嘴角也含着笑。他无意地看了几眼摄像头，随后便认真地打起字来。修长的手指时而迅速地敲打着键盘，时而翻看卷宗思考。下次看到他的时候也许我该试着说服他去画画，或者写小说。那样的手指真的不适合做警察这种粗糙的工作。
　　手机的屏幕突然亮了。我瞄了一眼，是送货员打来的。
　　接了电话，原来是一件货物的收货地址出了问题。我有些不耐烦，但也无可奈何。等我翻查好了购买记录回到卧室时，杨苏的电脑屏幕已经关了。看了一下时间，还很早。我重新窝进被窝，躺成一个舒服的姿势。过了一会，我听到电脑中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可是屏幕仍旧黑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困意慢慢地侵袭。看着电脑屏幕的我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超过十二点。
　　我揉揉眼睛，重新看向电脑屏幕。那一瞬间，我的血液凝固。
　　杨苏倒在一片血污中，原本高大的身躯像一个破旧的熊公仔一样毫无生气。他的眼镜已经跌碎，沾染上血液的碎片掉落在地上。他的书籍和椅子上都沾染着暗红的血液，整个房间一片暗黑昏沉。
　　我本能地拿起手机拨打110，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却在接通前的那一刻挂掉了电话。
　　冲出门外，找到了一个公共电话亭。再次接通110时我的衣服已经湿透。
　　“有人被杀了，在XX路XX公寓XX幢XX号。你们快去。你们一定要去！”
　　不顾对方的询问，我挂掉了电话，手却仍旧死死地抓着话筒。我感觉整个人空白一片。
　　如果我没有接电话，如果我一直看着他。慢慢地蹲在地上，狠狠地抓扯自己的头发。
　　过了很久，我慢慢地站起来，缺氧让我产生了眩晕，看着电话亭外不停旋转的世界，我终于吐在了地上。
　　“诶，小伙子你没事吧？”一旁的路人想要来扶我。我摇摇头从他旁边走过，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一会
　　下一秒钟，我奔跑起来。我的内心在呐喊。我要见他。
　　到杨苏楼下时，警车已经到了。楼下围着很多人。当杨苏的尸体被抬下来时，我的呼吸开始急促，指甲快要掐进肉里。
　　“需要帮助吗。”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我旁边。他一定观察我很久了，因为他用的是肯定句。
　　我转头看他。他也看着我。他的眼神中有一种审视的意味。我避开他的眼神。
　　“没事，我刚刚在运动，跑得太快了。”
　　踉跄着拨开人群。我混混沌沌地回到家中。倒在床上的一瞬间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杨苏倒在血泊中的场景。痛彻心扉。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就这样死在我面前，也从没想过我竟会这么伤心。眼泪不知何时流了出来，身下的被褥渐渐地湿透。
　　第二天吵醒我的是巨大的敲门声。打开门，剧烈的阳光照射在脸上，那一瞬间，恍若隔世。
　　“我都敲了快一个小时了才把你敲醒啊，”门口的警察逆着光看不清面孔：“你也睡得忒死了。”
　　当他走进屋子时，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听见他的声音，我终于明白了他是谁。
　　“我们似乎见过？”对面的警察愣了一下。
　　“昨晚。”
　　“跑步的那个？”他半开玩笑地说：“这么瘦确实需要加强锻炼。”
　　我扯了扯嘴角，冷静下来。“警察同志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昨晚我们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指引我们到了凶案现场，”他帽檐下的眼睛细细地打量着我的表情：“我们的技术人员发现那通举报电话就是从这附近的电话亭打出去的。所以我和我的同事们正在一一询问附近的居民有没有见到拨打电话的人。”
　　“没有，昨晚我本来是在这附近跑步，但是后来越跑越远，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我提醒他：“那里没有摄像吗？”
　　“没有。”他抬头左右张望：“你的店里有摄像头吗”
　　“没有。”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听我同事说你们学电脑的很喜欢到处装摄像头。”
　　“警察同志，你还没有出示你的警官证。”我不理会他的打趣。他愣了愣，随即从上一口袋里掏出警官证打开。苏安。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整理着桌子上的账本：“我要开门做生意了。”
　　“你认识杨苏吗？”他终于进入正题。
　　“认识。他经常来店里修电脑。”我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他是嫌疑人吗？”
　　“他死了。”
　　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警察同志你不要开玩笑，昨天下午他还来店里修了电脑。”
　　“他昨天晚上被发现死在了家中。是被谋杀的，”他仍旧不肯放过我：“你知道他有什么仇人或者利益关系人吗？”
　　我抬头对他笑笑：“我怎么会知道。我们说到底连朋友都算不上，他不过是我的一个顾客罢了。”
　　“好，我知道了。”他对我的答案并不在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季生。”
　　“你几点下班？”
　　“下午五点。”
　　他放下纸笔，突然看向我。“那我过来接你。”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避开他的视线。
　　“没有什么要问的，只是，”他弯下腰逼近我，直视着我的眼睛：“你是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乌黑的瞳仁泛着幽幽的光。嘴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笃定的表情。那一瞬间，我做了一个决定。
　　“好。”我冲他微微一笑。随即便低下头继续整理账本。
　　他愣了愣：“那我五点过来接你。”见我不再抬头，便准备离开。
　　“你知道吗？”他在门口停住了：“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
　　“是吗，”我对着他笑，语气却并不在意：“那是你运气好。”
　　他笑了，语气暧昧：“希望如此。”
　　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门口。我用左手压住微微颤抖的右手，缓缓闭上眼睛。杨苏的脸又浮现在眼前。从凳子上站起来，倒在卧室的床上。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什么都不会想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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