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扇》松溪

8、第8章

　　这一夜，恬如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尚住在老夫妇的出租屋中。

　　老大爷出去卖扇子，那是一条繁华的街道，两边店铺林立、招幌飘舞，沿街很多卖扇子的店铺，摊位摆出来，上面是各式各样的扇子。摊位后常常坐着一个人，现场画扇，街上人来人往，据说，这条街是洛阳城集中卖扇子的地方。

　　老夫妇自是没有能力在这条街上租铺面，老大爷就在街道附近自己支个小摊位，也如那些扇铺一般，一边卖扇一边现场画扇面。

　　那一日，老大爷突然不适，老大娘情急之中，找她过来暂时帮着看一会儿摊位，然后扶着老大爷去看郎中。她坐在摊位后，看着案上的画碟笔墨，心念一动，从袖中摸出一把扇子，打开，拿笔试着勾勒起来。

　　“这把扇子多少钱？”一道声音乍然在头顶响起。

　　她吃惊地抬头，一名男子不知何时来到面前，他的表情十分奇怪，似乎受了莫大的打击，带着莫名的恼恨，紧紧地盯着她，眼睛黑沉如夜，似要噬人。

　　目光轻轻一触，她立刻惶然移开视线。

　　男子直指着她手中的扇子。

　　她有些慌张，原想暂时支应一会儿，不意真会遇到顾客。何况，她手中的扇子才将将画了一小半儿。

　　她道：“这把扇子是我的，而且还没画完，并不是卖的，这里有画好的扇子，您挑一把吧。”

　　男人毫不退让，“扇子在这里就是给人买的，我就相中了这把，说吧！多少钱？”

　　她手足无措，脸慢慢变红，低声解释，“这把扇子真的不是卖的，它是一把有瑕疵的扇子，留给自己人用的，而且没画完。”

　　“我就要这把！”

　　周围渐渐有人被吸引过来，围着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卖哪把扇子不是卖，既然他非要这把，给他就是了呗！反正人家给钱。”

　　“小姑娘不愿卖，那是情郎给的定情物吧？”

　　“嘻嘻，这是看上扇子了？是看上卖扇子的小娘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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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种意味不明的眼光和调笑，让她如同被扒光任人参观的猴子，窘迫羞耻，仓惶无地，在男人咄咄的逼视中，她咬着下唇低下头，眼睛微湿。

　　后来还是老夫妇及时赶来赔了许多不是说了许多好话，才勉强解围。

　　事后，老大娘对她说：“既然他非要买，卖他就是，不过是一把有毛病的扇子罢了。”

　　恬如默然无语。

　　没有完成的画怎能送人？这就是她的观念。

　　所以她才坚持。

　　醒来后，恬如胸中如堵了一块巨石，坠得异常难受。梦中的窘迫无助羞耻不安还粘在心中，似乎又不止于此。恬如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梦到这样一件早已忘却的事。

　　让她几乎不能分辨，这究竟是段模糊的记忆，还是单纯的一个梦了。

　　起身洗漱，用过早饭，恬如依旧带了空青去如园。

　　到枫亭时，美男已经到达，今日的他似乎特意装扮过，玉冠青袍，风姿秀特，正坐在亭边的朱红横凳上，一只手臂随意地搭着栏杆，看到她们进来，微微颔首致意，然后依旧沉默地望向亭外。

　　恬如注意到，他的手中捏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酒杯。

　　亭外枫树葱郁，明媚的阳光蜿蜒照在亭子的飞檐翘角上，他的眉目落在阴影里，慵然把玩酒杯的姿态，有一种颓废的风流。

　　恬如觉得，此刻他的手中缺一把酒壶。

　　亭中有张小小的圆形石桌，设有四个鼓形石凳。恬如在石桌上放了笔墨，铺上画纸，在他的斜对面坐下来。

　　默然凝望中，他忽然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因为离得近，她注意到他的眼睛很黑，睫毛长而密，使他的眼神显得愈发深邃，如漆黑的夜空，汹涌着看不见的风云，似乎能把人吸进去。

　　她心中莫名地一悸，本能地低了头，握紧了手中的画笔。

　　他竟有这样一双眼睛，是眼型最美的桃花眼，蕴含着别人看不懂的故事。她应该给他画一张正面像的，方不辜负这张盛世美颜。

　　当她抬起头时，他已经转过目光，如最初时那般。

　　她写生时更愿意入画之人显出最自然的姿态，故并不勉强他做什么造型，何况她怯于与人交流，如此，只能他摆出什么样子，她就画什么样子了。

　　写生很顺利，未到午时，绘画已经接近尾声。美男也如她期望的那般，没出什么幺蛾子，全程如一幅安静的壁画。

　　只在她收拾东西即将离开时，美男淡淡地问了一句，“明日在哪里画？”

　　恬如一愣，她原本觉得这里就很好，经他这么一问，倒是有些犹豫，她对如园并不太熟悉。

　　美男道：“如果选不出，就由我来选。”

　　恬如的反应有些迟缓，当她终于想问准备选在哪里时，他已经走出了亭子。

　　不过，她很快就不用为这个问题发愁了，次日她刚入如园，便见美男已经在初次所见的桥上等着她。

　　还在这里吗？她想。

　　到了桥边，美男却带着她们沿着河岸徐徐而行。

　　清风缓缓，杨柳依依，植物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美男停下脚步，一只小船停在岸边，他下岸上船，朝她伸出手，“上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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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要去画画吗？”

　　她想象了一下自己在小船中画画场景，画面很唯美，现实很扫兴，她务实地摇摇头，“船上起伏不定，无法作画，不如你在船上，我在岸上画。”

　　美男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摇起船桨，架船离开。

　　恬如只好在岸上跟着她。

　　小船渐渐驶进一片荷田，恬如不知道，这里还种着这么一片荷花。荷叶如盖，覆满水面，小船慢慢穿行其间，船中男子长身玉立，素衣轻拂，宛如碧叶间一支亭亭玉荷，俊逸无双。

　　站在她的角度，不但能纵观全景，而且恰对他的正面。

　　恬如内心隐隐激动，连忙选地方支起小桌，就跪坐在草地上，全神贯注地画起来。

　　美男静静地站在船中，任她观察描画。

　　时间缓缓流过，船中男子忽然问出一句，“我很好奇，一个画家长时间精心描画一个人，会不会因此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