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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总管·玉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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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两位城主受累了。”那声音越来越近,这次是那人真的行到了近处。
楚离二人循声看去,只见来人眉目疏淡,身量瘦高,将一袭淡蓝衫子穿出十分飘逸,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轻摇,全是一派富家公子出游气象。
“阁下是?”楚天暮脸上带笑,手已抚上了腰间。
“在下……”那人一语未竟,突然从土中窜出几条黑影向他袭去,却见他折扇一收,左拒右挡,点戳拦刺,招招攻的都是这些土忍攻势中的破绽,转眼便把他们收拾干净。
“原来是凌总管。”离弦淡淡道。
“离城主好眼力。”那人又把折扇抖开轻摇,悠哉游哉地问,“却不知城主如何认出在下身份?”
“你虽以折扇为兵器,不过这招招式式,用的都是判官笔的路子。”离弦亦很耐心地答,垂下的长袖微动。
“多谢离城主点拨。”凌山这回笑得却有点勉强。方才打斗之间,他只觉有一阵冰凉的杀气袭至,一时间不敢大意接下,竟被迫用出了看家功夫来,现下被离弦一点醒,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他发过来试探自己的刀意,不由暗到了一声惭愧。
“凌总管,这件事——”楚天暮可不像离弦那般有耐心与他绕弯子,直接指着假“田度”的尸身道:“我们还在等一个解释。”
楚天暮引以为傲的一头墨发焦了发尾,此时他的心情一定不会太好。
“被飞天御剑流的忍者趁虚而入,实在是敝宫的疏忽。两位城主既是受敝宫宫主所邀而来,还请跟在下去宫中一叙。”凌山很有耐心地答完,接着俯身在“田度”的尸身上取出一物,正是玄碎烟派人送给楚离二人的小笺。
“这笺上有何玄机?”楚天暮反问道,“田度”为了这张小笺大费周章,现下凌山也不忘把它拿回来,只是它在自己手上时不过是薄纸一片,到底为何才引得起他们的这番争夺?
“呵。不过是敝宫的传信手段罢了,楚城主若有兴趣,到了宫中自当请城主一观。”凌山笑得很是诚恳,但与“田度”的笑又不一样,他笑中带了三分贵介公子的傲气,不但不会惹人反感,反而使人从心里认同起他说的话来。
楚天暮与离弦交换了一个眼色。
方才离弦已出手试过凌山,本能的反应骗不了人,江湖上使判官笔的高手,除他之外还真难找到第二个。
这个凌山绝不会假。
所以他们看着凌山将小笺收入怀中,对他们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后,跟了上去。
钱庄门外,早已停了一辆样子朴素的马车,在车辕不起眼的地方,镂着星闻宫的暗记。
楚离二人在前,凌山最后都上了车。
车中的布置比起它的外表来,要豪华得许多。
星闻宫中人,自宫主以降,都是懂得生活的人。
离弦手中拿了车中小几上的一只冻石海棠杯子细观,楚天暮的眼神却落在了车厢一角的酒坛子上。
“凌总管,你把这酒也带来了?”楚天暮眼睛半眯,好像看着酒坛子就已微醺了。
这酒正是他在密室中所饮的“醉生梦死”,其味甘醇绵长,自出了密室始,他已惦记得紧了。
“正是为楚城主而留。”凌山折扇轻摇,笑中似是含有深意,“这是贿赂。”
“哦?”楚天暮感兴趣地扬眉,“此话怎讲?”
“敝宫有一事相求,万望两位城主惠允。”
此话一出,不但楚天暮心中一动,连离弦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而望向凌山。
凌山手中折扇一收,苦笑道:“敝宫宫主,真的失踪了。”
楚离二人同是一抹讶色掠过眼底。
“所以,在下愿以‘醉生梦死’为赠,请两位城主帮忙找出宫主所在。”
待凌山说清了来龙去脉后,楚离二人才知原来那“田度”所说的竟有一半是真。星闻宫的玄宫主正是在雪夜宴后不知去向,至今已近一月。
“为何是我们。”听完之后,离弦面上表情还是淡淡的,不置可否。
“天下若还有人能够找到宫主,那便一定是两位城主了。”凌山这句话听起来是一顶大高帽子,却只有他知道这真是大实话。
星闻宫、胜运城、西关大寨在当今武林成鼎足而立之势,但所做的营生各自方向都不同,所以一直王不见王互不相犯。星闻宫与西关大寨据说有宿怨,但从不曾有人知道这所谓的“宿怨”究竟是什么,两家分踞东西,相处倒也和睦,但在星闻宫出了如此大的异变之时,总管凌山找到的是楚离二人而非西关寨主,便知传言并不一定是空穴来风。
“为你的几坛酒我们就要扔下胜运城务,帮你星闻宫跑腿办事?凌总管,你未免把楚某看得太浅。”楚天暮红衣无风自动,墨发张扬,狂傲之势尽显。
“不敢。不过在下想,城主亦是不想宫主就此失踪。且,”凌山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了小几上,“敝宫愿以此图相赠。”
海域总图。
“凌总管可以说了。小笺中的隐秘。”离弦说完,轻轻咳嗽起来。
他这话显然表示他与楚天暮,已接下了这件事来。
胜运城所涉海运事务,若有这总图在手,事半且功倍。
楚天暮嘴角一撇,伸手一带角落的酒坛已在掌中。
离弦做的决定,总是最理智最正确最不可更改的,不是么。
凌山莞尔,似是知道结果一定会是如此一般,“江湖人言两位城主二体一心,今日看来果然所言不虚。”
结果他收到了两道目光。
一道清冷中却带一丝锐利,一道狂放中又含半分倦淡。
原来传言还是不可尽信……凌山心中所思在面上不露半点,折扇轻摇,伸手从怀中取了那小笺出来,“请看。”
楚离二人依言看去,只见那小笺在凌山的抚摸之下,墨色字迹褪去,朱色隐现。凌山手上一定有星闻宫特制的显色药水,他们虽知这一点,却未点破。
朱色越明,仔细看去正是三个字。
“白玉冠。”
一笔秀逸沉凝的灵飞小楷,正是玄碎烟的手迹。
三人相望。
无言。
看来要知道玄碎烟如今身在何处,必须从那突然出现的白玉冠上查起了。
凌山亦知楚离二人既已应允,事情便不急在一时。
于是他们一行人到了星闻宫后,楚天暮离弦沐浴更衣,好好休整了一个晚上后,才又在议事厅中见到了他。
离弦的手指轻轻拂过这白玉雕成,精致小巧的玉冠,面上仍是淡然。
他的手并不是一双完美的手,甚至连漂亮都算不上。
因为长年练刀,他手上有几块茧;为了方便握刀,他的指甲也修得干干净净。
若有人对楚天暮说,他有一天会看这样的一双手看到失神的地步,他即使不马上大笑也一定会当是那人在开玩笑。
不过现在他笑不出来。
他眼中只剩下了离弦轻放在玉冠上的手。
它或许不够修长秀美,却十分白皙。与那白玉冠放在一处,竟是梅雪之争。
苍白的肌肤映着淡淡玉色萤光,看起来分外脆弱堪怜,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破碎般。
“这玉冠中还有夹层。”离弦最终得出了结论。
这一点机巧,并不是谁都可以看穿的。
之前玉冠在五将军手中时,他们翻来覆去把玉冠验了不下百遍,却还是不得门径而入。现在离弦轻轻巧巧几个字,就下了定论。
虽然江湖上关于离弦的传言可说是神乎其神,然闻名,往往不如见面。
凌山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所以影响他判断的并非离弦纤弱如女子的外貌。
而是他初见楚离二人时,他们正被飞天御剑流的人囚于密室。
意态殊是潇洒,样子却总有些狼狈。
第一印象对于一个人来说很重要,所以凌山听到离弦如此轻易就下了结论时,第一反应就是想反驳。
不过离弦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
“这里。”他手中白玉小冠一转,一面对着凌山,那面镂刻着流云飞花图案,精致繁复的纹样都在一片小小的玉上雕琢出来,虽是显得这头冠精细异常,却并没有一个地方看起来是藏得住东西的。
凌山对这一点很清楚。
他对着这白玉冠研究的时间,实在比离弦长得多。
他并不明白,离弦此时要他看的,究竟是什么。
离弦清冷寒澈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已清楚他正在想些什么,当下把玉冠往空中一抛。
“你!”凌山急叫出声,抢上去想要接住,他身后侍立的一名侍从已然忍不住拔剑出鞘。
但有人比他更快。
或者,不是人。
是刀。
冰蓝色的刀光漾开,犹如春冰初融,滴下的第一滴水,又如数九寒冬,高悬在头顶不着层云的天。
这是凌山所见。
若是旁人,不过见得离弦大袖微动而已。
白玉冠已被离弦稳稳地接在了手上,看上去还是一如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