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城春》月泮

13、微澜

　　“尝尝这个，御膳房新做的，说是南边的口味，我吃着不特别合口，想着你或许会喜欢，今日特意让他们做了。”杨皇后将一叠粉紫色的芋头糕推到杨明秀跟前，卖相不如一般宫点精致，切成菱形块看着稍显粗犷，闻起来咸香扑鼻。

　　杨明秀一见这个就笑了，家里的厨娘也能做这个，她捻起一块尝了尝说到”这是宁州那边的做法，我吃着倒是不错的。“

　　杨皇后拿眼睛看她斜她一眼，“就你刁钻，一般小姑娘谁不爱个甜蜜软糯，偏到了你这儿口味倒像男子。”说着又叹了口气，想起大嫂顾氏，若不是没儿子，也算是十角俱全的人了“我和你母亲命里就缺个儿子，你说你若是个男子该多少，省了你母亲多少事。”杨皇后捡起一块蜜合酥塞到她嘴里，见她鼓着嘴又加一句“吃了，不许往外吐。”

　　杨明秀皱眉好不容易将嘴里的点心咽下去，只觉满嘴甜腻让人几乎张不开嘴，忙又拿桌上的茶水，直将一杯茶都喝了才觉得口中清爽些，不由皱眉对皇后抱怨到“姑姑这也太欺负人了，那里还有点当长辈的样儿？“又想起皇后说她怎么不是男子的话，更是不高兴的辩驳到”我便不是男子，也从不让母亲操心，亏得姑姑自己也是女子，倒作践起自个来了。“

　　杨皇后听她一通高论，倒也不生气只闲适的拿手点着她的脑袋说到”你刚活多大，可知道些什么，我自然不觉身为女子有何过错与不如人的，然而人是不能和世道作对的，不然你母亲又何必将你三哥养在跟前？”

　　杨明秀看着皇后，见她将一头乌发挽成高髻，其上珠翠环绕，其中一只九尾凤钗更是光艳夺目，身上穿一条天水碧留仙裙，裙摆层叠逶迤如水雾，衣袖宽大纤腰如束，更衬得她整个清艳不可方物，不由讪笑着说了句“姑姑神仙般的人物，何苦说这些俗事。”

　　杨皇后丢给她一个妩媚的白眼就不理她了，只摆了摆手兀自垂眸沉思起来，杨明秀坐了会儿便觉无趣起身往殿外来。殿前的小花园遍植奇花异草，平日里有专门的宫人打理，此时姹紫嫣红开的很是热闹，杨明秀信步走在一片牡丹丛中，随手掐了枝豆绿在手中把玩。

　　平安儿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三两步来到杨明秀身旁，挤开红玉同金环两个“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若喜欢牡丹，宫里倒有一盆青龙卧墨池今儿个早上刚开了花，娘娘吩咐让摆在了偏殿里好生照看着，要不奴婢陪您过去看看？”

　　杨明秀一听大感兴趣，转身就往偏殿走，平安儿急忙跟上了，在一旁殷勤的说着什么，金环同红玉两个见状便放慢了脚步，如今在宫里她们是不好与人相争的，只远远看着就是。

　　此刻偏殿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平安儿引着杨明秀进门，果然就见南窗下紫檀云头几上一盆牡丹开的正好。杨明秀走近仔细端详，就见雌蕊呈绿色于花心，周围是墨紫色的多层花瓣，似一条青龙盘卧于墨池中央，果然品相非凡。

　　杨明秀抬手轻抚花瓣随口问到“近日宫里可是有事？”

　　平安儿谨慎的四处看了看，见金环同红玉两个在门外站着，这才回身轻语到“承徽殿的王美人有孕了。”

　　“可确认了？“杨明秀颇觉诧异，若此事是真，外头早该听到消息了才对，毕竟自从姑姑进宫又得了陛下的宠爱，宫里已经十多年未曾听闻孩子的哭声了。

　　“是王美人主动找的咱们皇后娘娘，如今娘娘还在犹豫，所以消息并未对外公布，就连陛下也还蒙在鼓里呢。“

　　宫里只有三位皇子，太子就不必说了，其他两位也各有依仗，大皇子生母为卢夫人，位份仅在皇后之下，背后还有一个太后撑腰。三皇子的生母楚淑妃是为皇帝舅家表妹，轻易也不会有人与她为难。皇后有宠而无子，两位皇妃虽不如皇后受宠却都有儿子，太子失母但靠上了皇后娘娘，如此三足鼎立才算勉强维持住了现今微妙的局面，也难怪王美人会不安，想要献子投诚了。

　　她就觉得奇怪姑姑方才好好的突然提起母后将三哥养在膝下的事，看来她是有几分动心了，毕竟比起早已懂事的太子，当然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更可靠些，至于王美人能不能如她筹谋般保孩子和她自己的命，就全看姑姑的心意了。

　　杨明秀将目光调转向窗外，入眼一片花团锦簇，大门处有宫人簇拥着两位宫装丽人进门，年长的约三十来岁的年纪，修眉大眼，看着很是高贵威严，她身旁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模样同妇人很像，只是气质却要温婉平和许多。

　　杨明秀认出这母女俩乃是河洛长公主同她的女儿安定郡主冯婉瑜。河洛长公主是卢太后的亲女儿，中宫嫡出论出身尊贵该是诸公主中的第一人，嫁给了武陵侯兼左将军冯胜。不同于太后同皇后间的水火不容，河洛长公主同前后两任嫂子的关系都不错，当然她同卢夫人和楚淑妃的关系也很好，对太子多有怜惜，对其他皇子皇女也是慈爱的长辈，是公主里少有的手段玲珑之人。

　　见那母女俩进了正殿，杨明秀干脆在偏殿坐了下来，很快有宫人送上了点心茶水。杨明秀看着那盆牡丹，一时来了兴致便吩咐人准备笔墨，想将它画下来。宫人们训练有素，不一时就将东西准备好了，杨明秀正站在画案前正在心中勾勒布局，安定郡主就带着人进了偏殿。大约是没想到偏殿里有人，安定郡主见到杨明秀时微顿，继而才上前打招呼。

　　“想不到杨小姐也在这里。”安定郡主看杨明秀的架势便知是要作画，忙歉意到“倒是我扰了你的兴致，实在是听娘娘说这里的青龙卧墨池开了，我便忍不住想来看看。”

　　杨明秀放下手中的画笔，走上前冲着郡主福了福，笑到“看郡主说的，什么打扰不打扰，我不过是闲着无事打发时间罢了，郡主若不嫌我聒噪，咱们正好可以一处说话。“

　　都是帝都贵女，两人之前自然是见过的，可碍着太后同卢家的关系，彼此之前并没有什么深交，今日碰到一处，想着卢家二表姐的心事，安定郡主趁机细细将杨明秀打量一番。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穿一条杏红地琵琶牡丹锦齐胸长裙外罩金青色镶斓边忍冬纹对襟上襦，身量高挑脸色红润，一双眼睛水润明亮，眼里天然就带了几分笑意，小巧的耳垂上两点红宝石水滴形耳坠，衬得肌肤晶莹如雪，颈上多宝赤金项圈下系着金镶玉长命锁，腰间沈绿宫绦上结着白玉双鱼佩，整个人便如明珠美玉璀璨生辉。

　　安定郡主看得心下暗赞一声，这样精彩的人物，也难怪小小年纪就将帝都一众闺秀都压下去了，不仅在帝后面前得宠，太子表哥一贯待人温和却不亲近，听闻唯独对眼前这个小姑娘颇有几分不同。卢二表姐虽说也生得好，可比起眼前的小姑娘却少了几分灵动的鲜活气。

　　杨明秀在帝后跟前的脸，谁也不会轻易得罪她，这么想着安定郡主脸上露出几分亲近的笑容，上前拉了杨明秀的手，“我虚长你几岁，便托大唤你一声妹妹吧。”

　　“如此，倒是我高攀了郡主。”

　　“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就没意思了，妹妹不是要画画吗？正好我也在一旁看看。”郡主见她神色坦然，并没有打蛇上棍的喊自己姐姐，心里不免高看她两分，觉得她行事颇有章法极具贵女气派。

　　安定郡主立在画案一侧看杨明秀挥毫泼墨，见她不过寥寥数笔，就将眼前这株名品牡丹勾勒的形神兼备，不由开口称赞到：“早听说杨夫人极擅丹青，不想妹妹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功力，可见家学渊源。”

　　“郡主谬赞，雕虫小技您不嫌弃我班门弄斧就好。倒是郡主师从曹大师，最擅工笔人物，去岁长公主生辰，郡主所献的《烈女图》到如今还被人津津乐道呢。“说着杨明秀面带遗憾之色，”只可惜那日我病了不曾去，不能亲睹郡主佳作，真乃一大憾事。“

　　这话不管真假，安定郡主心里就先高兴了几分，若论才情她于别处倒是平平，唯机缘巧合拜在了曹大师门下，自认还算得了师傅几分真传，这几年也颇受赞誉。安定郡主看杨明秀的笑容更真心了几分，说到：“之前不知道妹妹竟是这般雅致的人物，正好我下月初八在明台雅集办茶会，妹妹到时候可一定要来。”

　　“郡主相邀，敢不从命？“杨明秀俏皮的冲郡主眨了眨眼睛，面带欣喜的说到”长公主在北邙山中的这处别院听说修的甚至清雅自然，只可惜我一直无缘得见，如今托了郡主的福，正好也让我去开开眼界。“

　　安定郡主见她这样给面子，话也说的漂亮，心里就更喜欢她几分，觉得这小姑娘简直无一处不可爱，直在心中遗憾为何没有早一点与她相交。

　　平安儿在一旁看的心里直笑，说起这位杨大小姐别看年纪小，可心眼多的跟九孔藕似的，她若想同谁交好，再没有办不到的，这不三两句话就把太后的亲外孙女给哄过来了。

　　河洛长公主带着女儿走了，杨明秀看看时辰便想回正殿告辞，她如今大了也不好总在皇帝跟前说笑。一进门却见皇后正歪在榻上让人揉头，看起来有几分疲惫，就前关切到：“好好的，姑姑怎么头疼？”

　　见侄女进来，皇后让人将她扶起，抬手略整了整鬓发，”无事，许是昨夜贪凉着了风。“说着她抬眼看着杨明秀，”方才同郡主处的可好？本来是想叫你进宫说说话的，偏长公主又来了。“

　　“郡主性子好，待人也亲切。”杨明秀说得一句便不再说了，从金环手中接过方才画的牡丹，在皇后面前展开，“姑姑觉得我画的如何？等我回去让人描了给姑姑绣个小桌屏如何？”

　　杨皇后往画上看了几眼，就见上头一朵紫牡丹几可乱真，只不想她小人儿得意，便说到：“尚可。不知你哪来的自信，这宫里什么名家字画没有，这不过你信手之作，居然还敢让人摆在桌上时时赏玩，也不怕被人笑话。”

　　杨明秀闻言毫不在意，小下巴一抬，颇为矜傲的说到：“名家固然不少，却只我是姑姑的侄女，只这一点便无人敢笑我。”说着她觑皇后脸色好了不少，便不经意的问到“长公主这时候来寻姑姑可是有事？”

　　“长公主想替庐陵侯府大少爷求娶清河公主。”

　　河洛长公主嫁给武陵侯多年，也只得了安定郡主一个，同母亲顾氏不同河洛公主没有替自家驸马纳妾。这些年来武陵侯府二房大少爷一直很得长公主喜爱，虽没有明着改族谱过继，可大家都猜测这武陵侯的爵位迟早是这位大少爷的。

　　“看来长公主果然很喜爱冯大公子。”

　　杨皇点头，冯家那孩子她也见过两次，论样貌能力那都是拔尖的，论理也配得上清河。只是先不说清河如今一心恋着自家五弟，就是太后那里可是预备着将清河配给卢大朗的，这样至少可保卢家几代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