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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竹公子*纯 ...

  •   风华楼最高的望日阁上,湛卢纯斜倚在榻上,浅呷着琉璃盏中的醇酒,半眯着眼,久久眺望着远方玉门关的狼烟。轻轻叹道:“春风不度玉门关”
      琴声忽然停了下来,一个斜插碧绿玉搔头的女子嗔道:“湛公子,不喜允儿的曲就明说,何必如此三心二意。”
      “我本七窍玲珑心,一心多用又不是什么难事。专注一物,倒真真浪费了。”湛卢纯悠悠放下酒盏,就着雪允递上的茶漱了下口,“这茶不好,是隔年的,放在雪中保存,多了份寒气。喝了伤身。”
      “公子从江南回来,不见倦色,倒是活得更加精致讲究了。”雪允重重塞过来一杯刚沏的碧螺春,茶水泼溅,毫无“塞外第一玉人”的雅风。
      湛卢纯抄手一兜,飞溅的茶水一滴不落的收入杯中,揭起碗盖,“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渺渺没孤鸿。江南水美,人也美,断不会有如此粗鲁的女子。”
      湛卢纯收扇支颐,望着烈日之下的直冲晴空的孤烟唱道:“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雪允听了一愣,低低地跟着吟:“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抬起杏眼望着眼前勾起一抹笑容的人,不由几分疑惑,“公子恐怕不止是说宋玉可笑吧?是不是另有所指,另有所谋?”
      湛卢纯浅笑,淡淡的酒窝泛起,低眉啜茶,那黑而密的睫毛下,你看出情绪。直到抬起吊睛丹凤眼,雪允凝视着他的黑眸:如墨如潭,就是没有波澜。不由深深叹口气。“公子真是个老狐狸,当年老掌门把你逐出逍遥墨,真是对的。否则依你这种性子,别说‘竹护法’、左右使,就是掌门之位,你都探囊取物。人人道是你生性风流,不会武功,谁知道你一手看似无奇的医术、一身淡雅香气,可以杀人于无形;人人道你,逐出逍遥墨,其实这么多年,决尘公子何时真正握住实权?你还不是‘竹’系势力的正主儿?为人挑剔,爱享受,心性不定……”
      湛卢纯只是笑,被夺了酒盏、茶碗也不生气,只是睁开狭长丹凤眼,挑着飞眉,看着她发牢骚。良久悠悠开口:“段齐背着我,给你们洗脑了?怎么一见到我,就发那么大火?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吧?光是长相这点,段齐就输给我九万八千里。”
      雪允望着主子,猛地一怔,忽地怒了,指着湛卢纯的高挺的鹰钩鼻说道:“别对我用这么假的笑容,我不吃你这套。别看你鼻子长得这么正义,你这臭皮囊是真的假的,还说不定呢。谁不知道,‘竹’系护法一向韬光养晦从不露脸?逍遥墨这么多代竹护法不是面具遮面,就是从不见人,要么就是长得貌不起眼。哪有你这样,顶着一张狐狸脸招摇过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貌若天人。我看你根本就是用了易容术。”
      “果然是我一手栽培的爱将,就是厉害,本公子恭候雪姑娘来揭开我的真面目。”湛卢站起来,向雪允走去。
      雪允吓了一跳,往后掠出一丈,“你干什么,不要过来?”
      “等你啊,等你亲手摸摸这脸,倒是真的还是假的。”
      雪允脸腾的红了,低头看着盆景道:“谁知道你脸上会有什么奇怪的药,我才不碰。”
      湛卢纯咯咯的笑,拿扇柄点着雪允额头道:“小雪,想念主子就明说,不要遮遮掩掩。我知道,大家都很想我。就连段齐都是那么迫不及待。”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着雪允:“对了,你明知道,我姓‘湛卢’,还叫我‘湛公子’,而且故意弹将一个商音弹高半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哼哼,吸引主子注意不是这个样子的!”
      雪允的脸气成绛色,啪的打掉扇子:“公子还笑,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难道不知道段右使想杀你吗?北盟之中武艺有谁是他的对手?你这一回去,谁能救得了你?”
      湛卢呵呵一笑,“小雪错了,逍遥墨里我可是一直和他齐名的,‘白狐墨虎’说得可是我和他哦。想当年,老掌门手下四大公子,每次我惹了梅菊两位,都是那条大虫(大虫,古代也指老虎)帮我打的架。你也知道,我没什么正经武功。所以,那位前‘兰公子’和我私交倒是很好。只是后来了,才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
      雪允不由解颐而笑,连连点头“听说过,听说过。据说每代竹公子,都是盟中最优秀的,也是最淡泊的,偏偏到你时,四大公子中出了你这个没有武功,动不动用什么奇怪香气迷倒一片敌人,玉手一点,敌人就会得怪病死掉。前代菊公子说你,成事不足,上了修罗场只能挨宰,只有一张脸可取,所以宁可放弃所谓最优秀的称号,把你踢上竹护法的位子。哈哈……据说,据说,你是真的被梅公子一脚揣在……揣在……揣在屁股上,跌到竹护法宝座上的,是不是啊?”说完时,雪允脸色笑得涨红,泪水都溢出来,真是梨花带雨,说不出的俊俏洒脱。远不是其他人知道的温婉端庄的雪美人。
      湛卢纯勾勾薄唇,邪邪一笑,“女孩子家,屁股屁股的多不文雅?我也是无可奈何,谁要他武功那么高,我躲了,没躲开,要不是撞在段齐身上,我肯定跌残了。我本来以为肯定是段齐的。后来,‘菊’说段齐武功太高,作为‘竹’可惜了。因为每次段齐帮我打架,以一打他俩根本不是问题。所以,我忝列四大公子之位,而且还和段齐齐名。”
      雪允皱眉,“那是因为段右使狠辣果断,而你狡黠若狐,就是你俩联手以最小代价平定了后来梅菊两位的叛乱,所以,才得以齐名。这是你走后,我在查前掌门时代资料时根据些许线索推断的。当时只说梅菊二位,外出任务中不幸失败殉职。据查到尸体的人说两人都是死于西盟‘绝命剑法’所以后来就对神雪门开战,结果当时的兰公子段右使斩获颇多,一举成名。但是试问,当年西盟有人能在不惊动同时出行的梅菊弟子情况下,一剑毙命杀死两位公子吗?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设局,他下手,只有段右使才有那么狠的刀法。”
      湛卢点头,“基本正确。很好,继续”
      雪允脸色白了白,“真的不介意我揭你底?”
      “你错了,我和段齐不同,我对美人从不下手。”湛卢绽出一个温暖的笑意,浅浅的酒窝,凭空让那脸多了份顽皮和单纯。但竹系门人,谁都知道单纯对于历代竹护法而言,是不可能的。
      “后来,你暗中处决了梅菊两派知道底细的弟子。在众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一次叛乱归为侵略,顺便灭了大半西盟势力。想来,按当时攻击,你和兰公子应该跻身左右二使的,却不知为何,和他分道扬镳,更被老掌门下令思过,而你居然潇潇洒洒出走,说什么‘江山不比美人’。到底当年是怎么回事?”
      雪允颦眉望着主子,颇为担心。右使这次借掌门的手,把决尘公子支到外面寻宝,然后宣称“掌门得了怪病无法医治,只有前竹公子湛卢纯医术无双,逍遥墨宁愿摒弃前嫌,折颜请贤。”她心知,这必是骗局,只是公子聪明无双,却看不出一点手段和准备。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小雪以为,我在说谁呢?”湛卢反问。
      “是左使吧。”
      “说对了,有赏……”湛卢纯手中飞出一个杭州贡品胭脂。
      雪允揭开盖子闻了一下,指尖拈了一点细细抹在手背,展颜一笑道:“公子果然是个懂花之人。奴家先行谢过。哦,懂了。莫非公子真的是由于当年和兰公子因掌门继承问题吵翻了,才获罪出走的?我记得当时兰公子说过‘女主不祥,安能继承大统?若是再出一个颜离歌那种放弃武林盟主的小女人,逍遥墨基业不是尽毁?’……”看见湛卢纯一副笑得很贼的样子,雪允哭笑不得,调侃道:“难道,你真的是栽在女人上?你总不会爱上上痕左使了吧?”
      “呵呵,这又有何不可?天下名花,岂有我不爱的?”湛卢轻轻拈起一朵君子兰轻轻嗅了一下。“我支持沈上痕,段齐偏和做对。说我和她有私情,图谋不轨。于是被老掌门下令思过。我说我非女主不侍奉,然后就走了。就是这样了。”
      湛卢笑得一脸无辜,雪允却吓白了脸,“公子可知这是犯上死罪?”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段齐有毛病,我还要陪他?女人哪点不好?女人在关键时刻比男人果断,虽流于不理智,作为杀手,却是一流;女人在逆境,比男人更有韧性,作为细作,最是擅长。你看看我竹系一门,你们这些得力干将哪个不是女的?就连段齐自己,都很不要脸的安排两个最得意女弟子充任兰梅护法。还好意思挑痕儿的错。怪不得,他段齐至今没人要。而我,宁可牡丹花下死,不可孤家寡人。”说罢,突然捻碎了君子兰。
      雪允起身看了看周围,生怕这狂言被隔墙之耳听了去。“公子还是慎言的好。逆上,是凌迟的罪啊!”
      “他敢!”湛卢一掌推开门,寒意顿生,“他敢杀我杀的难看,逍遥墨的女弟子饶得了他吗?”
      雪允原以为公子要说狠话,忍不住想笑,却见屋顶一个身影一晃,“雪飞刀”本能地就扔了出去。一声闷哼,一个人掉下几十丈的高楼,另一个人歪歪斜斜飞窜而去。(两人都有点中了湛卢的香气毒,因为无风,中毒不深,所以有人能逃脱)
      “属下失职”雪允吓得跪了下去,直发抖。竹系弟子武艺绝佳,少有失手,何况这等谋逆之话被泄露了,自是死罪。
      “呵呵,可以安心讲话了,起来吧,你不是那两人对手。那是兰菊两门排名第二的杀手,就是除了兰姬、梅姬,便是最强的了。段齐,哼,真是看得起我。”说罢,两袖一振。却听见身后雪允在偷笑。
      “公子,塞外无风,你那宽袍振得一点气势都没有。”
      “呃?”湛卢纯微微一愣,瞬间便掩饰了尴尬,“无风啊,知我者还是段齐啊。”湛卢纯的脸上蓦地滑过一缕凄凉。
      他闭上眼,对着玉门关内,轻轻呢喃:“无风啊。”看得雪允心里直颤,猛然明白了公子的心情。无风,公子的善用香气杀人于无形的绝招,便不好用。六月回到这无风的塞外,等于束手就擒。
      “无风又何妨?心中一点浩然气,人间自有快哉风。他段齐想一手遮天,还得先灭了我再说呢。”湛卢纯刷地一跃,坐在百尺高楼扶栏上,绽开一个轻松的笑。血色残阳下,看得雪允心惊,一身白袍无风自动,彷佛飘飘然就要化仙而去。
      “小雪,干正事了。把我要你找的东西拿来。”
      雪允递上一个褐色琉璃瓶。那里装着掌门的血。那是昨天掌门来到风华楼时,雪允装作无意,用指甲划破他手臂才取到的血液。作为细作,她自然明白这个东西的严重性。“公子难道怀疑掌门的血统?”
      她不得不承认,自从接到湛卢纯这个手令后,自己都很怀疑湛卢纯是否真的有谋反之心。要不是看到湛卢纯临窗远眺的一身浩然之气,她或许不会拿出来。因为,湛卢纯一定是用来“滴血认亲”。他难道想证明那个温文尔雅的掌门是假的吗?他难道真的要把那个骄傲的女孩沈上痕推上权力的宝座吗?难道真的就像右使大人说得,他是诱惑左使,图谋不轨?
      她困惑地看着白衣公子,迷惘了。可是,难道会有图谋不轨的人,大剌剌地承认觊觎美色的野心的吗?不对,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虽然洒脱不羁,狡黠深虑,却不是小人和野心家。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允儿,允儿”湛卢忽然凑近脸打量她失神的杏眸,一直看进瞳孔中去。雪允,听得如此亲切叫唤,忍不住红了脸,推开道:“公子又在胡闹。这种称呼还是用在你的痕儿身上吧。”
      “小雪,作为属下你很聪明,但是知道太多不好。”湛卢微微一笑,“比如,嗯,痕儿,就只有我念起来才比较动听。”
      说罢,大笑着掷出一堆画卷,“这是你最想要的礼物。自己看吧,你所谓的梦中情人,倒有哪个比得上你主子的?”
      雪允红着脸打开,不由喜笑颜开,这都是关内传闻中的美男子,潘安、嵇康、卫阶、王衍、何叔子……拿出去,定会被所有姐妹羡慕死,更何况是某帅哥的丹青笔墨。但是……问题是,似乎都少了点什么,即使洒脱如王衍,也不如主子随性和精明……确实,如这狐狸吹得那样:自负生的天下第一。雪允精明的眼睛在湛卢身上转悠。
      “主子,你画这些像的时候,有没有刻意丑化别人?”雪允佯怒道。
      “呵呵,你敢怀疑我的丹青之笔?你不想想,嵇康、何叔子死了那么久,我想杜撰也只会照着我自己样子画啊。我当然是从宫里偷的。笨!”湛卢纯毫不客气地拿扇子狠狠敲在雪允头上。“见到帅哥就没了水准,我怎么教你们的?”
      “小雪,记着帮我传话给冰无痕,荆无钗,让他们暗中守护好决尘公子,若有闪失,提头见我。”湛卢脸上浮出悠远的笑容。
      “哼,公子偏心,好色如你,还不是暗中帮助决尘公子登上了竹系护法宝座了?明说是决尘和右使关系亲近,拿他做幌子,暗里根本就是偏爱的不得了。”雪允气鼓鼓的说。
      “笨!这叫自恋懂不?你说全盟上下有谁能和我如此肖似,当然只有他能继承我的衣钵。不过,这小子不通风情,倒是以后如何面对你们这些莺莺燕燕纠缠倒是一大问题。”湛卢说道这个徒弟赞赏和怜爱简直无以复加。“可惜啊,不知能不能见到他了?”
      轻描淡写地说着山雨欲来的血腥事,纵是习惯了,也不由得一惊一咋:“决尘公子会有危险?”
      “是我难逃段齐魔掌。真不知这脖子会由谁来砍,可惜、可惜。”湛卢抹着白皙的脖子对着铜镜浅笑。
      “公子不要乱开玩笑……”
      “小雪,他是右使,我能逃得掉吗?何况佳人有约,纵死难辞啊。这个月底就是上痕左使的生辰了。”
      “公子会死吗?”
      “也许,毕竟是右使出手。”湛卢纯很认真的点点头,“只有他能做我对手。”
      “那,你会杀右使吗?”
      “若是他有反心,我必诛之。你不希望我杀他?”
      “嗯,右使也是人才,公子也是人才。无论盟中是谁,都不愿见你俩自相残杀。”
      “是吗?”湛卢忽然哈哈大笑,负手离开。
      雪允看不见湛卢的表情,只听他曼声高歌:“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 ‘山色有无中。’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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