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铃一尸走江湖》Tadashi

1、林铭和鸡腿

　　方家村这么多年以来也只出了一户有钱的人家，官老爷却提前辞去了职位，带着妻妾返乡，虽然没有用金银为自己的家乡做过什么特别大的改善，但也算是给偏僻的地域带去了些不一样话题。没人知道不惑之年的方老爷为什么会突然回到山沟里过日子，若不是林铭的穿着引起了方夫人的注意，她也不会知道。
　　在这样的村落里要找出一家得体的住宅是非常不容易的，所以方老爷一家才会与这里的周边环境格格不入。新建起来的房子里还有许多来不及消散的味道，林铭敲了敲桌面，示意站在自己身后的家伙倒水。
　　许是这宅子里的氛围不对劲，为林铭倒水的人竟是双手都在发抖。他身形颀长，穿着白衣，头戴帷帽及肩，瑟缩的样子显得有些可怜。
　　林铭回头瞪了一眼，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了男人的声音，想也知道是这里的主人方老爷了。与之前邀她到这儿来的方夫人相同，这个男人的精神状况也非常差。
　　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几个人敢穿着道袍四处走了，所以碰巧遇到她对方家而言也是件幸事。
　　林铭自认为并不是个漫天开价的人，但对做过官的人是绝对不能手软的。可越是有钱的人就越是舍不得花钱，她最讨厌跟男人谈生意讨价，如果对方是女人，她大可以撒泼耍赖，可在男性面前，必要的矜持和理性都是要保存的，这很麻烦。
　　“三百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最终还是方夫人过来劝说了几句话，才让这场讨价结束。
　　林铭摇了摇头，打算逛逛这儿的每个房间，她还分辨不出这活接得亏不亏，以往她只要走进一个地方就能感觉得到这地方不干净的东西有多厉害，可这次却是怎么也推断不出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让她有些焦躁，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一直站在身后的男人马上跟了上去，低声在林铭耳边道：“就一只鬼，三百两是不是多了。”
　　她发现对方总是有用之不尽的好心和好意，她跟没钱的人做生意对方会唠叨，她跟有钱的人做生意对方还是会唠叨。
　　养鬼的道士不是没有，养尸的道士却是少见，毕竟没人愿意带着一个不通灵性的家伙，所幸她养的这个还是会跟人进行正常的沟通的，就是笨了点，贪吃了点，胆子小了点。
　　所以她给他取的名字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知道什么啊，他眼圈发黑，面色蜡黄，走路都歪斜，必定是住在凶宅里有段时间了，我问他可知女鬼是什么来历的时候，他支支吾吾不愿多谈，定是认识那女鬼的。”
　　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类故事了，可也正是因为这类故事的层出不穷，才让她有赚不完的钱。
　　鸡腿歪着头想了会儿，问道：“那又怎么了。”
　　“这世上谁的债都可以欠着，只有对女人的情债不能欠，穷凶恶及的女鬼可跟你在街上见到的那些个不一样，逼急了的话可是连鬼都吃的。”
　　林铭边说边看完了最后一间屋子，这里确实戾气很重，方老爷回乡来就是为了避开那个女鬼，倒是没成想那东西会跟着过来。
　　她抬手摸了摸垂在胸前的辫子，回头对鸡腿笑了笑。
　　“害怕了？害怕也没有用，你今晚还是要陪我走一趟。”
　　林铭不喜欢拖泥带水的，所以接了活都是尽快完工，当即便回到主厅对方家老爷和夫人道：“日落之前让你们这儿所有的人都离开，出事了我概不负责。”
　　某方面而言，黑夜往往伴随着污秽的增长，林铭不过一会儿便对方老爷起了敬佩之意，在这么沉重的氛围里对方竟然生生挺到了现在，真是不易。那鬼迟迟不愿取了方老爷的性命，恐怕也是不想给仇人一个痛快。
　　鸡腿还没等到女鬼现形便哆嗦了起来，央求林铭让他先一步离开，虽然他已经陪着她抓过几次的鬼了，但还是没能克服内心深处的恐惧。
　　林铭不厌其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闭嘴。
　　红桌上的瓜子突然变成了黑色的头发，鸡腿捂着嘴没敢叫出声音，林铭皱着眉放下了手里的一窜头发，她知道这只是障眼法，但对着这些也实在是没了食欲。
　　身着秀禾的女鬼猛地打开了紧闭的门，从外面缓缓走入，若不是表情狰狞，倒也算是个娇艳的新娘子。
　　“姑娘，我瞧你生得挺美的，怎么就想着害人了呢。”
　　地面的铜钱网还算稳定，她布置的地方毫无偏差，女鬼的每一步都踩在上面，事情顺利到了她甚至要在心里欢呼的地步。
　　可就在她乐呵着要去抓起铜钱网的一端之时，那女鬼却先她一步跨过踩住了那一端，踢起拽在了手中。
　　数百个铜钱在同一时间发生了震动，林铭忙跑到门口捡起了另一端，顺势缠绕在女鬼身上，对方像是知道这个时候放开手里的那一端不会有好处似的，竟是宁愿铜钱贴合在身上也没有放手，甚至张大了血红的嘴要咬住林铭的肩膀。
　　林铭抓过不少的鬼，却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铜钱线震动之前鬼魂们是看不到它们的，可女鬼却在她动作之前抓住了一端，甚至知道只要不放开那一端，她就拿她没有办法。
　　她拿出放置在胸襟里的符，一把贴在了女鬼的面上，恶臭伴随着青烟扑面而来，她不得不屏住呼吸。
　　“有话好好说，我知你心里有恨，可这么下去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你把我赶走了，他们还会找更厉害的道士来。”
　　话虽是这么说，可她攥着线的力气丝毫不减，另一只手已经开始拽腰上的金铃了。
　　铜钱震得越来越快，终于在女鬼的剧烈挣扎之下破散开，林铭还没来得及心疼这陪伴了自己有段年头的钱串子，就被气流震倒在了地上。
　　“哎哟！”
　　她摔得屁股生疼，却也知道现在不能停下来，马上便又站了起来。
　　“敬酒不吃是吧。”
　　滴血在金铃之上，清脆的声音便马上贯穿了整个屋子。女鬼尖叫着跪倒在了地上，林铭眼见对方要逃走，马上又拿出了一张符贴在了对方的面上，没敢轻易撒手。
　　“鸡腿，把她包上！”
　　一旁同样被铃声震得头疼欲裂的鸡腿在听到这话之后才回过了神，马上拆下了背上的包袱拿出了里面的血印黄布。
　　“快点，今个要是抓不住她，我们都得没命！”
　　鸡腿知道林铭又在夸张了，就算抓不住这女鬼，林铭也不会没命，但林铭会让他没命。
　　林铭看着鸡腿用黄布把女鬼包了起来，她刚想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顺便夸一夸对方包鬼的手法愈加熟练，就感觉撑在地上的手浸染了入骨的寒意。
　　“还有一个...”
　　鸡腿被吓得马上跑回了包袱旁边，虽然里面的东西他还不是完全明白，但也知道都是对付鬼怪的，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红桌发出了响声，他慢慢转回了头，桌子下面正蹲着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
　　男孩的双眼里闪着未知的光亮，似是看到了有意思的玩物。
　　“什么啊，是小孩啊，吓我一跳。”
　　林铭握紧了手里的金铃，低声道：“鸡腿，到我后面来。”
　　她想她已经知道这里惹不起的东西是什么了，是这个小鬼。
　　鸡腿知道林铭是个颇为贪钱的女人，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把好不容易抓到的女鬼给放了。蹲在桌子下的男孩一直盯着她看，长得虽然好看却是面无表情，他不觉得男孩有什么吓人的，但林铭显然是怀揣着许多分的忌惮。
　　天将明，林铭靠着鸡腿浅眠了一会儿，方家的阴气过重，虽然那两只鬼已经答应了她这段时间里不会再做什么，但她还是做不到在这里睡个好觉。
　　鸡腿见林铭醒了，便问道：“你把他的妈妈放了，我们是不是不能交差了？”
　　林铭耸了耸肩，做出了满不在乎的样子，鸡腿以为女人真的打算放弃三百两的巨款了，却听对方说：“有什么不能交差的，趁太阳还没完全出来，你现在到街上找个你认识的女鬼来代替，我们先凑合用着充数，等拿到银子了就马上离开。”
　　这话听起来像是个笑话，但鸡腿知道林铭不是在对他开玩笑。
　　“这样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他们答应我三个月之内不做别的了，而且最后也会给方老爷一个痛快，就当这儿的老爷买了三个月的安生日子。”
　　鸡腿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跟两个鬼进行了对话，但他想做道士的总是有各种方法跟鬼做些沟通和协商的，哪怕林铭是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女道士，她也毕竟比他懂得多。
　　“善恶有报，你以为所有鬼都想变成恶鬼么，他们是值得我们修道之人尊敬的。”
　　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恶鬼，大多数的鬼就跟普通老百姓似的，亲切和善，到了时候就会老老实实地转去投胎，鸡腿懂这一点，所以也能想象得出方老爷一定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让那个女人变成了恶灵，可让林铭妥协的又分明是那个小鬼，他不觉得男孩也是恶灵。
　　当然，他也没有多问这事，他跟着林铭走了半年了，相遇的时候还是寒冬，如今已是盛夏。
　　僵尸的记性不是很好，但他还清清楚楚地记着林铭找到他的那天，他坐在破庙的台阶上，感觉到人的气息之后便抬头瞧了一眼。
　　“你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么。”
　　在那之前他确实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有意识以来他就在那个破庙里，他恍惚记得似乎是自己走到这里的，是怎么走过来的，又是从哪儿走过来的，却全不记得了。
　　外面传来了孩子们的嬉笑声，他这才明白是孩子们告诉了林铭有他这么个东西的存在，这些孩子们看他可怜，总是会扔给他一些馒头，可他每次吃了都会吐出来。
　　“真是奇怪，这些孩子好像根本不怕你。”
　　他想问她，孩子们为什么要怕他，就被她拉住了手腕，听到她又说：“不如你跟我走吧。”
　　然后他差点被她强行拉出了破庙。
　　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即使他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也知道自己是惧怕阳光的存在。
　　女人察觉到了他的反抗，笑了起来，然后点了张黄符放在他的胸口，他低头一瞥，那东西突然就烧了起来，把他吓坏了。
　　然后女人笑得更欢快了，可能觉得他慌张害怕的样子有些滑稽。
　　那团小火没烧一会儿就灭了，就像是融入了他的身体里。
　　她对他说：“不用怕，我的僵尸怎么能害怕太阳呢，那岂不是很丢我的面子。”
　　他仔细打量了她。
　　三十多岁的女人，两条及腰的辫子显得非常机灵，黄色的道袍衬得她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她长得不漂亮，却让人莫名有种亲切感，虽然他似乎并不是人。
　　初遇的时候他以为林铭会是个高傲又不失和善的人，相处之后才发现她也只是个爱计较又贪小便宜的普通女人。
　　他没有记忆，也没有名字，是林铭捡到了他，一直叫他鸡腿。他其实并不是最爱吃鸡腿，但她第一次喂他吃的就是鸡腿，所以她便误以为他最爱吃的是鸡腿了。
　　方老爷马上就给了一张银票，林铭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了钱袋里。
　　“三百两银子啊，三百两。”
　　她敲了敲坛子，里面装着的是鸡腿在街上随便招来的普通女鬼。
　　“天黑了我就把你放出去，今天多谢你帮了忙，你想要件什么样的衣服，我给你烧过去。”
　　鸡腿见林铭对刚认识的女鬼这么亲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昨晚帮忙的时候因为用手抓着黄布，里面溃烂了好大一片，疼得那么厉害他都没敢松手，硬生生地包住了女鬼，对方倒好了，因为一个男孩就把女鬼放了。
　　林铭听到了鸡腿在嘟嘟囔囔，回头见对方一直在对着手心吹风，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手还疼呢？”
　　鸡腿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虽然开心了，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而林铭马上就注意到了对方孩子气的一面。
　　林铭抓住对方的手看了看，倒也不是特别严重的伤，休息几天就能恢复了。
　　“你啊，胆子这么小，以后怎么跟我在江湖上混啊。”
　　“但我长得英俊啊。”
　　“你这就叫长得俊了啊，那怎么没见那女鬼对你动情或是不忍下手啊。”
　　“我带着帷帽，她又看不到...我要是不长这样，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女鬼愿意帮你啊，这坛子里的不也是我帮你找来的。”
　　林铭倒也没有否认这点，鸡腿的外表确实不是多见的，也不怪那么多的女鬼见了动心，恐怕连女人都没几个能不喜欢他的。
　　但只凭色相是不可能对付得了恶鬼的。
　　“你就是见识太少，这世间比你俊的人也不是没有。”
　　鸡腿没再反驳，总之他出来的这半年里是没见过哪个比他还要俊的男人的，嗯，男鬼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