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忘梦集》黔墨

5、第五章 梦启琼华2

　　来的是本该乖乖待在山坳边上的秦远聆。

　　那小孩儿抬眼看他，一双哭肿的眼睛眨起来颇为费力。

　　“你是谁？”

　　“我还没问你是谁？怎么在这哭爹喊娘的？”

　　秦远聆看对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又一个人在这山坳里大哭大喊，想必是走丢了许久。但哪家孩子走丢了这么久竟然连个找他的人影都没有？

　　“我、我被爹妈丢在这了……呜呜呜……”这小孩儿想起伤心事，又呜咽起来。

　　秦远聆和玄素真人对视一眼，显然只能先将人带回琼华宫里好生安顿了，再行打听情况。

　　玄素真人本就心善，先前瞧见这孩子的灵光未得开发，扰动极大，但灵光竟是足够亮的，只是不知是什么品质，当时也颇为好奇，又听他说爹妈不要他，便有心想将他带回去，也好给秦远聆日常作伴——毕竟没有同龄人玩伴的童年是不利于成长的。

　　打定主意，玄素真人开口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可愿意先随我们回琼华宫？”

　　“琼华宫？……是哪个闪闪发光的神仙住的地方吗？”那小孩儿闻言立马不哭了，瞪着核桃似的红肿双眼，问道。

　　“什么神仙……”秦远聆对此嗤之以鼻，“最多算个修仙的。”

　　玄素真人惊讶的却是另一件事：“你能看见光？”

　　未开发灵力就能自己看见灵光了，资质确实上乘。……只不过这也很可能跟他被爹妈丢下有关。

　　小孩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能呀。我每次和爹妈说这些事，他们都还不信，说什么一定是我看错了，世上根本没什么牛鬼蛇神，也没有神仙，我这是怪力乱神……还说我要是再说就不要我了，没想到……嘤……”

　　“哼，愚昧！”秦远聆冷哼一声，“我从出生就能看见周围的那些东西了，乱七八糟的，我爹妈可没这么说过。”

　　玄素真人适时轻咳一声，示意他打住：再说下去这小家伙可能又要哭鼻子啦。

　　玄素真人道：“那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有饭吃吗？”

　　“这个自然有的。只怕你吃不惯。”

　　“有床睡吗？”

　　“当然也是有的。只怕你要和你师兄挤挤。”

　　“……那我能变厉害吗？”

　　“这个么……只要你努力，肯定会变得非常厉害的。你愿不愿意和你师兄一起学习？”

　　旁边的秦远聆默默升格为了某人的师兄。

　　“可是……我都没念过书，识不得几个字啊。”

　　这下玄素真人头大了。难不成自己开要从三百千开始教他读书识字？还是另请专门的教书先生？

　　秦远聆见师父微微蹙眉，猜想他可能就是在烦心此事，便上前提议道：“师父，不如专门请个教书先生罢。弟子也还尚在读四书五经的阶段，自己读书有时确实费力，不如请个先生，又有同学讨论学问，这样比较事半功倍，只是不知师父意下如何？”

　　玄素真人觉得此话有理，当即答应。

　　“对了，还没问你姓名。我叫秦远聆。”

　　秦远聆得了师弟，一时间有些兴奋，忍不住主动搭话。

　　“我叫宁一道。师兄，请问你是大师兄吗？”

　　“是啊，我是师父收的第一个徒弟。你以后就是我二师弟啦。”

　　“哦、哦……大师兄，可你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啊？”

　　“我十岁，其实也才入门大半年而已。你呢？”

　　“那还真是差不多嘿嘿……我九岁，过了年就和你一样大啦！”

　　“笨蛋，过了年我也长一岁了！”

　　“说得好有道理啊……嘿嘿，师兄你真聪明！”

　　“是你太笨！”

　　……

　　一行三人，玄素真人一手牵着一个，慢慢地回了山门。

　　山门并无留守弟子，只有穹鹤殿正门外有两位低阶弟子。这些弟子都是玄素真人的师兄弟们健在时收的徒子徒孙，论起辈分来，最高不过与秦远聆同辈，更有些甚至见着他还得恭敬地较上一声“师叔”。本来大家以为玄素真人这辈子是铁了心不会收徒了，没想到这一年之中就从外面带回来两个还没懂事的兔崽子，众弟子对此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以后可能要叫小自己数十岁的娃娃“师叔”或“大师兄”了，喜的是：咱们琼华终于“有后”啦！

　　一众管事弟子这两天兴奋的不行，一起商议要为两位掌门亲传弟子办个宴席接风洗尘，顺道也将新来的那位二弟子的拜师仪式也给一齐办了，简直双喜临门啊。

　　哪知将此计划禀报了玄素真人，他却一脸惊诧地回过头来问道：“我说要收二弟子了吗？”

　　“可是看您那安排……难道不是都已经开始为二师兄挑选教书先生了吗？怎么……”

　　“我那是给他们两个一块请的先生。”玄素真人不置可否地摸了摸下巴，“即使我有心收他为徒，但也没问过他自己的意见啊，万一他不愿意呢？”

　　“那您在山下问他的那些话……”

　　“你怎知我在山下问他什么了？”

　　“是弟子们去问的大师兄……大师兄说您一定会收他为徒，而且都答应他同大师兄挤一张床睡觉了哩。”

　　玄素真人扶了扶额：远聆啊远聆，你该怎么说你呢？

　　即刻找来宁一道，征求他的意见。

　　宁一道听玄素真人这么一问，也就大条地回了一句：“咦？难道师父是不想当我师父吗？”

　　“不是不想……该教你的我自然还是会教的，只是你父母我还未找到，你若要正式拜师，就得改名，须得你父母同意才行啊。”

　　宁一道倒是满不在乎：“我爹妈都不要我了，才不会管我呢。您要是能收下我这个大麻烦，他们肯定会求之不得的！”

　　玄素真人见他提起自己父母眼光里一片黯淡，自觉不该提起此事。可是他生性严谨，做事定要考虑周到，只要是关乎别人的事，不管事大事小，都尽力去征求别人的意见，久而久之，几乎变成一种习惯，有时候甚至变成了一种毛病。这时问起此事，他一方面觉得不该问，一方面又觉得不可不问，一番犹疑之下却还是问出了口。

　　他此刻顿觉自己做得好像不太对，但又不知错在哪，就只能笨拙地安慰宁一道：“不会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怎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你了呢？待为师过两天下山去，为你寻得他们上山来，咱们共商此时，如何？”

　　“可、可是……”

　　“你放心，若他们真的不要你了，我定当收你为徒。”

　　“那……拉钩钩！”

　　宁一道伸出小指，稚气满满地要求玄素真人同他做约定。玄素真人也是真对他没法子，只得照做。

　　正巧秦远聆为自己这个准师弟的事跑来找玄素真人，还没进房门，便看见一老一小两人正在幼稚地拉钩钩，一个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不仅是宁一道，连玄素真人也呆了呆。

　　“师兄你原来会笑啊！”

　　“远聆你原来会笑啊。”

　　两人堪堪收声，秦远聆爆发出一阵更大的、一连串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太好笑的了！你俩不会是亲爷俩吧哈哈哈！还异口同声……这表情、这神态……哈哈哈……”

　　笑疯了的秦远聆眼角几乎能挤出眼泪来，自然没有看见那两人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别说刚认识不久的宁一道，就连领他回来已经大半年的玄素真人，也从没在秦远聆的脸上看见过如此像十岁孩童应该有的笑容，平日里无不是面无表情，连“愤怒”这个小孩子常有的情绪都没出现在过他的脸上。开始时玄素真人以为他是面部肌肉功能丧失，后来有一次他心血来潮亲自下厨做了一锅莲藕荷叶粥，秦远聆尝了一口之后，终于没遮住脸上嫌弃和鄙视的表情，他才想到：自己的大弟子可能只是不会笑而已。

　　这下倒好，不知踩着他哪里的点了，跟打开了他身上某个机关似的，一阵狂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点了笑穴。

　　那“鬼”笑得肚子疼，就差在地上打滚儿。他笑够了，就要找玄素真人说正事。

　　“师父，我看师弟这么不愿意见他爹娘，他爹娘又不甚挂心他，这么久了都没想放消息找他，是不是‘问亲’这事就算了？毕竟是三方都你情我愿的事嘛。”

　　问亲，顾名思义，即是先前玄素真人说的收徒改名须得征得父母同意的那件事，几乎已经可以写做琼华的收徒章程里了。

　　玄素真人一时半会不能接受。他收秦远聆为亲传大弟子之后，由于秦远聆实在懂事得不似十岁孩童，他也就从未将其当做小孩子看待，有什么事，无论事大事小，有事均拿来与其商议，听其言论。有时候他真怀疑：这孩子到底是不是天神下凡？

　　小孩子太成熟了也是不好的，过慧易夭。

　　玄素真人还保持着刚刚与宁一道拉钩时的姿势，蹲在地上，这时单手托腮，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沉默了良久。

　　几乎是过了半个时辰，两个小的都觉得自己的脚快站麻了，玄素真人终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拍手掌，道：“就按远聆说的办吧！”

　　……

　　“师父您能先站起来再做这种‘重大决定’吗。”秦远聆默默叹了句。

　　“啊……其实，为师腿脚都麻了。”